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兰岛的盛夏，湫勒蒂大雪纷飞。
颜隽从车上下来，拢了拢身上的墨黑色大衣撑起一把黑色单人伞割裂纷飞的飘雪。
滞留在伞上的白雪一点一点侵蚀黑色，在时间的第三千次定格化为纯白。一片白茫中一个黑点穿梭其中渐行渐远。
华籁斯顿学院行政楼的大门敞开，颜隽驻足在大雪飞扬的门外，顺着风疾驰的方向他微微倾斜伞面，一时大片白雪飘落露出伞面原本的黑色。
抬高伞面，颜隽的脸被厚大的黑色围巾紧紧裹住，一截黑色下又是一截黑，唯有他一双眼角微微上扬透着笑意的眼睛暴露在寒风中。
“好久不见，艾理斯克上校。”
“好久不见，隽，欢迎来到湫勒蒂。”
门内的人敞开手说着蹩脚的中文，门外的寒风大片涌入吹动他的衣角。宽大的长款风衣狼狈地挂在男人身上，衣摆随风飘扬延伸至大厅的几处绿色。
顺其望去迸发着生机的绿色植物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其中的几种绿色植物颜隽曾见过，那是只会生长在夏天的珍稀草本植物。
颜隽挑了挑眉。
目光所及，一扇门，一截冬天，两种风光。
颜隽踏进门脱下大衣随意搭在手上，半开玩笑开口：“艾理斯克上校还是和从前一样随意松弛。”
“哦，但隽你变了，变得更帅了，哈哈哈...”艾理斯克走近接过颜隽手上的大衣笑着回道。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艾理斯克递过一杯茶，是颜隽最喜欢的大红袍。
“我来入学。”
颜隽抿下一口茶。其实他对茶没什么兴趣，但出门在外难免要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加上他早年只认识大红袍这种茶干脆就对外说自己喜欢。
“退休了？”艾理斯克问。
“嗯。”
“退休了好，以后就有时间看看这个世界了。”
“嗯...你知道我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吗？”
不等艾理斯克回答，颜隽继续开口：“逼迫姚元退出华籁斯顿学院。只要他离开我就能入学，所以我昨天来过这里，凌晨又飞回了曼斯兰岛。”
“他们本意是想要我代替姚元，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没读过什么书。我就想好好上个大学好好活下去。”
颜隽将茶一饮而尽，他的食指点在杯沿上顺着杯底的圆圈转动。艾理斯克从一旁取过一个新的茶杯倒满推到颜隽身前。
“既然决定好了就好好享受吧。”艾理斯克斟酌出声。
“嗯。”
离开行政楼后颜隽拿出手机，几片飞雪落在屏幕上。
他看着偌大的校园想了想在手机浏览器界面搜索：初入学校先去哪里看起来比较正常？
下一秒，问题的下方显现答案：亲，经过大众心理信息分析得初入学校先去宿舍看起来比较正常哦。
在前往宿舍的路上颜隽先行进入校园论坛问了关于华籁斯顿学院的住宿条件的情况，最终综合近百条回复得出华籁斯顿的住宿条件算得上是湫勒蒂最好的。
“帅哥，你单身吗？”
一个莫约二十岁的女孩冲着颜隽挥手大喊。她的一旁有一大簇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得整个人一片昏红。
静默几秒，颜隽的声音穿过大雪纷飞透过火光摇曳响彻一方天地，“单身。”他停顿一秒，“因为我喜欢一见钟情的爱情。”
但鲜少有人能让我一见钟情。
闻言，女生静默几秒后带着笑意问：“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有对我一见钟情吗？”
“抱歉”颜隽笑着回答，“我喜欢男的。”
在颜隽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当天下午几乎每时每分他都能收到一个纯情男大的深情告白。
“同学你好，我是250923，很荣幸能够和你同住一个宿舍。”
说话的停顿两秒，他的脸上顿时染上不正常红晕，颜隽几乎已经想到他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他充斥着羞涩的声音就传入耳中，“我很喜欢你，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交什么朋友？”颜隽的表情冷下来，“男朋友吗？”
看见颜隽的脸色说话的男生顿时慌张起来，他斟酌一番后结结巴巴开口：“不是，就...就是普通...朋友。”
说完他怕颜隽不信又捋了下打结的舌头开口：“真的，就普通朋友，而且我喜欢omega不喜欢alpha。”
“不必了，我朋友挺多的。”颜隽冷冷开口。
“叮——”在颜隽话落的瞬间一阵铃声猛然响起。
“各位新生请注意，请在今天十七点三十分及时赶到操场集合，各位新生请注意，请在今天十七点三十分及时赶到操场集合，各位新生请......”
广播声不断重复，门外狂风大作，席卷漫天飞雪模糊视线。渐渐朦胧昏暗的光影裹挟纷扬的雪花笼罩整个校园。
颜隽从五楼一眼望去，煞白凌乱的地面零零散散出现颜色各异的点，准确地说是被人撑起遮挡狂风暴雪的伞。
放眼望去整个场景就像是一幅怪异凌乱却极富艺术感的画，压抑感就像洪水倾泻，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平视不远处楼顶的大钟。
指针定格在十七点零三分。
天空逐渐昏暗，悄无声息走向黑暗。
颜隽抬手提了提脖颈上新换的宽大的艳红色围巾遮住半张脸。他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顺着人流快走。颜隽知道彼时若有人从上空俯视，那么围着红色围巾且不撑伞的他就像是那白纸上格格不入的黑点。
十七点二十七分，铺满青草的操场被密密麻麻如同蝼蚁的学生占据。站在末端放眼望去，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映着漫天飞雪，深色的裂痕杂乱无序排布，灰败的沟壑之下是肆意的笑脸，白雾从他们口中弥漫开来，伞与伞间快要窒息的距离加剧一种呼吸要冲破压抑的荒诞感。
是的，荒诞感。
颜隽站定在人群末尾眼神晦暗不明，狂风吹起他艳红色围巾的一角。顺着红色他掠过一眼，一抹深沉醒目的蓝浮现在眼底。
那是一条与自己脖颈上极为相似的深蓝色围巾，彼时它正缠绕在他主人的脖颈上。
又是一阵狂风，蓝色围巾的主人似乎感应到颜隽强烈的目光转过头来，一瞬颜隽的眼神变得清明透亮。
四目相对的瞬间，暗流涌动。
颜隽手脚发热，愈渐喘不上气，他走近与人相隔一米才感受到寒凉的空气。他呼出一大口雾气模糊视线眼角和嘴角同时微微挑起。
“同学你好，我是250914，我很喜欢你，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他顿了顿带着愈加浓郁的笑意补充道：“男朋友。”
雪断断续续下了五个小时，在十七点二十九分终于停歇。
颜隽一动不动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他在等一个回答，但没有等来。
寒凉的空气搅动气息化为重重迷雾将他们紧紧裹住，迷雾之下是冒着惊奇的目光。颜隽目光所及之处好些男男女女转身，目光炙热。
十七点三十分，所有人转头看向远处有些破旧的钟楼，耳边响起大铜钟滴答的声音，接着是四处裹挟着风雪传来的广播声。
【各位同学下午好，现在是湫勒蒂华籁斯顿学院虚拟时间十七时三十分，华籁斯顿学院第三百四十六届新生已全部集结。】
【包括男性alpha三千人，女性alpha三千人，男性omega两千人，女性omega两千人和一万仿生机器人，共计两万人。】
......
【本学年将采用全新教学模式——迷烟生境。】
【教学过程中将不会公布任何同学的身份信息，过往经历，职位任职，以及模糊所有同学的所属学院、专业、班级。学校内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将无法使用，且将不会按照正常时间设置虚拟情景，学校内部的四季轮回，昼夜交替，天气转变皆采用虚拟环境，由湫勒蒂010号系统控制。】
广播声渐渐向中间靠拢形成一个透明声源球，霎时狂风卷住风雪交缠撑一股拧绳撞向声源球，在接触的一瞬声球猛然爆炸，风雪在空中凝结成雪白的球体掉落。
密密麻麻砸在各色的伞上，伞质量好地躲过一劫质量不好的自认倒霉，而没有伞的人注定有一劫。
有的白球被人接住完好无损，有的白球掉落在空地因没有缓冲四分五裂，有的白球砸得人嗷嗷直叫，骂街喊妈的声音不尽其数。
然而广播声并未因此停止而是从掉落的白球上沙哑发出。
【掉落的白球为三年前莱斯德教授发明的智能陪读，它们将是你们接下来唯一可以使用的电子工具，并且未来所有的通知、任务将由此球传达......操场上现还有未损坏白球两万余颗，请各位同学自行选择自己喜欢的球。注意每位同学只此一个，且用且珍惜。】
电流声猛然加剧，不断刺激的人体的耳朵与大脑。大量同学受不住捂住耳朵蹲下大片。
【友情提示，华籁斯顿学院高级管理员已经取得0645条列的行使权利，全新教学模式不对任何同学提供安全保障，教学过程中是生是死只与自己有关，学校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伴随着声音的停止电流声陡然消失，破损的白球也猛然飞向远方，然后砸落在地平线犹如一把把火将地平线上点燃燃烧残云。
目光所及，白雪消失不见，夕阳熊熊燃烧。
“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名字？”
颜隽拾起在地上滚动的白球，白球上隐隐约约显现几条微不可察的裂痕。
“啊啊啊啊——坏人，放开我，啊啊——坏人......”
白球被颜隽来回抛起接住，尖叫声不绝于耳。
尖叫声实在闹耳，四周的几个人叽叽喳喳围上来，“这东西怎么会有名字？兄弟算了吧，我看这玩意顶多有个编号。”
刚刚凑过来的也跟着附和，“他说的对，这玩意顶多有个编号啥的，之前没人用过怎么会有名字呢。”
“这东西要是有名字我可不要，有名字的都是个二手的。”
“这东西看着不聪明又不是二手的怎么会有名字。”
......
许久之后，声音渐渐平息，围观的人各自捧着白球散去。颜隽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不小，但旁的人也懒得在和他说叫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唯有一个较为年老的男人颤颤巍巍缓步走来，他穿着厚大而长的袄子却没有穿裤子。
“孩子你当真是个死脑筋。”
“我叫阿猫。”
几乎同时开口。
颜隽看着眼前的老者有些眼熟却又没有一点记忆，他错身一步看见老者的眼睛，一双瞳孔涣散的苍老的眼睛。
是个瞎子。
颜隽的脑海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他伸手企图拉住老者问问却错过。老者的步伐猛地加快乱七八糟走在操场的草坪上，他看不见路走的又急又快导致动作显得着实滑稽。好些人在一旁笑起来，毫不掩饰的，掩饰的，半掩着的人不计其数。
颜隽抬脚准备追上去却被人拉住。
?
他将视线挪回，落入眼中的是一只正正抓紧自己衣袖的纤细的发紫的手。
“他有问题。”颜隽说。
对方听见他的话点点头将手收回悬在空中停顿两秒后抬手扯动围巾露出整张脸，稍长的头发被风吹起蓬松鼓起一团。
他的下半张脸比颜隽预设的更加帅气成熟，分明精致的五官，优越精巧的骨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几缕长发挣脱围巾的束缚飘飘洒洒顺着风的风向搭在他的眉骨和鼻梁上，颜隽的心脏颤动一瞬。
对方没有注意到颜隽错乱的呼吸，他举起手开始在胸前比划。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伸出手指在颜隽眼前比划出数字，他的双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颜隽知道他是在说：你好，我是250913。
他微微抬眸直视250913幽蓝的双眼，恍惚中颜隽真心认为他整张脸最突出的是他的眼睛，一双注定会被自己铭记多年的深色的泛着蓝光的眼睛。
“他有问题。”许久，颜隽挪开视线又重复一遍。
250913并不理会他，左手依旧结结实实拽住衣角右手继续比划。他指了指颜隽手中的白球又指了指自己，接着朝颜隽凑近摆摆手。
颜隽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疑惑，他这是无视他的话还要抢他的白球？
“你要我的球？”
250913摇摇头。
“你要我和我的球？”
仍是摇头。
“你要我帮你找一个球？”
点头。
“所以你刚才的手势是在表达你没有球需要我帮你找一个？”
250913怔愣一秒点点头。
颜隽死死注视他的双眼似乎要把他盯出一个一眼就能看清大脑在想什么的洞。许久，他将视线转移到白球上，抬起手敲了敲，“你叫阿猫？”
白球在他手上颤颤滚动一小圈回答：“对。”
“那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阿狗？”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显然在开玩笑，但谁想白球却认认真真回答确有此球，“你好聪明，我真的有个结拜弟弟叫阿狗。”
颜隽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平静如死水的人，继续开口道：“你去问问你兄弟愿不愿意跟着我身边这位帅哥。”
“我不能跟着他吗？”白球疑惑开口。
“你是在模仿某些人类的智障时刻吗？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颜隽的语气带着一丝威胁。
“不要。”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
闻言，250913皱了皱眉凑近一步抬手抚上颜隽的额头，刹那间，温热的触感染上他的指尖。停留两秒后他将触碰颜隽的手指直直放在白球的视线中。
视线触及指尖上鲜血的一刹白球猛地滚动从手上滚落掉入青草中，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颜隽错身一步蹲下抚上来回滚动道歉的白球，“乖阿猫快去把你弟弟阿狗找来。”
“要乖乖听话，否则...”
他停顿几秒面庞凑近，一滴鲜血从他的额头滴落在白球上，“我就把你拆成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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