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月一度的擂台赛之外，机甲作战系的学习生活称得上是索然无味。
单周实战训练，双周理论课程。这还只是白天，晚上有额外补课，难度高到让人抓耳挠腮。
作为一个想要转系的学生，褀兰已经被这种疯狂的高压学制荼毒了三年。第三年，他面临着转系、兼职、学习的三重压力——虽然马上就要降级——终于崩溃了！疯狂了！不做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洛伦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生寝室里，爆发出一道似鬼非人的尖锐嚎叫。
褀兰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写满怨念，而当怨念每每要消失的时候，他再看一眼智脑上的消息，就会再次被悲愤的情绪冲昏头脑，不住哀鸣。
班主任洛伦单方面决定：以后他们班的学生不再享有放小假期的权利了。
小假期，还得上课！
第一轮擂台赛全部结束后，每个学生的战斗数据都被整理出来，呈上他们班主任的办公桌。还有一份班级整体报告。
他们班第一轮成绩并不理想：班级总体胜率掉下了百分之五十。
褀兰觉得这不能怪任何人。第一轮签运太差，老是把他们班上的人凑做一对，有赢就有输，胜率肯定会下去，不能反过来说明他们班人能力差！
可是洛伦看到胜率倒数就感到一阵锥心疼痛。而其他班的班主任还要状似不经意地踩上一脚——
雅各布·费舍分到你们班上了，你们班的胜率数据为什么反而下去了啊？
啧啧啧，以前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
羊毛长在羊身上，出问题的人，自己知道……
洛伦觉得他们在暗戳戳地点自己，大为火光，虽然客观来看抽签也有影响，但自己班上学生的水平肯定是严重下滑了，加练，必须加练！
他联合了班上的任课老师们，将学生们的小假期惨无人道地剥夺了。
褀兰和家里断绝关系之后，没有经济支持，他日常的生活费都得兼职赚取。
作战系的课排得密，他没时间打工，得等到周末和小假期轮班倒各种地方，才能勉强赚够。
洛伦一句话就把他二分之一的兼职时间都抢走了，叫褀兰怎能不崩溃？
他心里滴血的声音连雅各布都能听到：
钱，每分每秒，都是钱啊！
“我们去请假吧，祺兰。”雅各布无奈提议。
洛伦的招太损。指挥系要学的东西多而杂，却与作战系的课程没有多少重合。他非常需要小假期的时间补习作战系的理论知识。
而这个小假期对他来说还要特殊一些。
“现在我的工作完成啦，轮到你兑现承诺了！什么时候去泽澜星系？下一个小假期怎么样？”
历经数日之后，深蓝终于以崭新的完全体姿态交还给他。
瑞吉说话的时候激动得有些古怪。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家境富裕的贵族后代如今已经对普通的金钱交易毫无兴趣与需求，谁还不是泡在钱罐子里长起来的？以物易物，用劳动换取服务，以特别利益换取特别契约，才是更常见的形式。
像瑞吉这样手艺高超的机甲师，要请动她修缮机甲，雅各布也下了血本。
他承诺为瑞吉·埃米尔找来一种稀有晶石，才换得她松口。
析晶，这种矿石分布在边远的泽澜星系，产量稀少；该星系又与中央星系之间存在交通管制和贸易壁垒，不能随便互通市场，也变相地提高了获取难度。
机甲师们无人不爱析晶。
将它融为液体镀在机甲外壳上，可以提高其硬度；以特殊手段与某种化合物进行合成，能成就一种耐高温耐腐蚀的高级金属；而它单独拿来做能量媒介也相当好用：输出效率接近90%，几乎是最理想的能量输出状态。
要是能用这样的万金油材料来制作机甲，原先天方夜谭的设计理念也有可能成为现实。
现在，瑞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迫不及待想看到雅各布·费舍将析晶交到她手上，抚摸那块晶体的棱角，注视它半透明的澄澈剖面，哪怕可能只是巴掌大小的一块……想想也还是激动！
雅各布·费舍当初答应她的时候，可没想到洛伦会在小假期加课——在正常的大学里老师通常都不会在节假日加课——洛伦真是一朵奇葩。
他本来就因为外出采取析晶的事要欠下一堆课程进度和课业任务，现在雪上加霜，请假起来更麻烦了。
这位班主任又偏偏长了张漏斗嘴。上次在他面前说的事，已经一传十传百，整个圈子都知道他放弃继承人教育的那二三事了。
最近身边的不太平，雅各布多多少少猜到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真不喜欢做名人，虽然这一向不是他想不当就能不当的。不给洛伦说明缘由，恐怕他又要纠缠不休。
犹豫再三，雅各布还是决定去请假。
——“请假？当然可以啊。”
洛伦和颜悦色地抽出一张已经盖过印章的假单，递给雅各布。
虽然时代变迁，最古老的手写假单仍然在圣索西沿袭了下来。大抵是为了让师生面对面的机会更多，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交流？祺兰想。
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情感交流对祺兰有害无利。洛伦看起来一点儿没有批下一张假单的意思，滔滔不绝说着：
“其实我在做出加课决定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你一定会来跟我请假。
“毕竟对你这样的尖子生来说，时间是多么宝贵啊！一秒钟掰成十秒都恨不够用呢！何况你刚转过来，那么多事情要做……
“你要是没来，我反而害怕这门课耽误了你，得亲自去问问你的情况。还好你总是让人放心，不会在日程安排上做错判断。”
这番话说得不要脸。祺兰在心中评价道。他的朋友是天才的事情众所周知，哪需要他来锦上添花？说的还都是些空话……
可惜他不能在老师面前翻白眼。
当事人雅各布则开始后悔和祺兰一起来请假。
私下里，洛伦对自己用这幅面孔，雅各布并不在乎，没有其他听者，任他说去也便罢；然而现在在褀兰的面前，洛伦完全无视另一个学生夸夸其谈，雅各布忍无可忍。
眼看洛伦喝过一口水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张开嘴，雅各布适时将填好的假单还给他，以期能够堵住他的嘴。
坏消息，没堵住；好消息，不说废话了。
“——要去泽澜星系采集稀有矿石，嗯，的确，你的机甲该保养了，这个理由没有问题。”洛伦随意看了一番请假理由，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回头我会转交教务处的，你先走吧。”
雅各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浮起丝丝疑惑，他要和褀兰独处？批假条这样一两秒的事也需要单独谈话吗？
但看着洛伦难得强硬起来的神情，他又的确有其他事情要去做，犹豫几秒，雅各布还是走了出去。
“你呢？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
雅格走出去之后，洛伦的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这样说来，自己的假或许也能被顺利批出来？
褀兰抱着些侥幸心理道：“我在小假期有兼职要做，恐怕不能——”
洛伦笑意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
这个词出来，褀兰心脏猛跳一下。他有不祥的预感。
“并不是我有意指责你，可你也该看看自己今年的学科表现，刚开学就已经差成了这个样子。出勤，任课教师反馈的平时表现，还有擂台赛……
“我都找不到一点可以夸的地方。
“我知道你想要转系，也很忙，平时几乎没法在学院里看到你的人。但分清主次很重要，你一直把心思放在课外，学业落下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别人呢？”
褀兰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可我很需要做兼职，您知道的，我族内对我……”
“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是吗？”洛伦打断他：
“他们是对的，这不正说明问题在于你吗？你的能力不足，更应该在这方面下力气，提高自己的水平。
“我不会给你批假。你也别想着让雅各布·费舍来给你说情，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和他一起过来的用意吗？但不行就是不行，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
他伸出右手食指，怼向办公室的门扉：“请回吧。”
褀兰不想就这么出去。
三年级课程忙碌，他好不容易才在兼职和学业之间寻找到一个脆弱的平衡，不想仅仅维持一个月多一点就又把规划全盘打乱。
他也不想听洛伦就这么把自己的努力贬得一文不值。
褀兰更是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自己的朋友来达成什么。
他们两个只是一拍即合，了解到彼此都有请假的意图，干脆就一起来了。怎么这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到洛伦嘴里就多了层阴谋色彩？
褀兰想要说话，然而洛伦微皱眉头，再次打断他：“别想了，如果你还是要请假，那我与你无话可说。”
褀兰熟悉洛伦的这种眼神。他的父母在放弃他之后，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不可回收的垃圾，为不能立刻销毁他这个污点而遗憾不已。
自己对洛伦无话可说。祺兰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一切的一切的情绪和感受搅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汪泥泞的沉默。
既然说了也是徒劳，那还有说的必要吗？
……
【雅格，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讨厌洛伦了。】
突然，雅各布的智脑上收到这样一条信息。
是祺兰发来的。
然而，风格却很不褀兰。他平素里都不爱议论别人的是非，即便真的心中不快，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按他的说法：“隔夜的仇人会发霉，恨起来都嫌臭，才不想理他们呢。”
褀兰说这种阴沉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洛伦对他说了什么？那家伙……
雅各布皱起眉，他立即拨了一道通讯去问候褀兰的情况。
下一秒。
【您的通讯已被对方挂断。】
紧跟着是褀兰的新消息：
【我没事！别担心。】
真的没事吗？好友如此反常，雅各布很难抑制自己去为他做些什么的冲动。可言语的力量太单薄，起到的效果只是杯水车薪，或许的确该让他独自静静。看好友的样子，他可能更需要个人空间。
而且雅各布现在说是自身难保也不为过。
青年仰起头，心中难得惴惴，他的身影被夕阳光线拉得无限长。
紫藤萝招摇地冲来人洒落笑意。微风拂过，揭开墙下皲裂丑陋的砖痕，纠结狰狞的藤蔓攀附其上，片刻后花瓣再度将那一片疮痍罩住，却洗不去他心头涌起的情绪。
那是不安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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