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子，那是你什么人？”早餐店主在索的身后开口问道。
“什么？”
"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但那种人——”早餐店主耸了耸肩："那种穿着考究到连头发丝都不放过的人，绝对不会是随意在街边早餐车上买东西吃的类型。"
索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自己的可丽饼上，手肘撑着桌面，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那又怎样？我不在乎。”他说：“他或许根本不需要那份早餐，或许转过这个街角就会把它扔进垃圾桶，但这并不妨碍我请他吃一份可丽饼。”
早餐店主收下索的早餐钱：“不图回报的软心肠，哈？”他笑着摇头道：“你听过那句有名的俗语吗？‘如纳维卡不相信眼泪’，善行有报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索没有理会早餐店主的嘀咕，他把耳机塞进耳朵，掀开早餐车的挡帘，立起连体帽，双手插兜，分隔了他与周遭的一切。
耳机里播放着他被收走个人通讯器时中断的节目。
其中一个学者正在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如纳维卡就是现行君主立宪变种制的绝佳体现，作为国家政治和经济的中心，如纳维卡需要承担它必要的责任。
“但遗憾的是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一点。如今提起行政司法权，人们只会想到温斯顿家族，提起军队，人们只会想到伯德将军，而本应赋予国家权柄和拥有立法权的王室彻底沦为笑柄。
“人们只将如纳维卡看做了富人的象征和权力的中心，这种倾向是危险的，如纳维卡本该是国家精神的象征而不该是某几个豪富家族的玩具……”
这位学者的观点很快受到了其他人的反对：
“温斯顿家族的发展有它的历史沿革，并不是所有富贵的家族都能像温斯顿家族一样在建国初期付出巨大的牺牲。
“更何况，拥有权力并不代表温斯顿家族的渎职，就拿前阵子伯德家族成员绑架案来说，温斯顿家族对于凶手背后的希尔家族可是毫不留情。
“我想在场的没人不知道希尔家族对温斯顿家族的忠诚，尤其是两个家族联姻后更盛，但主掌温斯顿家族的首席执政官并没有顾及她姓希尔的丈夫——这难道不足证明温斯顿对国家的忠诚吗？”
“那是因为被绑架的人质来自赫赫有名的伯德家族，换作是任何一个来自边缘城区的居民，温斯顿家族依然会秉公处理吗？必不可能。”
“强词夺理！”
最终他们对于学术问题的讨论演变成一场不够体面的争吵，双方各执一词，为不同的观点站台，用尽了文雅的讽刺，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内容了。
索皱了皱眉，将耳机取下，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一点。
他对这些争吵和政见没什么兴趣，但是那位很看好他的老师推荐他去看这个节目了解时局，他便只好听从并主动提交他对这个节目的观后感以博得对方的好感。
但索很清楚，他并不是他老师以为的那种人，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在申请大学时得到对方为他撰写的推荐书。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直都是。
所以不管如纳维卡是否相信眼泪，他都不在意。因为他也不信。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
“律师！有没有律师先生或者律师女士？”惊慌失措的索闯进未成年人法律援助大厅，用颤抖的声线高喊着：“我需要帮助！”
很快有人围了上来，索看着周遭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喷涌而出。
三分钟后，索裹着温暖的小绒毯坐在首席律师的办公室会客桌旁，他的面前还摆着精致的小茶点以及据说有助于稳定情绪的花茶。
他脸上故意弄出来的小擦伤已被细心处理过了，那件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色短袖已经被作为物证换下，索的身上套着一件印有法律援助标志的长款衬衫。
距离几米之外的律师正在翻看他的材料和索赔申请书，索看着面前价格不菲的精致茶点，忽然后悔自己在来之前已经用可丽饼塞满了肚子。索端着花茶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办公桌后架着厚重眼镜的首席律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索，搁下描画的钢笔，伸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是办公室各项功能性家具和智能器具的操作屏。
首席律师的手指在上面滑动几下，她办公室天花板上的实时监控摄像头忽然熄灭，在她身后的立式空调不再发出噪音，办公室的透明玻璃落地窗也变成了防窥磨砂玻璃，只有首席律师自己知道的身后书架里的隐藏录像机悄然开启。
索敏锐地注意到摄像头表示工作中的红灯不再闪烁，与此同时，外界好奇的目光被一层磨砂**玻璃阻隔。对方似乎关闭了这个办公室里的所有电源通路，包括监控，索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装似随意地转向首席律师的位置。
对方正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从进法律援助大厅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我了吧？”
索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见状，首席律师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别担心，这个房间很隔音，唯一能知道我们之间对话的摄像头也已经不再工作了。”她的手指朝着天花板角落点了点：“现在，能开诚布公地说说你的目的了吗，索·斯特林先生？”
“我做错什么了吗？”索用一双充满惊怕的眼睛盯着首席律师说。
首席律师女士双手交叠，答非所问地忽略了索的表演，她看了看腕表：“你知道现在的如纳维卡有多热，我只能忍受五分钟没有空调的谈话。你最好在我把你赶出我的办公室前说服我留下你。”
“好吧，”索果断做出投降的手势：“我承认我确实没有看起来这么害怕。我也确实是冲你来的，维克罗女士。我知道您曾供职于如纳维卡第一律所从无败绩，却在风头正盛时隐退来了这名不经传的公共法律援助中心做首席律师。我很好奇，一个在职业生涯里披棘斩棘开疆扩土的人会在短时期内迅速收敛风格大变吗？还是说，那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是她不得不选择隐退？”
“我倾向于后者——原本我对此没什么把握，”索的目光扫过磨砂玻璃，微妙地停顿一下：“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您也正在期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维克罗意味不明地笑了，她鼓励着索继续说下去：“有意思，说说看。”
“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惑希望您能为我解答，”索说：“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现在，他终于不用再装得像个受惊的鹌鹑了，他拉开绒毯扔在一边，露出微微出汗的脖子。
“在我决定留下你之前，”首席律师不为所动，冷酷地回答：“你没有向我提问的资格。”
索微微一笑，声音不紧不慢，似乎只是在平铺直叙：“公开资料显示，如纳维卡第一律所背后的最大资助方来自国家财政，每一年都会免费承接不少公众案件，因此在民众中间满受赞誉，是很多如纳维卡居民心中公平正义的象征。不少有名的涉及豪富家族的大案也都聘请了第一律所的律师作为法律顾问，因此律所内也出过不少著名律师，其中大多数最后都成为如纳维卡司法局的一员，这似乎是律师出身的人最优的职业选择，但也有例外。”
“比如您，维克罗女士，一位急流勇退的执业律师，以及，一位名为卡丽的律师。不过她的运气似乎就没有您好了，”索的声音顿了顿：“卡丽最终被发现死在如纳维卡城外的一片废弃的居民区里，警察署以精神疾病自杀结案。我听说她生前接的最后一桩案子是有关威尔特·希尔——现在那位温斯顿家主的丈夫——的情人谋杀案。”
索的视线转向维克罗：“我还听说，卡丽生前与您关系不错？”
维克罗直直迎上了索的目光，声音冷硬：“你想说什么？”
“别这么紧张，”索率先露出缓和的笑意：“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当年希尔家族刚刚宣布与温斯顿家族的联姻，后脚希尔家族就被议政内阁除名并被限制永远都不能申请加入。
“攀上温斯顿家的高枝，任谁都不会轻易去触希尔家族的霉头，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希尔家族会在温斯顿家权力最鼎盛的议政内阁里被除名？”
“您能为我回答这个问题吗，维克罗女士？”
回应索的只有沉默，以及来自首席律师女士意味不明的注视。
“看来我们都有同样的猜测和答案，”索说：“那么，我们来聊聊另一个话题吧，我觉得您肯定会感兴趣的——《为了掩盖绑架伯德家族成员事实，希尔家族不惜动用武装机器人恐吓逮捕未成年》《未成年人危机将临？援助中心首席律师宣布为当事人辩护！》《并非首次触犯法律红线，希尔家族为何屡屡逃脱？如纳维卡人人自危》《黑幕还是无形之手？死在希尔家族联姻前夜的第一律所律师》——您觉得这些标题怎么样？”
维克罗挑眉：“我记得你的案情显示当时搜查的警察官并没有告知民众被搜查的原因？”
“所以这只会是记者猜测的报道而非法庭确定的真相。”索说：“没有人会因为这份报道而受到伤害。”
维克罗眉心微动，忽然开口道：“没人会在见到自己的律师前，用‘律师女士’称呼对方。”
索抬头看向维克罗。
“除非你提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位女性律师。”维克罗说：“很不可思议不是吗？但这是事实。没人会在第一律所里注意到两个永远被安排坐在角落的女律师，哪怕她们一样通过了法律考试、拥有不错的辩护经历，但事实是她们永远都不会是当事人的第一选择。只有那些困难的、出力不讨好的案子才会被优先推给她们。”
“女律师想要在一个男性主导的律所里展露头角很难，所以她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们用尽全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当事人——即使对方死亡也不会。”
“但即便以卡丽的死亡为代价，她也没有等到那份本应落在她当事人头上的正义。”索平静地说：“这才是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法律公平永远只存在于理想的象牙塔里。”
——正如卡丽无人问津的死亡。
——正如玛利亚的死亡。
那一晚冰冷的河水似乎在此时又重新包裹上他的身体，索微微垂下眼睛。
同一空间内，两个被往事裹挟的人都微微失神，陷入片刻沉默。
直到门外路过同事的脚步声惊醒了屋里的两个人。
“你忘记了一种可能，”维克罗说：“我并不是站在卡丽那一边的，相反，就是我向希尔家族出卖她的。”
“啊。”索歪了歪头：“我猜错了吗？那么打扰了，维克罗女士。”他作势站起身朝办公室的门走去。
“……等等。”身后的首席律师叫住了他。
索转过身。
“索·斯特林？”维克罗确认似的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是的，女士。”
“你为哪个家族效忠？”她问。
索眨了眨眼睛：“我不服务于任何一个家族，我只是一个想要得到丰厚赔偿的受害人。”
撒谎。她想，但维克罗没有继续探究，只是问：“是谁告诉你有关卡丽的事？”
“是我猜的，维克罗女士。”索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毕竟那些事个个都闹得满城风雨，有不少电视台都请了相关人士讨论，而我恰好是其中一个喜欢看节目的观众而已。”
索看了看不再说话的维克罗，伸手拉开办公室的门，外面的凉气一股脑地涌进来，让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首席律师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维克罗定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假使这个名叫索·斯特林的少年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将会拥有一个绝顶聪明的当事人替她造势。而她或许……真的能靠这个机会洗刷那些沉甸甸坠在她心里的罪恶感。
沉思片刻，维克罗叫来了自己的助手：“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法律预约都推了，”她的手指点在索·斯特林的名字上：“他的案子我接了，去找资料。任何相关的内容都不要遗漏，速度要快，现在就去。”
首席律师的助手慌张地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
空无旁人的首席律师办公室里，维克罗从身后的书架里扣下微型的纽扣摄像头，将里面的储存卡取了出来。
方方正正的芯片卡被捏在维克罗鲜红的长指甲之间，她微微眯起眼睛。
索·斯特林，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薅一把读者毛潇洒退场[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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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公平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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