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听先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盯着天花板,他从没有觉得睡得如此香甜过,全身上下无比的舒畅,连日来的病气都一扫而空了。
他神清气爽地盯着天花板,渐渐地回味着昨晚的事情。
他记得星空的华丽,和月亮的皎洁,以及秦从说的话。
风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楼下的嘬嘬叫了两声,树荫中停落的鸟雀尖锐的有节奏的鸣叫声,一声声清晰入耳。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蹦跳进卫生间里,用湿毛巾擦干净脸,刷干净牙,还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然后他就听见了秦从的声音,伴随着三声敲门声,从门口传进来,“林听,你起来了吗?”
林听顿时有点慌,对着镜子,手忙脚乱地把头发胡乱搓了两下,不那么炸之后,才往外面蹦,边蹦边说:“起来了!怎么了?!”
“那我开门了。”秦从在门外说。
话音刚落,林听眼前的门就被秦从推开了,他刚蹦出卫生间,右脚还没曲着,当即就停了下来,怔了一下,说:“你今天怎么来叫我起床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秦从走进来,搀扶着他,林听就自动往前蹦跳。
秦从说:“没事,昨天不是说好要建立坚固的关系吗,我今天来付诸行动了。”
那太好了。林听笑笑:“你可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大好人呐。”
秦从:“谬赞。”
林听提出十分无理的诉求,说:“反正最近也拍不了戏,我想出去看海。”
“你还是先吃饭吧,”秦从淡淡地告诉他残忍的现实,“你的脚如果沾上海水,会更肿的。”
林听只好放弃,他被秦从扶着跳出门槛,刚好撞见了从楼梯口拐进来的阿公。
六目相对,彼此都愣在了走廊上。
片刻,阿公用他明亮的眼神,审视了一下林听,刘海遮挡的缝隙里,那道伤口依然暴露在空气中,粉红一片,还有红色的血痂。脚仍旧是肿的。
他想说让林听待在屋子里休息的,但开口却想着林听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是该出去走走了。
但紧接着鼻子就嗅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孜然味儿,还试探找出源头。
林听一看阿公这个动静,就靠近秦从小声问:“昨晚吃剩的外卖呢?”
秦从稍稍低下头,沉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已经丢了。”
——吃剩的外卖只有残骸了。
林听放松下来,“那就好。”他笑着对阿公说:“阿公,你干嘛呢?”
闻了半天阿公也找不出源头,便放弃了,对林听说:“不干嘛,就是闻到了一股孜然味,你们俩都没吃饭吧,我叫你们下去吃饭。”
“吃啥?”
“茶叶蛋,百合粥,鸽子汤。”
“那好啊,快走。”林听有点兴奋。
饭桌上,林听斯斯文文地喝着甜甜的百合粥,心里不禁感慨,秦从真的在与他日渐熟悉起来呢,他不自觉就思念起了未来的一些事情,比如,等到秋风萧瑟之时,他们会带着行李进到宽广的校园,冬天的时候再回来,全身上下穿得密不透风,带上从北京买回来的礼物,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夜晚回来,从行李箱里一件件拿出来。
他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关于未来的事情,就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从二十几岁懵懵懂懂的年纪,想到了而立之年,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十八岁。
漫长岁月中,生活总是被不确定的空虚寂寞拉扯,于是,他就不得不停下想念,着手眼下。
可是,年轻而蓬勃的林听,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他就接着想念了,越想越远,越想越兴奋,越快乐,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
阿公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之间,颇为担忧地问:“听听啊,你脑子是不是磕出毛病来了?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吧?”
林听:“……”
秦从看了过来。
林听发誓,他真的没有傻笑,只是不自觉地喝一口之后抿紧了唇。
他看了眼勺子里的粥,缓缓抬起眼,冷静地说:“我脑子没病。”
“没病就好,”阿公说,“对了,你躺床上这几天,你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怎么不接她电话,我说你手机丢了,别穿帮了。”
“她昨晚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林听说,“阿公,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们剧组丢的手机找回来没?要是找不回来,你是不是得给人家赔?”阿公慢吞吞地询问。
子虚乌有的事情,林听便信誓旦旦地说:“找到了啊,没找到我这一身伤岂不是白受了。”
阿公担忧地看着他的脚,说:“你这脚啊肿成那个样子,下地走路都困难,知道你憋好几天了,”他抬手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两只拐,“哝,要出门散步就拄着它们吧。”
林听朝那里看过去。
是最普通的那一种拐,看起来很结实,银白色的,青天白日的特别不吉利地倚靠在那里。
要他撑着这个出门在门口待着还行,要再走远一点就不愿意了。
林听欲言又止,缓缓转过来看着阿公,干笑了两声,说:“我就在门口待着,哪儿也不去。”
阿公:“哦。”
结果,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靠它们,而是被秦从扶着坐在了门口,晒太阳。
——他现在得趁机多依赖依赖他,以尽快和秦从建立坚固可靠的男男关系。
秦从安抚好他,前去把嘬嘬也一起牵了过来,嘬嘬卧在两人之间,但更靠近秦从一些。
林听垂眸看了它一眼,嘬嘬前面的两只爪子白白胖胖地放在地上,头顶黑黢黢的毛发干净整洁。但体型非常大,卧下来就差不多把一米多的门口占满了。
他记得秦从说过,嘬嘬是他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林听抬眸看着秦从的侧脸,问:“嘬嘬是你从法国带来的啊?”
秦从转过来,低头看了它一眼,说:“嗯,我舅舅买给我的,三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又被我姥姥赶了出来,我无处可去,就坐在庄园的椅子上,等我妈回来,结果我妈没等到,就见到了我舅舅。我姥姥不喜欢狗,嘬嘬也只能寄养在我舅舅家,好在后来我就搬到我舅舅家住了,嘬嘬是我坐车带过来的。”
人和狗都被寄养啊。
“哦。”林听只能这么说。
他接着看着嘬嘬,好像要透过嘬嘬窥探到秦从小时候一样执着。
但他看了没两秒就失去了兴趣,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傻缺了。
秦从依然抱臂靠着墙壁,仰面闭眼晒着太阳,阳光把他的黑色头发照得亮晶晶的,一会儿就会烫手。
距离太近了,林听总不能就这样长长久久地注视着秦从。于是,他放松下来,打算安静舒适地晒晒太阳。
林听仰头抬手遮看了一下太阳,举手投足间是活脱脱的朝气,他受伤的右腿依旧长长地伸着,眯了一下眼,也抱起了胳膊闭目养神。
岛上在太阳没有完全升起来的时间段里,温度十分温和,来小卖部买东西的也没有多少。难得的清静,追求秦从的妙龄少女更是不见踪影,林听眯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
他睁开眼睛,转头就见秦从也睁开了眼,他问:“你不觉得无聊吗?”
秦从说:“不觉得。”
林听沉默了一下,接着灵机一动,发出自己的诉求,说:“你是不是应该为坚固的关系再努力一下?光坐着也太没诚意了。”
秦从转过来,饶有兴趣:“说。”
“我想喝冰可乐。”林听说。
很简单的事情,秦从可以办到,他站起来在店里的冰箱里拿了一瓶百事出来,拧开递给他。
林听接过去喝了一些,秦从就靠着墙看着他,笑问:“小主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林听拧上瓶盖,仰头看着他,“你坐下来呗,你长那么高,我看着累。”
秦从就依言坐下来。
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开心果,还有一个装果壳的一次性杯子。
他把杯子和开心果都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慢慢地剥,一边慢慢地说:“怎么不见你爸再给你打电话?”
林听想撒谎,但对着秦从又不想说谎,可是如果把完整的逻辑链说出来,又觉得全盘托出进展太快了体验感不好。
于是只好说:“我爸也很忙,他美国那电影还没有拍完呢。”
“什么类型的片子?”
“我不太清楚,我爸的工作一般不会向我们透露太多。”林听说着,拧开冰可乐又喝了好多,仰起头的时候喉结滚动,喝完拧上盖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为什么要报表演系啊?”
一次性杯子底下铺了薄薄一层开心果,秦从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说:“喜欢,以前在庄园隔壁婶子家待着的时候就看过很多电影,来中国之后又看了很多香港电影,所以就报了表演系,你爸学导演,你也学导演,是准备世袭吗?”
“我没想那么多,当时学校有人去艺考,我也去了,然后顺利通过了艺考,高考考了五百多,稀里糊涂地就被北电录取了。”林听说得很坦荡,语气还有种忆当年的惆怅,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与嘚瑟,“这么想来,还挺顺利的,咱俩还在同一所学校,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秦从“嗯”了一声,说:“算吧。”
小少爷笑容明媚,唇红齿白,白T恤白短裤,细长的胳膊两条腿,坐在阳光下,一笑就让人对他产生了无数种美好的向往。
小卖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凡来买东西的顾客,都会看这两位门神一眼,一个伤员一个照顾伤员的冤大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跨进店门。
店里聚集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那几个小孩儿呼啦啦地跑过来,又呼啦啦地跑过去。
林听喝完了整整一瓶的冰可乐,肚子里装满了水,总想吃点什么,他转头一看,秦从已经把开心果都剥完了。
来点坚果也好。
然而,就在他想要伸手拿出几颗来吃的时候,从远处开来了一辆出租车。
从出租车上下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
他笑嘻嘻地关了车门,朝这边看过来,不知道对谁喊了一句话。
卧在地上的嘬嘬,像火箭一样冲了过去,前脚抬起,扑在那人身上,尾巴像雨刷器一样摇晃。
林听满头问号,这个人是谁啊?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秦从很诧异地像是后知后觉,对这个外国人说了句话。
——秦从会的外语除了英文之外也就只有法语了,而他正用法语与那个外国人交流。
好嘛,他现在知道那个男人说的是哪国语言了。
能用如此春风得意的语气和秦从说话的……这个外国人难道就是秦从的舅舅吗?
正当疑惑之时,秦从抓住他的手腕,将一把剥干净的开心果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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