安东尼沉默了一阵,便笑着问:“我问你哦,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我没有提到你,所以生气了?”
“走开,安东,我不想有一天成为你枪下死去的一员,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诺兰皱着眉回答。他瞥了安东尼一眼,却恐怖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可怕的兴奋和憎恶。
“卑微的灵魂,你这个可怜虫。”安东尼说,“听着,诺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对我说这种恶心的乞怜式的话,我会立马让我的枪走火。”
诺兰愣了一会儿,笑了:“你是要我回答遵命吗?别做你的白日梦了!”这话的确是激怒安东尼了,但不至于让安东尼杀了他。
安东尼绷着脸,用戒托托起诺兰的脸,说道:“矜持,诺兰。所有人都应该向我摇尾乞怜,但是我的朋友不应该,我是认真的,诺兰。你该知道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同我交好的人。至于那些死掉的人……死了就死了。”
诺兰自知生性并不是像安东尼那样狂傲的人,确切来说,他既没有安东尼那样值得骄傲的资本,也没有高傲的家族病史。如果他能够在同龄、同档次的孩子们面前高傲地抬起头来,那一定是安东尼给他的资本。虽然长期被人说是安东尼的“跟屁虫”,他却一点也不讨厌安东尼,相反,安东尼太过耀眼了,他喜欢安东尼身上的光芒,哪怕这光芒是黑色的。
“是这样没错,安东,”诺兰摊开双手,“可是,矛盾的是,我听说兰斯洛特昨晚对安娜很不敬,但是他妹妹伊莲恩却给安娜提出的那个计划投了很大一笔钱。”
“没错,我在收到那一大笔钱的时候也很震惊,”安洁莉娜说,“不过她既然给了,我没有不收的道理。”
安东尼恼火道:“你怎么谁的钱都收!对莱沙家不敬的人钱也是肮脏的!”
“别拿这话劝我,安东,你那点拙劣的伎俩我早看透了。你也只能骗骗诺兰那个傻瓜。”安洁莉娜磨着指甲说,“钱是无辜的,我为什么不收。你有病吧,滚开。”
安东尼扶了扶额,而后使劲摇了摇头。稍后,他想起了什么,然后说道:“周六晚上罗姬要开舞会,在德·卡拉莫苏家的城堡一楼大厅。你的邀请函。”他从怀里夹出一封喷着浓烈香水的信封,用一根黑色蕾丝带绑着,里面塞满了红玫瑰干花瓣。
安洁莉娜只看了一眼,就嗤笑一声,将信件撕得粉碎:“西尔维娅请我吃鸿门宴呢,你是瞎了才看不出来吗。”说完便转过身去。
“她不会动你。”安东尼说。
安洁莉娜回过头:“啥?”
“我也会去,她不会动你。”安东尼笃定地说。然而在看见安洁莉娜眼里忽然燃起一点欣喜之后,他便迅速转身走了。
安东尼下了楼便听见曼菲雷德在叫他,一楼客厅里的几百年前的老爷机发出震天响的铃声。曼菲雷德看见了他,便拿起了电话,递给他。
安东尼刚应了一声,话筒里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安东!出大问题!——”
“克丽丝……蒂娜?”安东尼问。
“病毒异化扩散了,我们的疫苗似乎没有作用——不要出门!做好防护!!——”
“您的心情我了解,女士。”安东尼不耐烦地说,“但是舞会取消与否不在于我。我答应了别人,没有不赴约的道理。”
克丽丝蒂娜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你疯了吗!你们难道要戴着面具跳舞跳到午夜吗,你们会窒息死的!”
“他们一定要喜欢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呢。”安东尼嗤笑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防毒面具还是几百年前的那种形制,鸟喙像是鹰嘴。
曼菲雷德怯怯问道:“少爷,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吧……”
“我是为了罗姬去的。”安东尼冷冷地说,他坐在沙发上,脚下是一整张梅花鹿皮毛做成的毯子,他稍稍冷静之后,便翘起腿,从老爷机旁接过一杯刚刚冲泡好的红茶,开始品尝。其实他根本无心品尝,才抿了一下,便看向那面钢化水晶落地窗,叹了口气。
“少爷,我们……”
安东尼把茶杯放在托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曼菲雷德,外面的白蔷薇该修一修了吧。”
曼菲雷德知道他是不会听劝的,便只好行礼告退:“属下明白。”
“还有格蕾丝,安娜的礼服已经旧了,她最喜欢妈妈的婚纱照,你照着她的尺寸做件一样的。莱沙家的人不能出丑。而且,别告诉她是我要你做的。”
格蕾丝是家里的管事女仆,也是安洁莉娜的保姆。她听了这话,便高兴地去办了。
“至于安迪,教父,”他注意到玛格涅洛先生其实已经在背后站了很久了,便礼貌地笑了笑,“您觉得呢。”
玛格涅洛先生推了推眼镜:“安迪那孩子最近酷爱画画,我想,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只是那一部分遗产,就到B层去了。”
“那可不行。”安东尼果断地回绝了,“谁都可以到下层去,我的弟弟不行。”
玛格涅洛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安东尼困惑地看着他。他似笑非笑,也像是在嘲讽:“难得你们兄妹俩意见一致,那就带他一块去吧。”
安东尼听了倒也觉得有些震惊:“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会关心弟弟吗,真是奇闻。”
“但是我警告你们,瘟疫是很危险的,沾上一点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有点意外,你们想想你们以后的日子——”玛格涅洛先生郑重地说,“我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罗莎。
“罗姬?”安东尼笑着说道。
“疫病已经要流行起来了,怎么办……可是我不能够取消舞会的……”
“为什么不行呢?”安东尼靠在沙发上,把电话筒用肩膀夹住,然后撕下一小块羊皮纸,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中抖落一些烟丝,用纸卷住,放在烛台的火焰上点燃。“是公主的命令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罗莎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可是……我不想取消舞会啊,好容易有个机会和大家在一起开心地跳舞……”
安东尼微不可察地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嘁”声,然后道:“那么,怎么办呢?你说。大家都戴着一样的面具,谁也看不见谁……”
“啊!既然这样,我们就办一个假面舞会好了!”罗莎开心地说。
“真是富有想象力的少女!”安东尼指间的卷烟落下烟灰,把沙发上的丝绸靠枕烧出了一个洞,可他丝毫没有在意。
“那就这样了!准时到哦,拜拜!”罗莎一说完便挂了电话。
曼菲雷德刚刚修剪完白蔷薇回来。玛格涅洛先生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别……”
安东尼没有作答,只把刚刚放在红茶里的小银匙甩飞了出去,银匙钉在了对面墙壁的挂画上,随即便起身走了,冷冷地说:“曼菲雷德,把我的礼服熨好。”
星期六的晚上,绯色城堡门前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来的人各不相同,也有乘飞艇和热气球来的。
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但是贵族们之间的熟识程度远远不是假面可以阻挡的,更何况安洁莉娜的车就开在安东尼的车旁边。他们俩宁愿并驾齐驱也不愿意坐一辆车。
一开车门,安洁莉娜从车里走了出来,却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鱼尾裙,胸前佩戴着一朵墨绿色缎面花丸,花丸中托着一颗祖母绿,祖母绿的正上方是十字鹰胸针。
“结果穿了这么件朴素的乞丐装来吗。”安东尼用力关上了车门。
“格蕾丝做的那件太花哨了。不适合我。”安洁莉娜说。
“随便你。”安东尼没好气地回答,他扶着手杖往前走,绸制的白色燕尾服在灯光的照映下像夜间波光粼粼的湖水。
迎宾的光烛从十里外的青铜大门一直点到城堡的大厅门前。
“安东!是你吗安东!”
这个声音,倒是一听就是罗莎。
“啊,安东!你真好看,我都要不认识你了!”罗莎兴奋地说,“对了,你今晚要和谁跳舞呀?”
“我怎么能跟别人跳舞呢。”贵族们之间的熟识程度远远不是假面可以阻挡的,人们可以凭借对方的口吻推断出音容。但唯一的问题在于,不能看见对方的神色,除了墨色护目镜隐隐透露出的眼睛。而此时,安东尼的眼睛微弯,大约是笑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拆开的信封,放在罗莎眼前晃了晃。罗莎“啊”了一声,双手捂住嘴巴,红了脸。
那是罗莎给他的请帖,信纸的背面用熔金墨水写着“Salta mecum, quaeso”的字样。
“我当然不能不答应您的请求。”安东尼说。
安洁莉娜只觉得恶心无比:“我快吐了。”
“安娜,来这儿!”帕特丽夏在对面的茶话厅里叫她。安洁莉娜闻声赶了过去。贵妇们品尝着精巧的糕点,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朴素的姑娘。
她同莫妮卡姨妈打过招呼之后,莫妮卡姨妈便被人邀请出去跳舞了。
“您让我想起了玛利亚,您跟她可真像。”其中一位贵妇说。
安洁莉娜叹了口气:“我记得同样的话您也对安东尼说过。”
贵妇们笑起来。刚刚说话的贵妇又说:“是了。因为你俩长得一模一样啊。”
安洁莉娜的脸色一瞬间有点暗,但仅仅只是一瞬,随后便又恢复了笑意:“那是当然,毕竟我还要完成家母未竟的遗志。”
贵妇们不禁打了个寒噤。其中一个说道:“别想歪点子,令堂生前从我们这里套去了多少钱!你还要来圈钱!”
“你放心。”安洁莉娜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她把红茶杯放在小瓷托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您投进去的一分钱,不会亏您的。就是家母生前,也没有亏负您们吧。”
“阁下说笑了吧。”一位嗓音尖细的贵妇阴阳怪气道,“‘梦中乌托邦’计划我们投入多少钱!她却说撒手不干就不干了——”
“因为这个计划,她想要交给我来做。”安洁莉娜说。
“笑死人了,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众人哄然而笑。
“够了!你们……”帕特丽夏拍着桌子道。她刚想要争吵,却被安洁莉娜伸手拦住了。
安洁莉娜冷若冰霜地说:“诸座,您们没有必要对我如此不敬。我和安东还未分胜负,那么确切来说,我也是公爵——莱沙女公爵,您说是吧,玛弗宁女爵?”
弗列娃·玛弗宁坐在一角,置之泰然地笑了笑。
“是吗。那么,如果您能帮忙从令兄那里顺枚戒指来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我的丈夫考虑考虑做你的生意。”
安洁莉娜听完摇了摇头:“我没有顺手牵羊的恶癖,不然,要是某一天他发现了——”她恶趣味地笑了笑,“我是没什么,顶多被玛格涅洛先生禁闭两个星期,只是恐怕您——”在看见对方恐惧的反应后,她便满意地笑了一下,认真道,“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顺便一提,莱沙家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只要这种华而不实的饰品?”
“阁下真是说笑了,令兄的每一枚戒指都是稀世珍宝,不会再有第二件的。但令兄奢靡太过,一天一枚,阁下不觉得可惜得很吗?”
安洁莉娜冷静地摊了摊手:“那是他财产的一部分,我无权干涉。”
今晚人太多了,莫妮卡姨妈的礼服又系得太紧,一支舞跳下来,她只觉得灭顶的窒息感从上空压下来,于是便趁间隙摘下面具,想好好喘口气。然而她刚摘下面具,突然觉得一阵呼吸困难,整个身子都在加速失重,向一边倒下去。
“妈妈!——”帕特丽夏闻声大叫道。
“亚特兰蒂克夫人!!——”
场面一度混乱,众人像马蜂一样拥上来。
“莫妮卡!莫妮卡!”亚瑟姨父跑过去将她抱起来,松开系带,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莫妮——”他还没有说完,却见莫妮卡姨妈的左眼皮上有东西像灰屑一样掉了下来,连亚瑟也吓了一大跳。
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四散奔逃。
帕特丽夏被人群的逆流冲击着,根本不能跑到莫妮卡身边。安洁莉娜紧紧攥着拳,她深知,也许从此以后帕特丽夏永远不能再跟莫妮卡姨妈见面了,也许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拦着表姐,但是理智还是告诉她——
她一把抓住帕特丽夏的手腕,不让她过去。
莫妮卡姨妈在众人的喧闹中醒了过来,然而一睁眼就是混乱的场景和丈夫恐惧到发抖的样子,正当她疑惑之时,她低头看向了擦得像镜子一样的大理石地板,看见了自己左眼上的灰屑。
“我的眼睛……”
Salta mecum, quaeso:拉丁语,意为“请与我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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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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