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平静移开目光:“......方才。”
想他秦肃弱冠之年入内阁,位大学士,迄今五年,早练出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但他却是看不透却夏,非但看不透,在对上她那双纯粹到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眸时,反而会审视自身。
分明她看着还未至及笄之年,却散发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气息,这简直是一件怪事。
却夏也不知道信没信他,只是扯了扯嘴角,呵了一声,秦肃有心辩解一二,却夏站起伸了个懒腰,“既然眼睛好了,那明日起来随我下田。”
借着朦胧的月色,秦肃看着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绕过了围满飞蚊的灯笼,思忖片刻,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这些飞蚊便不管了?”
“等到下雨它们就会散了,只要你房里不点灯,它们是不会进去的。”
却夏推门的动作一顿,转身面向秦肃,脸上困顿之意一扫而光,眼中甚至隐隐带着些兴奋:“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秦肃抬眼看去,“何事?”
“你是不是很能打?”
秦肃不解,却夏补充道:“就是,如果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能一个打多少个?”
秦肃皱眉,“我为何要打普通人。”但依旧回答了却夏的问题,只是保守了些,“若是不带武器的普通人,十个不在话下。”
听到这,却夏眼睛一亮,道:“好!你既然答应了要给我打零工,那就以半年为限,期限一到我不会留你,但在这半年内,你必须听我的,且事事以我为先,即便是我让你去揍人,你也得去揍。”
最后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听得秦肃忍不住笑了,但语气冷冰冰:“为你效命?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不也是当牛马的打工人么。”却夏嘀嘀咕咕,秦肃耳力好听见了,但他不解其意,问道:“你在说什么?”
却夏没回答,倒是飞快问了秦肃几个问题:“你是北琢人?你是王爷?你是大官?还是说你是微服出巡的陛下?”
秦肃:“......”
“你的长相和北琢人不一样,所以第一个可以排除,至于别的皇亲国戚,别说他们不会来岭南,就算来,也不会身上连五十两都掏不出,也没个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吧?”
秦肃冷冷听着她自以为是的分析,最后被冠上一顶“大户人家的暗卫”帽子,而出于种种心理,秦肃倒也没反驳。
“你看你都消失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找你,或许他们以为你任务失败,死掉了呢?而且为我效命怎么了,第一,我是你救命恩人,第二,你欠我四十两,至于第三......”
此时天边酝酿已久的雷终于滚滚而下,一片接着一片的电光似要将天破开个口子,而秦肃就背对着这片金蛇霍闪,轮廓分明的脸忽明忽暗。
他缓缓开口:“第三?”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秦肃眯起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肃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无比严肃,也真应了他的名字,严肃。
可却夏非但不怕,还弯了眉眼笑得开怀:“嗯。”
忽地,秦肃想起了今夜吃饭时的对话,心下一动:“提高庄稼收成?”
却夏轻轻点头,倚在门框上看他:“怎么样?四十两换一个救命恩人,半年换一个偿还恩情外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笔买卖可一点都不亏!换了以前别人问我这些,我都是要收费的。”
这话还真不算夸大,却夏未穿越前,是农大作物系研三学生,带本科生是有工资的,只是不多而已,但诓骗个古代人,绰绰有余。
“你年纪小小,嘴里却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却夏眨了眨眼,状似无奈叹了口气,“唉!你可是行走的四十两啊,我哪敢骗你。”
飞蚊早就散了,留下那盏灯笼孤零零在地上,雨滴开始一颗颗砸下,烛火摇曳几下,噗地灭掉,小院唯一的光便只剩下那震得人心悸的惊雷。
还是一会一会的。
却夏早就困了,她打了个哈欠,贴心地留给了秦肃一个思考的空间,转身回房了,临关门前,她道:“明日先不急下田,陪我去趟集市。”
像是笃定了秦肃会心甘情愿留下来。
岭南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特别是如今的天气,时常下不过两个时辰便会停,但今夜这场雨居然下了一夜,从一开始的暴雨惊雷变为淅淅沥沥的细雨,待天露初白时才堪堪有了停雨的迹象。
却夏站在小厨房屋檐下往外望,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主屋屋顶,原先那破了个大洞的地方,已经补好了,经受了一夜风雨的洗礼,依旧□□。
只是.....却夏盘算了一下剩下的银子,有些发愁。
吱呀——
原先阿爷住的房门被拉开,秦肃阴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从却夏的审美来看,秦肃是真的长得不赖,即便他现在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眉心紧蹙,走到却夏身边后开口就是一句:“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帷帐。”
“啊......我忘了你那屋子的帷帐破了,”却夏捧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边吹边喝,“没必要费那个钱,我屋里有针线,你拿去缝一缝就是了。”
秦肃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伸手指了指她,再指了指自己,颇有些气急:“缝?你知道我.....”
却夏歪头看着他,神色平静,而后者支吾了半响说不出下半句,最后一甩手:“罢了,权当是我借你的,日后加倍还你就是。”
却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轻飘飘白了他一眼,把温度适宜的小米粥喝完,将空碗往秦肃手里一塞,吩咐了句洗干净便走了。
剩下秦肃对着还带着余温的空碗瞪眼。
“小夏哥,小夏哥!”
却夏把门打开,豆儿颠颠跑了进来,他眼尖,瞧见秦肃站在厨房门口,还扯着嗓子喊了声“秦叔早啊!”
“你来干啥?”
正在清扫落叶的却夏拿着扫帚站在豆儿旁边,看着豆儿一脸兴奋,有些不解。
“今天是墟日呀!阿奶天没亮就上集市摆摊了,让我晚点来找你一块儿去!”
却夏习惯性伸手扯了一把他绑头发用的粗绳,逗他:“我又没说要去,噢,你完了,贪睡不跟阿奶出去,现在我也不去,你不敢去,今天的热闹你是凑不上咯。”
豆儿似乎是没想到却夏会拒绝,愣在原地,突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甚至原地跺脚,有些着急:“哎呀,你,你怎么会不去的呢!阿奶说你去的啊!”
就在豆儿快急哭的时候,却夏笑了起来,揉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好啦,我......”
哗啦——啪!
厨房突然传来碗碎掉的声音,动静还不小,却夏笑着的脸一僵,也来不及哄豆儿,忙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碗碎了一地,而罪魁祸首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一堆碎碗,却夏眯了眯眼,“或许你可以跟我解释下这是为什么?”
秦肃慢吞吞从一地碎片中间挪了出来,站在却夏身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却夏却看出了一点心虚。
“......手滑。”
紧跟其后的豆儿挤在边边看到了这一幕,哇了一声:“小夏哥!你家没碗吃饭了,要去集市买啦!”
却夏深呼吸了几口,把手里拿着的扫帚拍到秦肃怀里,咬牙切齿:“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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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秦叔,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啊?”
“小夏哥生气很好哄的,你做顿好吃的,他保证马上气消!”
“不过你怎么就把小夏哥家里的碗都摔碎了呢,一个都没留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肃:“.....”
墟日的集市热闹得很,却夏三人到得有些晚,早出摊的摊贩已经准备回去了,但依旧不妨碍集市上人多,吆喝叫卖声不断,却夏在前面带路,目标明确,并没有被街边的摊贩吸引。
穿过一条小巷,却夏来到了一家铁匠铺前,那老铁匠正坐在门口筛铁屑,见了却夏,忙放下手里的活,冲却夏嚷嚷道:“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你这些东西了!”
却夏快步走上前,“前阵子有事耽搁了,东西呢?我瞧瞧?”
老铁匠领着人进了里院,秦肃心下疑惑,四处观察,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倒是豆儿问了:“小夏哥,你来这买啥啊?”
“做了些工具,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老铁匠拿着几个奇形怪状又无比尖锐的物件走了出来,一一放在地上,却夏蹲在一边细看,老铁匠道:“都是按照你图纸上画的来做的,这些玩意我见都没见过,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却夏把背篓放下,取出碎布条,确认好一样,就包好,放进背篓,然后站起,把装了银子的小布袋递给老铁匠,笑眯了眼:“没错了,您手艺真不错。”
老铁匠被哄得开心,数了数银子没问题,客套了几句,才把人送走,自己继续坐在门口干活。
三人走远了,豆儿缠在却夏身边追问那是什么东西,本来背着沉甸甸背篓的秦肃,正压着一股气走在二人身后,听到豆儿正在问他也想知道的问题,默不作声走近了些。
余光扫见秦肃悄悄凑近了,却夏抿唇一笑,倒是认真回答了豆儿的问题:“最大的那个,叫三角锄,回去后接上适合的木棍,就可以拿来松土开沟了,它比咱们常用的铜锄要锋利些,但比铜锄好用多了。”
“而那几个小的,分别是犁舵、犁铲、犁壁,需要和特定形状的木头组装起来,唔,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直辕犁,我这个可牛了,是曲辕犁,”说着,却夏轻飘飘转头看着偷听的秦肃,笑眯眯说下了最后一句,“三角锄和曲辕犁,都是能提高农耕效率的工具。”
秦肃对上却夏的目光,莫名心头一跳,他到如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昨夜她能信心满满,笃定他会留下来了。
“谁让你在这摆摊的!走走走一边去!”
“阿奶!”
随着豆儿一声尖叫,却夏变了脸色,忙跟上豆儿跑到了阿奶的摊位旁边。
因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显得有些泥泞,上面散落着几颗品相不错的大白菜,本来干干净净的,如今沾满了污泥,而阿奶蹲在一边,哆嗦着手去捡白菜。
却夏三两下把白菜捡起,将阿奶和豆儿护在身后,迎面对上那欺人的摊贩:“出摊讲究先来后到,你凭什么赶人?”
那摊贩见来的只是个瘦小的少年,还有个小娃娃,手指着阿奶不屑道:“我天天都在这摆,这老太婆占了我的位置,我劝你,”说着,用手戳着却夏的肩膀,“别多管闲事。”
却夏冷不丁被人用力戳着肩膀,吃痛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一双手扶住了她,防止她继续往后退。
是秦肃。
秦肃上前一步,把却夏挡在身后,不带感情扫了眼那摊贩,把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抓住,用力往下一折,随着摊贩的痛喊,秦肃轻笑一声,“你的位置?”
手暗自用力,感受着摊贩因痛而发抖的双手,秦肃微微歪头,勾出一个笑,似是很虚心求问:“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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