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也果然如他们所预想的。
在苏念一口咬定是爸爸自己摔倒的前提下，警方又做了一番调查，但因为出事的路口并没有摄像头，再加上周边邻居们提供的“他整天喝酒，喝醉了就打孩子，老婆都被他打跑了，就算这次不死，下次也得死”这种类似的言论——
总之，警方最后便以“意外死亡”定案了。
但到了此时，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其实到了这一刻，一直到为爸爸完办完葬礼，后因找不到妈妈所有亲戚也不愿接纳她，而只能被送进福利院时，苏念都还是庆幸的。
因为她既保护了林哲，也摆脱了那个恶魔一样的父亲。
她都可以预见以后的生活会有多美好。
虽然她被送进了福利院，跟以前比起来，林哲哥哥可能没那么方便随时来找她玩了，但还有每个周末和节假日呀，而且没有了爸爸的阻拦，他们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只可惜，苏念憧憬的美好生活并没有到来，眼看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非但林哲没来找她，后来她去找林哲时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
她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也没问出他搬去了哪里，她只能放弃。
她仿佛再一次被世界抛弃了，又变回了那个没人疼没人要的小可怜。
直到来年春天，福利院山头上的一株迎春花开了，金灿灿的，铺满了整个窗户。
那天她闲得实在无聊，就拿了画板和笔，对着迎春花素描。
无意中听到路过的老师说，今天有个叫林哲的男孩会被送来福利院——
苏念浑身一凛，扔下画笔就跑了出去。
然后就见到，福利院门口巨大的银杏树下，林哲穿着白衬衫，眉目低垂着，额前垂落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而他面前，福利院的老院长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林哲！？”
“你就是林哲！”
“什么情况？”头发花白的老院长看着手里写着林哲名字的介绍信，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推了推不停往下滑落的老花镜。
“所以这孩子……父母双亡，都在同一场车祸里丧生了？”
“是的。”送他来的是一位青年，胸前带着某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的胸章。
“这孩子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母亲是幼儿园园长，父亲是计算机方面的工程师，这些年也都为社会做了不少贡献。尤其他爸爸，前不久才刚升职加薪，可以说前途无量。谁知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真的让人觉得非常惋惜。”
“是啊。”老院长也叹了口气，眼神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头都快高出他一头，却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男孩。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林哲的肩膀，却被他执拗的侧着身躲过了。
林哲清俊至极却苍白阴郁的脸上全是抗拒和排斥。
老院长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抱歉。”青年连忙笑着道歉：“这孩子自他父母去逝后就一直这样了，对于旁人的接触非常抵触。所以，还请给他点时间。”
“哦。”老院长了然的点了点头，说：“这个我了解，我们这里是福利院，孩子们心理上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善待他的。”
说着他回过头，看了眼刚迎面跑来的苏念，笑眯眯的冲林哲说：“林哲是吗？你既然不喜欢我这个老头子，那我给你找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小伙伴好不好？”
他冲苏念招手：“来，念念！”
林哲却浑身猛地一颤，倏地回过头，当看到远处正一脸惊诧朝他走来的苏念时，却跟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转身就跑。
“林哲哥哥……”苏念拔腿追了上去。
林哲一路往后山跑，苏念也一直追。刚下过雨，后山的路实在不怎么好走，苏念好几次都摔倒了，手和膝盖也全都擦破了皮，还流血了。可以往见她轻轻碰一下都心疼得要命的林哲却根本视而不见，甚至在她摔倒时候连头都没回。
“林哲哥哥，你等等我！”苏念也没放弃，每次摔倒她都坚强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追，最后终于在一处山崖边追上了林哲。
林哲站在崖边，仍显凛冽的冷风吹得他的白衬衫不断翻起，也是这时，苏念才发现，才短短半年时间不见，林哲居然瘦成了这样。
他明明长高了，五官也更清俊好看，整个人却肉眼可见的消瘦颓丧，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林哲哥哥……”苏念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事情的经过，想安慰他，甚至想抱抱他——但现在的林哲陌生的让她害怕。
“不要过来！”林哲冷声喝止她。
他没回头，所以苏念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仰头看着遥远处飘在澄净天空上的流云，略带着哭腔说：“这也许就是报应吧，我杀了你爸爸，所以作为惩罚，上天也带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可……可是为什么？！！！”
他浑身剧烈颤抖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甘，朝天空怒声嘶吼：“该死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他们出事的时候我偏偏不在车上？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为什么！！？”
而那也是林哲最后一次说话，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开过口。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不说话，无论苏念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哪怕后来院长找来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给他做心理疏导也丝毫没有作用。
半年后，他更是无缘无故失踪了。
福院利的所有人，包括警察们，找遍了福利院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他。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此，苏念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当！”
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一声。
苏念回过头，原来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她勉强站起身，看了眼只吃了一口的蛋糕，想了想，最终还是扔进了垃圾筒。
她又跟往常一样，一脸木然的开始忙碌，打扫卫生，收拾垃圾，最后关上店门往住的地方走。
苏念一直认为，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所以始终不愿称她现在住的地方为家。
雪下得似乎更大了，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
周边的商铺们也早已关门打烊，长长的街道，就只有路灯孤零零的矗立着。
地上也湿滑不堪，落下又消融的雪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浮在路面上。
苏念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穿高跟鞋了。
她一路走的战战兢兢，也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却不知怎地，每次最终都堪堪稳住了身子，竟一跤没摔地回到了她住的小区。
对此，苏念倒也没觉得奇怪。
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
这二十二年来，虽说她过得生无可恋，但老天爷还挺眷顾她的，尤其安全方面，阎王似乎还不想收她这条小命，好几次她想自/杀，都以各种方式失败了。
所以苏念也不得不继续苟着这条小命。
苏念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上楼了，而在她进屋后，楼下的阴影里却缓缓走出两个人。
不对，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鬼。
那鬼浑身罩着层灰色的虚光，可能因为留世太久，已虚缈得只剩下个灰色的影子——
但依然清晰可辨其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和长得已经盖住眼睛的头发。
正是林哲。
眼巴巴见苏念平安进屋并关上门，林哲才回头看向站于他身旁的男人。
“你刚说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消失？”他问男人道。
男人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长相，但隐隐能观其轮廓——清峻中透着股冷意，仿佛裹着剑鞘的利剑，既凌厉又危险。
声音也又冷又硬：“还用我说，你自己感觉不到吗？刚才你好几次都差点没扶住她……你已经护了她二十二年，就算有天大的情意也该了了，如今还执迷不悟，何苦来哉？”
林哲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欠她的！如果当年不是我太执着父母的离世，还把一切都怪在她头上，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死了倒是痛快，可她……如果没有我，她原本不用这么痛苦！”
男子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悲悯还是别的，“那你打算如何？”
林哲想了想，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就是既保住我的魂魄不消散，又能继续陪着她的那种……”
说到最后，林哲声音小的都快听不到了。
想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
男子却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径自转身朝小区外走去。
“大师，你去哪儿？”林哲追了上去。
男子却在花坛旁停了下来，还伸手去掏——
没一会儿，竟掏出一只小奶猫来。
那小奶猫一看就才刚出生不久，身子小小的，浑身还是粉粉嫩嫩的，但显然也抗不住这么大的风雪，眼看马上就要咽气了。
林哲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都不等男子说话，忙高兴地说道：“这个办法好，念念打小就喜欢猫。”
男子似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小猫护在掌心里，替它挡住风雪。
“它撑不久了，你也想想最后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林哲一下怔住了，他仰头想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只要继续陪着她就好了。”
他最后又看了眼楼上苏念窗口亮着的灯光，闭上眼睛：“开始吧。”
十分钟后，刚准备进浴室洗澡的苏念被一阵敲门声止住了脚步。
“谁呀？这么晚了。”她嘟囔了一句跑去开门。
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裤的男子，手里掬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对她道：“刚在花坛边看到一只小奶猫，怕它冻死，就捡了回来，但家里不让养，你要吗？”
苏念：“……”
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主要男子的长相举止跟他说的这些话实在不搭，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但莫名的，当她看到他手心的小奶猫时，却有种想要接过来的冲动。
“要吗？”男人又问了一句。
苏念被催得一颤，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好好善待他。”男人说完这句后，便转身离去。
连苏念想多问他两句都来不及。
“诶……”苏念冲着楼道喊了一声。
但楼道内漆黑一片，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就在苏念掬着小猫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看起来虚弱的小奶猫却挣扎着爬起身，在她手掌心舔了一下。
苏念被舔得一痒，下意识地低下头查看。
然后就看到，小奶猫的身上，林哲两个字一闪既逝。
苏念：“……”
她哆嗦着嘴唇，沉封了二十二年的心，也在这一刻怦然苏醒。
原来爱，一直在身边。
如果有小可爱对文中的“男子”感兴趣，指路新文《他是蛇》，男子就是关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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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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