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北京还带着凉意,行人往来,车水马龙,若是站在高处,很轻易就能感受到这种停顿又流动的美。
这座城市的落日好像总是很盛大,陆容与望着橙色光芒逐渐散去的天际,不止一次这样想。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趁着堵车长龙停滞的时刻,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回复了对面。
然后他抬手在导航上输入“snowfield”,确认了一下目的地,随即机械的女声响起:“将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棠理今天喝了两杯咖啡一壶浓茶,拖着本质疲惫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的身体走进“雪原”——他和朋友们都这么叫snowfield。
卡座都坐满了,老板魏卫走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让他去本来驻唱歌手要表演的台子前头,那里围了一圈高脚凳,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零星坐着几个人,这会儿都转过头来看他。
“昨儿个又熬大夜了吧,瞅你这黑眼圈,跟国宝似的。”魏卫让人拿了一杯水过来,招呼棠理坐到中间的座位上。
“哟,魏老板,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号小帅哥啊,是附近哪个大学的学生吗?”有个画着浓浓烟熏妆的女生开始打趣。
下一句还没想好怎么继续,魏卫就扳着她的脸,两指在她眼前上下比划了一下,“你好好看他那脸,有什么青春洋溢的气息存在吗?”
棠理默默喝了口水,看了面容姣好的女孩一眼,觉得他俩的“眼妆”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不相上下。
他润了润嗓子,礼貌笑了笑,见女孩也笑嘻嘻溜走了,才说:“工作室那边装修出了点问题,又碰上一个展的项目卡住了,最近跟渡劫一样,觉就没睡好过。”
如果是第一次见棠理的人,确实很容易以为他是个还在念大学的学生。经常熬夜导致皮肤会透出一些好像不太健康的苍白,打眼看就是不太有精神,什么也不干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瞧不出动静,但偏偏又长了一双一看人说话就很认真灵动的眼睛。
他坐在那里想事情,看起来像在放空。白天去见了项目方,所以穿了比较正式的外套,现在只留一件内搭的T恤,挨着高脚凳和桌子,头顶五颜六色的灯光从他身上错落有致地滑过,会容易让人形容这一幕为“很养眼很好看”。
陆容与搭着外套进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一幕。但他只是和相约见面的老朋友Jonas简单拥抱后就坐下聊起了事情。在跟服务生确认过饮品后还是转头往那个方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嘱咐了一句什么。
Jonas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容与了,可能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回来,你知道的,在异乡的感觉你应该很明白,虽然我爱中国,这就是我的家。”
Jonas点了一杯“苏州河”,他深深迷恋着中国的一切,甚至还讨了一个中国老婆。
陆容与接过自己的咖啡,点头道:“替我向安妮问好。”他与Jonas碰杯,眼神穿过室内柔和的灯光,眼神再次落在刚刚瞥见的白色背影上,那背影此时坐直了,正在和一男一女交谈。
台上驻唱的歌手已经下场,乐手们也都陆续离开,长桌那里顷刻间坐满了人,原本立着麦架的地方放上了矮沙发和一个小吧台。
“这里每周都会固定一天作为‘写生夜’,有专门的的模特或者主题,让愿意来参加这个活动的人进行比赛,终评获胜的人今晚消费可以免单。”Jonas跟陆容与解释,显得很有兴趣。
陆容与简单点头,没有表达什么看法。他正准备向Jonas询问某个项目的算法瓶颈,却突然被一道光晃了眼睛。
“那么,今天就请这位先生上台做我们的模特吧。”
光晕散去,那道白色身影终于又转过身来,眼神落在他身上,只是注视,又像是探究。
棠理第一次见陆容与的时候,魏卫选了他做当晚写生夜的模特。他在这家名叫“snowfiled”的酒吧里端着一杯咖啡,穿着挺括的西装,在彼时过于明亮了的灯光下微微蹙眉,在前面一长桌艺术生欢呼鼓掌的热闹氛围里似乎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起身应了这场邀约。
棠理坐在中间,白色短袖看起来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左右的人不管男女,大都穿得明媚靓丽。周鲡端详了半天,还是说:“宝,你有一种凄凉美。”
周鳗:“宝,确实,要不给你把锄头你去葬花。”
棠理:“谢谢宝,我不凄凉,我也不葬花,我可以拿锄头做剁椒鱼头。”
两人嗷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周鲡周鳗是一对龙凤胎,也是棠理同校的后辈,关系很好,大家平时就叫他俩大鱼小鱼,今晚来雪原就是他俩约的棠理。
陆容与坐上台上的沙发,不太适应,恳切地问了魏卫他大概要坐多久,端在手里咖啡也不太有心思再喝。
“你别紧张。”棠理笑着和他隔空碰了个杯,他手里的是一杯热牛奶,他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就喝上了一杯牛奶。
棠理侧身,周围拿着画笔的人们早就开始了自己的创作,“我们速度都很快的。”他说。
Jonas在台下举着手机拍照,他觉得陆容与的形象很适合代入自己爱看的霸总小说,虽然外形完美适配,但里子毫不沾边。
“真是可惜。”然后转手将照片发给了自己的亲亲老婆。
为了不浪费时间,陆容与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待办清单,理出了还没聊完的事项和还要完善的事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轻敲着,可能顺便也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坐上来。
好在台下的人真的都很快,各式风格的稿子汇到了魏卫手里,他向陆容与表达了感谢,随即开始了比稿评选。
陆容与端着冷掉的咖啡坐回卡座,Jonas抱着手机笑:“我老婆说感觉你下一秒就能把这块地再抠出三室一厅。”
陆容与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开始写东西,顺便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叽叽喳喳半天,这里环境不算嘈杂,他应了几声然后挂断了电话。看着Jonas探究的目光,他熟练地做出了“我妹”的口型,接着他把写满内容的纸张递给Jonas,说:“刚刚想了一下展馆空间安全疏散的问题,Pathfinder的分析必须要做,然后是空间疏散实验模型,三种空间布局模拟是必要的,后续优化原则在提供数据的基础上你们再把握吧。”
Jonas先是震惊,“你好装啊”四个大字咽了又咽才吞进喉咙里,他感到抱歉:“我其实更想和你叙叙旧,所以选了这么个地方,结果你还是太敬业了,我觉得我应该在我的办公室扫榻以待。”
陆容与起身准备离开,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前几天我旁边房子的业主装修,粉尘太大,有点受不了,最近我住在外公家。”末了补上一句“大概之后只能开视频会了。”
另一边,棠理的画备受好评,拿下了互投第一,他想了想,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跟魏卫打了个招呼,然后把画拿给了正要离开的陆容与。
“谢谢你的牛奶,老魏和我说了,你们的单不用买,我请。”他把画递出去,“也是你的功劳。”
画是简单炭笔画,大家作画工具差不多,这幅却能明显看出执笔的人在线条和风格上都要更流畅更成熟,很洒脱的笔触,却把陆容与坐在台上的状态都描摹了出来,带着很强的生动感。
“在台上坐着,是不是快把上辈子的事情都想完一遍了。”他一开始还觉得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可能有点紧张,后来发现他很快就完全自洽了。
本想打趣缓和一下气氛,但对方的眼神表情没有一个多余,两个人和这里的气质确实不太搭,棠理真怕他们下一秒做出握手微笑展示某文件签约成功的姿态。
但Jonas煞有其事地和棠理聊了两句,夸奖他画得真的很好。
“谢谢,画很好,我很喜欢。”陆容与点头,“我以前也会做同样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的目光投向那杯牛奶,也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把一些国外病带回来了。
棠理发笑,心想得,已经是肉眼识别般的活人微死了,大家都觉得他应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不是睁着眼睛在这里扮演直立行走的僵尸。
画纸的角落还有一幅简笔卡通画,是陆容与和Jonas坐在台下聊天的样子,十分生动可爱。
陆容与看着落款的签名:“……常理?”
棠理:“……”真谢了。
棠理:“……是棠,海棠的棠。”
陆容与颔首:“不好意思。”
Jonas出来打个哈哈:“那个,他一直在国外,太久没回来了,有时候会反应不过来汉字哈哈哈哈。”
棠理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的落款是有点飘逸了,他一直很满意,觉得非常符合他艺术家的身份气质。
等两人离开,大鱼小鱼又飘到他身边:“噢,出口过的国产绅士?”
这什么烂评价。
“板正,十分板正,像个老干部。”
“但长得挺好看的,这氛围,感觉可以抓去演律政先锋。”
“哎,叫什么名字啊?做什么的?”
“……没问,也没跟我说。”棠理耸耸肩。
“啧,就怕帅哥不长嘴。”周鲡长叹一声。
连带谴责了两个人。
以为是什么老套故事的序曲,但其实灯火微凉,无事发生。
那杯牛奶还带着点温度,棠理喝完,意识到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突然就觉得频繁变化的天气和令人烦恼的琐事都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先前那个画着小烟熏的女孩儿这会儿缓过来了,悄悄和同伴吐槽:“凎,刚刚不小心调戏了美院外聘大魔王,我这学期还差点选了他的课!”
“嗯嗯?”同行的女孩儿好奇地歪过头,她是别的学院的,没听过这一茬儿,“这你们院儿老师?想过一起上课,没想过一个站台上一个坐台下啊?”
“没见过脸!就知道名字,如雷贯耳!只知道是个帅哥,抱着看脸的心态都选课了,结果听师兄师姐说考勤可严,作业可难,专业可挑剔,我就赶紧退课跑了。”
“虽然他开课时间短,但他挂科率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位在场的受害师哥默默飘过。
其实棠理也只是去帮同门的忙,他非常理性地知道自己真不适合搞教学,很容易结下一些业力仇怨,让本来应该放飞希望和梦想的学生觉得自己前途黯淡无光。
虽然只是腹诽,但到底鸡别人不如鸡自己,在大家精神状态如今都比较超前的情况下,鼓励教育简直是充满了美好的人文关怀。
所以棠理打算这学期浅浅地实践一下,以此来获得良好的功成身退的荣誉感。
可惜了,烟熏小美女错过了一次既能看脸还能感受人文关怀的课程。
当下棠理手里还有好几个展陈的项目,工作室的装修还一波三折,还要抽空关心一下自己母亲大人的话剧展演,想到这儿,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前收到的信息。
简单一张海报,美工设计倒是挺好,再仔细一看……唔,女主角的脸好眼熟。
“许长夏演你妈妈的戏啊。”周鳗托着下巴给予充分肯定,“她这几年搞转型哈,选张导的本子,有眼光。”
棠理想了想,回了他妈一句:“这么多年,你选主角的眼光还是一样的肤浅。”
海报上的女主角低垂着目光,面容姣好,背景是一轮硕大的明月,晃眼以为这月光真的照在她身上。
除了脸,棠理实在很难把她和高中时还叫“许岚岚”的那个女同学联系到一起。
毕竟他俩当年可是学校的卧龙凤雏。
手机叮的一声,棠理的母上大人回复了他四个大字:“你懂个屁。”
陆容与先回了一趟住处,交接了一下房子报修的地方,签字的时候听住房管家说隔壁装修的那户因为工期可能不太能满足他对于噪音和粉尘的要求,提出会亲自登门致歉,并且留了一个号码,说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他。
陆容与也没打算咄咄逼人,只是因为过敏反应和不合时宜的噪音让他无法安静平和地工作生活
“没事,我最近也不在这里住了,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尽快完工就行。”他没接过管家递来的名片,觉得没什么必要。
自从回到北京生活,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适应,包括他要接受什么或者改变他自己什么。
所以当他还是习惯性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见到许长夏的时候,许长夏眼睛都瞪直了脱口而出:“哥!你好像那个刚从夜场工作回来的牛郎啊!”
陆容与想起和Jonas探讨的寥寥无几的工作内容,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在夜场工作了。忽然他又想起那杯冷掉的咖啡,或许也还想起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一杯温热的牛奶。
陆老板:谁懂,I人不过是E人的玩具罢了。
棠棠:有点累,但E人是靠社交充电的。(:-D)
魏卫:什么夜场!我这可是正经地儿!是艺术交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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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去酒吧喝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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