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秀郁到了露白斋等了半刻钟许革音才从外面进来了。
“倒有小半个月没见到你了。”许革音走近了在她旁边坐下来。
秀郁往她后面看了几眼,问道:“表弟怎么样了?”
许革音在春晖阁吃的午饭,给他念了会儿书,得到消息说秀郁过来的时候祝秉毅才躺下来。
许革音将刚刚丫鬟端上来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好些了。都是老毛病,精细伺候着应当是出不了差错的。”
祝秉青的做事很是利落,三天之后就请了个贴身的大夫,是医药世家里出来的,原先在京中最大的医馆里坐诊,听说其父还曾在太医院里当过值。
秀郁点点头,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等她疑惑的眼神淡淡投过来,才道:“你没事罢?”
“我有什么事?”许革音疑惑道,旋即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有没有受到牵连,“他不曾怪我。”
“真的么?”秀郁有些犹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祝秉青的神色,眼神一虚,打了个哆嗦,更加难以置信,“表哥那日……当真是很可怕!”
彼时柏呈找到祝秉青的时候他正坐在马车里,旁边还摆着两份还没送出去的年礼。闻言捏了捏鼻根,“知道了,你回去跟着伺候。”
柏呈领了命才到地上站定,祝秉青又改了主意,“罢了,带我去看看。”
只是策马经过秦淮河的时候正好听二奶奶那个外甥女秀郁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像是怕上面的人听不清楚,特地提高了嗓音:“你先回去罢,我们等会儿直接回府。”
马车里的人动了动,大约是伸手掀开了窗帘。柏呈看了眼岸边陌生的侍从,勒马停住。
秀郁看到高墙围栏处骤然有两道身影趋近,随后柏呈问那侍从:“你是哪家的?”
那侍从看了旁边的祝秉青一眼,低头答道:“小的是大理寺正家里的。”
祝秉青往下扫了一眼,春树刚从舫里疾走出来,看见上面的人后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行了个礼。
“夫人呢?”他问。
春树顿了一顿,嗫嚅道:“刚刚同那位公子带着小少爷去医馆了。”
她大约有些害怕,声音压得很细,又低着头,声音传到上面有些不大真切。
祝秉青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语丢下来:“没吃饭?”
画舫檐下挂着的灯笼此前点了蜡烛,映进水面的波澜里,随着船身的缓慢前行而晃动。
水面的光亮投到他睥睨下来的眼睛里,像是陡然升起的火苗。
瞧着实在是有些阴森,秀郁颤栗一下,往后蹭了一步。旁边的春树已在听到问责的瞬间骤然跪下,木板发出沉重的空音。
秀郁又被膝盖砸在木板上的声音吓了一下,随即上面那道冷森的视线挪到她的身上,秀郁听到他问自己话:“你来说。”
哪怕是寄居,秀郁也是个能跟祝秉青平起平坐的大家闺秀。至少不该在没犯错的前提下被他用这样审问的语气问话。
但他做起这些没有丝毫违和。
秀郁此时再次打了个颤,实在觉得自己以后要是真听了姨妈的话进了三房,别说与他亲近,吓都要吓死。
“有吗?”许革音微微凝眉,像是也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只是不大爱笑,实际上是很随和的。”
秀郁闻言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她,确认了她确实是肺腑之言。“你没开玩笑罢?!”
许革音见她反应如此夸张,还想再为他正名,见她一脸“你眼瞎了罢”的表情,又住了嘴。
只是莫名自心口涌上来一股微妙的情愫——只有自己懂他,这种感觉也挺不错的。
秀郁见她嘴角竟然微微上提,笑得很有些温柔,实在有些难以理解,转而道:“那天的那个远钧?”她有些不确定这个名字,“他唤你‘阿煦’,你们原先认识么?”
许革音收起笑容,点了点头,道:“从前在吴县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噢,难怪。”若是自小认识的,往常唤小名却也是情理之中,大约是一时情急,没改过口来。“此番还是多亏了他,要好生感谢一番才是。”
许革音又是颔首,“自然,官人前些时候就已经带了谢礼过去。”
两个人又讲了一会儿话,外面有些人声,随后借月进来,附耳道:“三少爷过来了。”
许革音才站起身往外迎了两步,正要同秀郁说,人就已经进来了。
秀郁将将跟着站起来转过身,蓦然见祝秉青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狠狠吸了一口气,往许革音身后躲了躲,小声唤人。
祝秉青只扫她一眼,转而对着许革音道:“秉毅邀你一起出去看花灯。”
今日是元宵节,街上会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只会比上次更加繁华热闹。如今请了贴身的大夫,祝秉青大约放心许多,才格外开恩准他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去玩。
秀郁看了眼许革音,见她点头,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祝秉青这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顿了一顿,道:“表妹若是没有其他安排,也跟着罢。”
这还是祝秉青头一回跟她说话,又是邀约,别说秀郁,连许革音都停了动作,向他看过去。
等他的视线再次回转,带着轻微的疑惑落到许革音身上,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还愣在原地,她才抿抿唇,向内室走去。
许革音不在,秀郁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走到桌边坐下,踌躇着跟过去坐到对面。正尴尬的时候,春树换了壶新茶水过来。
刚换的茶水稍烫,倒进陶瓷里之后很快连杯外都有些烫手。祝秉青捏着杯子,指腹微微泛红,随后看着刚换了一身衣服的许革音一步一步走过来,开口道:“这个丫鬟,”他连名字都记不起来,“送到片玉斋去罢。”
室内一片寂然,春树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许革音骤然抬头,为他今晚接二连三落在其他女子身上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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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傍晚,颓山从外地回来,正在书房述职,门被敲了两声,轻轻柔柔,一听便是姑娘家的力道。
他转过身,正准备行个礼,等人进来,那句到了嘴边的“三少奶奶”咽下去的时候差点将他噎住。
春树只是进来换个茶水,片刻便退了出去。
颓山嘴巴张了又闭上,如此几回,惹得祝秉青冷凝一眼,“专心做事。”
颓山自然知道祝秉青一向自持,更不可能将大奶奶那边的人收房,只是如今放到身边伺候,到底还是会有诸多不便。
他不似旁人那般怵祝秉青,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道:“爷准备留她多久?”
祝秉青头也不抬,“先装两天样子。”
这实在没个定数,颓山提醒道:“这段时间大房的那个门生还在审着。”
这些事情他们这段时间里不免要提到,却不能提前让大房里的人知道了,早做防范。但如果还要提防着这一个丫鬟,那实在有些憋屈。
祝秉青扫他一眼,道:“要怪只能怪你们三少奶奶太优柔寡断。”
这是说的许革音。
颓山皱皱眉,到底不好评判主子,沉默下来,停了片刻才继续手上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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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时候,李嬷嬷又来露白斋,说是大奶奶请。
过去的时候大奶奶正在看着婢女装点心,见她来了,这才道:“昨日在街上碰到了大理寺正的夫人,邀我去府里赏晚梅,今晨突然想起来前些时候父亲也说了这事儿,便想着叫你一起。”
又道:“侄媳妇今日可空着?”
人都已经到了这里,许革音自然也不好拒绝,便点了头。
陈夫人瞧着很是面善,见了礼之后看着许革音,像是想问话,却听大奶奶问道:“这便是圣上赐的那件红珊瑚吗?真是好生瑰丽!”
这样漂亮的恭维话陈夫人自然不能不理,抬手招呼人上茶上点心,款款走过去道:“妹妹眼光竟这样好,一看便看出来了。”
妇人之间若是投机,也是很能聊的。眼见着大奶奶同那陈夫人天南地北从朝堂聊到儿女,许革音在旁边安安静静吃着点心就茶水,好半天才插空说自己要去恭房。
其实也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陈夫人的婢女在前面领着,才走出没多久,便停了下来,福了福身退到一边。
许革音见到面前的陈远钧,这才回想起来大理寺正与自家究竟是哪里来的旧交,又为何觉得陈夫人面善。
“阿煦,我有话同你说,你跟我来。”
陈远钧走出去一步,见她不动,要拉她的袖子。
许革音将手背到身后,连连退了两步,道:“陈公子!自重。”
“我早说过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陈远钧一愣,原先要讲的话全都抛诸脑后了,又上前一步,“你是在怨我吗?”
许革音微微凝眉,道:“谈何怨恨?相反,我很感激,上回的事情多谢你,想来我夫君也已经送过谢礼了。”
她抬头与他对视,“只是上回情急,我大约也没有说清楚,你我如今是很该避嫌的。”
陈远钧喉头苦涩,转而说起了别的:“我之前不知道伯父和泮林的事情,也不知道你来了应天府。”
许革音沉默了一阵,道:“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先回去了。”
才转了身,身后声音略有些急切地响起来:“祝秉青其人薄情狡诈,未必真心待你。”
许革音转过身来,很有些气恼,“陈远钧,君子不该背后语人是非,你的涵养呢?”
“我是按察司知事——”陈远钧道。
“那又如何?”许革音打断。
按察司既负责司法审判复核,也进行官员监察,是可以定期出入刑部的。
陈远钧见她如此,顾不得再过多解释官职,呼吸都颤了起来,喉结滚了两滚,才道:“圣人的宽限将尽,伯父和泮林快发落了你知道吗?”
许革音一怔,又听他道:“即便他能为你保住伯父,那泮林呢?他告诉了你泮林是顶着贱籍后代的头衔中的解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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