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没被气着，倒是秦氏被她这番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秦氏被指着她，手指微微发抖，她忍了又忍，才道：“江氏，你是商贾之女，嫁妆丰厚，如今侯府有难，正是需要你出力时，不说多的，你的嫁妆暂且拿出一半填补府中用度，待日后府中宽裕，自然还你。”
老夫人立刻帮腔：“是啊，你拿出嫁妆帮衬家里，外人只会赞你贤惠大度，将来侯府好了，绝不会亏待你。”
软硬兼施，道德绑架，步步紧逼。
侯府明面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了，秋收过后便是年关，到时各处节礼人情要银子，底下的铺子挣不到钱，饶是秋后大丰收，庄子里收上来的粮也不够置换。
她这婆母赚钱不会，花钱倒是大手大脚。
“祖母，母亲。”江沅芷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夹带一丝嘲弄，“我当时有什么好事，原来是为了我的嫁妆，如此看来，侯府俨然是强盗之窝。”
老夫人和秦氏脸色同时一变。
“混账！”老夫人怒斥道，“是借用，又不是不还，是为你丈夫、为你未来的子女打算，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好一个借用。”江沅芷脸上笑意更冷，“方才说‘日后还我’，敢问这‘日后’是何时？半年？一年？十年？还是等侯府那填不满的窟窿彻底将我嫁妆吞尽之时？”
江沅芷是晚辈，这话自她口中出是极大的忤逆。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猛地抓起小几上的茶盏就想砸过去，终究顾及身份，重重放下，发出“哐”一声巨响。
“反了！反了！”秦氏喘着粗气，手指江沅芷道，“你竟敢如此顶撞忤逆！我侯府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有没有，我都嫁进来了。”江沅芷知道这次不反，日后定会被踩在脚下，“嫁妆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本，尚有律法保护，我若开了这个口子，被人知晓，日后如何在外走动？祖母和母亲也是为人妻、为人母者，换位想想，您可心甘情愿交出自家嫁妆去填一个根本填不满的窟窿？”
“你……你……”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被人堵得哑口无言，她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秦氏吓坏了，连忙大喊：“来人，快来人……老夫人不好了……”
门外的丫鬟婆子立刻涌进来，一阵忙乱，扶人的扶人，顺气的顺气，请大夫的请大夫。
江沅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一片混乱中，老夫人喘着粗气探头，目光死死瞪着江沅芷，咬牙道：“你既如此冥顽不灵，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是侯府的规矩。”
“从今日起，你给我跪在后屋祠堂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院门一步，你的份例也按最低等的来，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禁足！
克扣用度！
这是要用软刀子磨人，逼她就范。
对一个新妇而言，才进门两日便被克扣分例、禁足祠堂，是明晃晃地羞辱，不敢想往后日子会有多难熬，甚至连下人都敢欺辱她。
屋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江沅芷。
秦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解恨的快意，虽不能立刻拿到嫁妆，但能狠狠磋磨这个刺头儿媳，也是好的。
江沅芷闻言，收起脸上最后一丝表情：“祖母要禁我的足？还要克扣我的份例？”
她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什么，而后缓缓点头：“我领罚。”
侯府入不敷出，最好连最低的份例也不要给她，免得日后清算，说她也一起花钱了。
她如此干脆认罚，反而让老夫人和秦氏一愣，准备好的说辞也卡在喉咙里。
但江沅芷并未说完，继续道：“明日便是我三朝回门时，若我不能按时出府，只怕外头流言蜚语止不住，我父亲再如何胆小，也会为了我找上侯府，届时怕不好收场。”
她微微前倾身体，直视老夫人僵住的眼睛：“老夫人您猜，侯府强占嫁妆未遂、虐待新妇的事情被亲家看到……他捏着侯府的把柄，只怕侯府日后要为他所用了。”
禁足克扣都可以，但随之可能引发的是江家拿捏主动权。
一个小小的商贾拿捏侯府，还有侯府随时会名誉扫地的风险，不知道这是侯府希望看到的吗？
老夫人嘴唇哆嗦着，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由白转青，接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老夫人！”
寿安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江沅芷缓缓退后几步，对着被众人围住的老夫人盈盈一拜，恭顺道：“祖母既身体不适，孙媳在此反而打扰，便先行告退。”
话落，她潇洒转身，挺直脊背，稳稳当当地走出寿安堂。
屋外，翠微翠羽正着急往里探头，她们被拦在外面进不去，也不知道小姐会受什么磋磨。
“吱——”
瞧见自家小姐出来，俩人忙上前搀扶，翠微最先耐不住：“小姐你怎么样？里头闹哄哄的，可是发生什么？”
江沅芷忽然觉得疲惫，她摇摇头，轻声道：“回去再说。”
……
清松居内，裴元嘉不在，江沅芷将寿安堂的事告诉翠微翠羽，她揉了揉额角，叹道：“糟心事一堆。”
“不要脸！”翠微气得脸都红了，“真是脸皮厚，不知羞，小姐不怕，他们要真敢上手抢，我们就满大街传，再报官，强抢媳妇嫁妆，看他们怎么收场。”
翠羽轻抚翠微剧烈起伏的胸膛，柔声道：“别太气，现在已经撕破脸，谅他们也不敢再逼人……”
话还未说完，房门便被“砰”的一声踹开。
屋内三人花容失色，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裴元嘉站在门外，脸色沉郁，眉宇间凝着一层薄怒，他是匆匆赶来的，气息都不稳。
江沅芷一看便知他是为何而来，于是她屏退翠微翠羽。
万一世子气昏了头，朝小姐动手……翠微踌躇着还不想走，被翠羽硬拉着退下。
等确定俩人走远，裴元嘉才抬步走进房，他反手“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脚步踏得格外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灼灼盯着她，里头翻涌着不解和恼怒。
“你今日在祖母那里都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兴师问罪的冷硬。
江沅芷正要为他倒茶水，闻言，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将茶水注入杯中。
放下茶壶，她把茶水推在他面前，再抬眼看面前浑身散发寒气的男人，语气平静无波：“夫君这是来问罪？”
方才丫鬟火急火燎告诉他祖母晕过去，他一惊，细问下才知道是江沅芷把人气晕。
才进门两天就把祖母气晕，往后岂不是还要气晕他母亲？
“我问你，是不是你把祖母气到厥过去？”裴元嘉来势汹汹，连缘由都没问，直接定罪，“江沅芷，我知你性子烈，不愿受人摆布，可那是祖母，是长辈，你怎能如此……如此忤逆不孝。”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沉沉失望。
江沅芷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闪躲，声音不悲不喜，听不出情绪：“夫君可知，今日祖母和母亲叫我去，所为何事？”
裴元嘉眉头紧锁：“无论为何，你也不该将长辈气至如此。”
“无论为何？”江沅芷的声音陡然拔高，“世子，你的好祖母、好母亲，今日联合起来威逼利诱，要我将嫁妆尽数交出，去填侯府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她们口口声声为了侯府，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可库房空空如也，偌大的侯府每月要花数千上万两银子，饶是我嫁妆再丰厚，依照这样的花法，不出几年，我的嫁妆便会一分不剩。”
“世子你告诉我，从古至今，有哪家女儿的嫁妆是夫家的囊中之物？换位想想，若今日是你裴家女被夫家逼迫，你待如何？你也能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无论为何，不该顶撞’吗？”
“我……”裴元嘉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江沅芷的质问一句紧一句：“母亲表面上将侯府各处钥匙和账本给了我，可真正能赚钱的庄子铺子，文书凭证一件没有，若我去收银钱，底下人给不给？”
“母亲若有心，该叫管事们来侯府拜见我，而不是轻飘飘一句‘得空你再去看’，看什么？我能看什么？
她一连串反问疾言厉色，堵得裴元嘉一滞，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侯府的“卑鄙无耻”被江沅芷直白粗暴地撕开，他作为世子，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疼了一片，兴师问罪的气势一下子弱了大半。
“我……”他喉结滚动一下，撇开眼，避开她灼人视线，“即便祖母和母亲此举不妥，你也不该言语冲撞，将人气倒，总有更缓和的办法……”
“更缓和的办法？”江沅芷嗤笑，眼尾却微微泛红，既有委屈，也有愤怒，“起先我顾念祖母和母亲是长辈，意图讲道理，可她们变着话题，将一顶“气翻长辈”的帽子直接扣到我头上。”
“我据理力争，甚至问她们换位想想，可她们听吗？她们只当我软弱可欺，祖母最后甚至要禁我的足，克扣我的份例，要用这等手段磋磨我，逼我就范。”
“夫君，明日可是要三朝回门的，若我真的回不去，外头的人该怎么看我？该怎么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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