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蹦跳进卫生间里,把自己整理干净,又蹦出来,在柜子里找了件干净好看的短袖短裤换上。
着装整理好之后,才蹦蹦跳跳地出门去找秦从。
黑沉的天空中,为数不多的明星孤独地闪亮着。一朵朵白色的云轻飘飘地来到月亮身边,利用月亮清凉的光芒,把自身变得透明,寂静的夜空,就变得别样了,也变得灿烂美丽了。
他跳到门口,扶着门框,就看见秦从站在这样的天空下,垂眼看着超市门口的那一小片空地。
他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微弱的红色火光,渐渐黯淡下去。
从遇见秦建林的那一刻,秦从的心情就不好,竟然到现在也没能缓解一星半点。
他依旧能感受到秦从身上那仅有的忧虑和孤独,无处安放,无法和解。
林听扶着门框,用力一跳,跨出门槛,叫了秦从一声。
秦从的胆子比梁恩大,丝毫没有被林听吓到,他回过头,那份忧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有了平时的锋利。
他把烟放在唇间吸了一口,说:“睡醒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林听奇怪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他,问:“你还在担心秦建林的事情吗?”
“不是,是另外一件事,”秦从含住烟,抬脚走过来,拽着林听的一只胳膊,扶着他,“头和脚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听往前跳着,跳到阳台上的茶桌前坐下,把受伤的右腿伸长,仰头看着他,“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我虽然发烧脑子有点不太清楚,但还是有记忆的。”
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唇红齿白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但是,秦从一看他的脚,还是有点肿,就知道不应该掉以轻心。
秦从看着他,拉了个椅子和林听隔着一张桌子坐下来,从盘子里取了一个一次性纸杯还有一个玻璃杯,分别在两个杯子里倒了水,一只大手沿着杯沿儿把玻璃杯拿起来,放在了林听面前。
“喝水。”秦从把烟灭在了一次性纸杯里。
林听还真渴了,他拿起来一口气喝完了,喝完觉得不解渴,又倒了一杯。
秦从问:“三天了,你不饿吗?”
——三天里,林听都在生病,阿公做好的食物,林听只吃了几口。
林听想了想,感觉了一番,拿出手机,“那我点外卖,你要吃什么吗?”
“……”秦从简直不可理解,刚从床上起来就想着点外卖,于是诚恳地劝道:“你不能吃吧?”
林听反问:“这个点儿了阿公都睡了,要不然你给我做?”
秦从瞬间就妥协了,“那你点吧。”
“说了半天你要吃吗?”林听说,“就当你这几天的劳务费。”
秦从说:“我不饿。”
林听这个阔少爷就开始在手机上疯狂刷屏,奈何,这个点只有烧烤了,他想着不能吃太油太辣的,但是他都憋了好几天了,实在嘴馋,于是在购物车里,点了好多吃的。
他还偷瞄了眼秦从,凑过去对他悄悄说:“我点了烧烤,你不要告诉我阿公啊,外卖来了分你一半。”
秦从都想笑,比他小两个月,有些时候的某些想法还真是……挺幼稚可爱的。
“行,我不说,你吃吧,”秦从看着他,视线慢慢落在了他的脚上,“只要你的脚不再肿就好,也别来麻烦我就好。”
“小气鬼!”林听回怼他,“要你吃你不吃,还嫌弃我给你添麻烦,我的脚和头还不是因为你二叔才伤成这样的,没良心啊你。”
河豚。
秦从笑了笑,安抚道:“我开玩笑的,别那么较真。”
其实林听并没有生气,他当然能听得懂秦从是在开玩笑了,脚还没完全好,竟然吃烧烤,活脱脱就是作死的节奏。
他瞥了秦从一眼,见他这会儿心情不错,便趁机突然说:“秦从。”
秦从看过来,等他后话。
“……”林听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你家里的情况可以和我说说吗?比如,你二叔那么对你,你爸妈知道吗?你爸妈和你爷爷对你二叔是什么态度啊?任由着你被欺负吗?还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你妈妈这边的人啊?”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秦从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回答起,林听理解起来会更方便顺畅。
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到来,给这里带来了麻烦,交代一下家事最正常不过。
更何况,林听还是他的小房东和导演。
秦从沉默了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扫了蜷缩成一团睡觉的嘬嘬一眼,接着转回来,看着他。
他顿了顿,在林听灼热的探究的眼神的注视下,开始讲述了。
秦从的记忆渐渐回归到遥远的地方。
他的确出生在中国,国籍也在这里,出生后就被妈妈Stella带到了法国。Stella的工作很忙,哦,对了,那个时候Stella就和传统的法国女性不同了,她的工作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Stella会教他说中文,但教得不多,而且发音很蹩脚。
他只有姥姥,姥姥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总是把秦从认成别人家的孩子,把他往外赶,有时候遇到雨天,他就只能躲在隔壁婶婶家。
其实也待不安稳,毕竟是寄人篱下,婶婶给他吃的喝的,他也不敢多吃多喝,就一直趴在窗口,等待着Stella的出现。
可是他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缩在沙发上睡着,才能听见舅舅李飞的声音,才会被带走。
姥姥脑袋有病,妈妈也不能离开,他也不能离开。
Stella后来就把他托给李飞照顾,舅舅对他很好,整天带着他玩,零食、玩具从不会少他。
就这样他时而在姥姥住,时而在舅舅家住,每次走都要带上行李,做好久的心理建设,颠沛流离地过了七年。
爸爸秦闲是公司的骨干,同样是个工作狂,意识到秦从要上小学时,才把他从法国接回来,然而忽视了语言的问题,秦从来到陌生的环境生活,上学,面对着完全陌生的语言体系、生活习惯还有饮食的巨大差异,根本适应不了。
一年级,同班的小孩儿有的已经认了几千个字了,他连拼音都不认识。
小孩儿们一开始还因为他的混血脸对他很好奇很热情,可后来渐渐发觉他连仅有的“你好”“谢谢”“帮帮我”“不客气”这些都说得很蹩脚之后,后知后觉就对他疏远了。
再到后来发现他孤僻的性格之后就更不搭理他了。
秦时和赵发会教他说话,认字,可以说,他后来能有勇气继续待在中国,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他们二老。
但孤僻的性格早就养成,巷子里的其他小孩儿,看他整天板着一张脸,也不和他一起玩,后来他也就习惯了。
林听听着秦从的讲述,在脑子里逐渐构建起了秦从的童年生活。
他没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更没有一种类似于被当成皮球踢的经历,但能知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一个人的一生都有着重要的影响,是一个人性格的组成部分。
他问:“所以你不是寄养在你二叔家,是在你爷爷家,你在你二叔眼里,就是个要夺老爷子遗产的外人,所以他们才那么防着你,对你好,只是想向你套话。”
秦从说了这么多,有点累,他淡淡睨着林听,说:“想象力真丰富,我二叔在我住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搬出去了,他说要像我爸一样挣大钱,和我爷爷奶奶的关系其实还好,我爸妈也放心把我放在那儿,我二叔在生意上有所小成,赚了点钱,但不多,这么多年一直不好不差,直到娶了我二婶之后就变了。”
他深呼吸一口,接着说:“店多了人帮忙,日子慢慢过得好起来,人闲了就会想些别的,我二婶家里人就总是传授她一些旁门左道,久而久之,也把我二叔带坏了……也或许本性如此吧,后来来看我们的时候,虽然还是会带玩具给我,却总是问我爷爷有没有给我钱,给了多少,他们是嫌弃爷爷太偏心我了,毕竟秦豆豆,爷爷只给过金锁和压岁钱。”
“时间长了,我也不搭理他们了,”秦从说,“把这件事给爷爷说,爷爷只是笑了笑……也许,他也挺对他失望的吧。”
送金锁还嫌弃偏心啊,秦从都没有一只金锁。
这样的人,世界上有很多,林听家里也有,只不过和他们没那么亲,这些破事也就烦不到他们。
只是怎么就偏偏让秦从遇上了,秦从在法国的生活够艰难了。
秦从为了上学就只能住他爷爷家,就算他爸妈知道他二叔的小心思,那又能怎么样呢,在漫长的求学岁月中,他要么忍受要么爆发,然而,秦从是不会爆发出来,让大家都难堪的。
林听蹙起了眉,缓缓抬起头,发现一个逻辑漏洞,问:“那你爸妈关系……”他越说声音越低,“好吗?”
两个都是工作狂,而且分居两地,时间长了,关系应该会淡漠。
秦从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变得黯淡下去了,像是一支突然熄灭的蜡烛。
林听突然不想问了,想及时止损,他张口就说:“我就随便问问……”
“不好,离婚了。”秦从却回答了。
林听不想逼迫他的,“其实你可以保留点**的,不必全告诉我。”
秦从却自嘲一笑,继而有种坦荡的感觉,“早晚都得说,你也早晚都会问,他们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在我爷爷家吵架,寒暑假会让我留在浙江或者是回法国,高一他们就离婚了,我也跟着我爸转学去了江苏,迟谨也是在那儿认识的,他也是巷子里的小孩,所以我们两个一直走得很近,你刚来青州屿的那天,我出去就是找他。”
父母离婚了,小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以后又被叔叔以一个外人的态度对待,见缝插针地欺负。
林听深深地替秦从委屈,等他知道全部的真相之后,再看向秦从的时候,秦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能知道秦从身上的那份若有若无的忧虑来自哪里,今天算是知晓了。
可这份答案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所以秦从那天晚上急急忙忙回去,说有人来爷爷家闹事,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秦建林了,除了他还能有谁。而昨晚……好几天之前的那个晚上,秦从也是一个人去找了秦建林。
秦从是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人,也是一个孝顺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遭遇如此繁杂如此沉重的命运呢?
林听看着秦从,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甘愿生活于拥挤的庞杂的人群里,不管世界如何喧嚣,不管身处怎样一片阴湿之地,仍旧能安静、灿烂、寂寞、而蓬勃生长的生命。
他想啊想,看啊看,对于秦从,他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悲伤和动容了。
林听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他已经忘记了脚上的伤,于深夜,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拥抱了秦从。
他细软的头发,蹭到了秦从的脸颊——是的,他的个子只能到秦从的这里。左脸靠着秦从,浅浅地塌陷下去。
秦从没料到林听会抱住他,整个人都有点发蒙。
温热的夜晚,空荡又安静,时间如缓缓的流水。
林听说:“虽然你有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你还是很好的。”
这算是夸奖还是变相地说他面瘫?
可他明明不是啊。心里有事谁能高兴得起来。
不过,秦从还是笑了一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