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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最初章 白昼灵光(2)

屋檐由秋烟树的笔直树干搭成,一串名叫“火蔷薇”的发光藤蔓植物悬在檐角下。

烟河和徙倚的父母亲在樱桃大小的金色花蕾下招待远道而归的长女。

烟河端起质地粗拙的空酒碗,粗声粗气地问,“有酒吗?”

“有!”她那性情激烈的母亲站在一旁高喊,还拍起手掌。

面容严肃的父亲即刻制止,“不要喝酒!怎么回事?你出门才两年就学会喝酒了?”

“她早就成年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孩子们的母亲脚跺冰冻地面,扬高嗓门,

“再说,这孩子在暖和的地方呆惯了,可南边连灯油都结冰。叫她干点酒水暖和暖和不行吗?”

“不必了,小妹看着呢,我确实不该喝这玩意。”

烟河在火炉边坐下,沉着的嗓音,质感粗粝得像一把深灰蕨草,让屋里三人都感到陌生,

“爹,妈,我这趟就是为小妹来的。”

徙倚已在火炉边坐下,端起搁在地上的小铁碗,轻吹炖肉汤那蒸亮光润的表面,听到这句,立刻两眼发亮地抬头。

她一点也没忘记两年前姐姐说过的话。

诺言兑现的时刻正一丝丝迫近。

她也将加入那支对抗半存、保护人们的队伍,同她姐姐一起,同她姐姐的朋友一起——烟河现在变得这么“酷”,她的朋友们一定也是很酷的人。

她们俩将像童年时代一样,既彼此竞赛,也并肩前行。

“我要把小妹也带到北方。”烟河在满含期待的灼亮视线中说。

她们俩同时望向彼此,一笑,又一同望向双亲。

烟河仍旧沉着嗓音,“北方大地依旧需要南方的荒原之子。父亲,母亲,请你们允许我把她也从你们身边带离。”

父母亲非常轻易就答应了。

他们一向偏爱老成持重有主见的长女。

比起看似孤僻冷淡、内心却温柔而不喜冲突的徙倚,言语爽朗的烟河更容易赢得他们的信任。

尤其烟河出去历练了两年,归乡时已经拥有不折不扣的战士风貌。

“好啊,你带她走吧!带她长见识,带她替北方的阿莱芙子民出力!”

母亲毫不犹豫地首肯,

“什么时候出发?”

“不要急着出发。”

像一块冰一样的父亲依旧紧锁眉头,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跟小徙嘱咐。烟河,你回来一趟,难道没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们?你不需要做父亲的继续给你建议了吗?你不该这样急着离开!”

“我也没说我急着离开。”

烟河面色沉沉地辩解。

徙倚就不大敢像这样跟父亲叫板。

“是我妈说的。”

她父亲瞪了她母亲一眼,母亲扬扬眉毛,毫不退避地回望。

夷则汉子的怒火比时音鸟翅膀掀起的风暴还猛,可做母亲的更不是善茬,这个家庭经历了早年的多起战乱、谈判与退让、磨合,现在已经学会谁也不招惹谁了。

“你妈说得也没错。”

父亲将视线不耐烦地傲慢地一扫一甩,望向别处,

“我们在这地方把你们养成这样的战士,确实是为了给北方的弟兄姐妹撑腰的。他们需要你们帮什么,你们都要帮。世界永远需要战士。记住咱们的老话,没有永远和平的地方,只有总是打个不停的人。想走也好,快走,好生收拾铺盖吧!”

烟河在家里暂住下来。

她把时音鸟拴在老屋门口,大步流星地拜访老友的家属。

老友们本人都已奔赴北方了。

徙倚遵照父亲半命令半嘱托的指示,抓紧时间“卷起铺盖”。

像第一次离家的烟河一样,她也擦亮长柄矛和弯刀,背上箭袋和鸦口弓。

烟河在这里住到第五天,她们俩就打点好行装准备上路了。

“‘风松’跟你一起去。如果你碰到更年轻的座驾兽,就叫风松回我们这儿!”母亲牵着老时音鸟的缰绳。

风松比跟随烟河的“星铁”要年长一些。

他们家也就只有这几个处于壮年的大鸟了,更年轻的那些还不到人头高。

于是,徙倚跟随烟河离开了南疆的故乡。

在时音鸟振起翅翼的时刻,她这才感到一点迟钝的不舍和伤感。

她没将其流露分毫,因为比起家园,分明是前路更为精彩广阔。

不过,在她内心中有个小声音总在嗡鸣。

它自顾自地嘀咕着,“战争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两只时音鸟飞掠过灰白苇草,尖锐的鸟羽直指空中凝冻的云彩。

她们将飞越夷则山巅。

没有乌朗羊为她们背负行李。轻装行路是莱尔达战士的传统。

雪山在鞍座和镫子下远去。更南方鲜花盛开的原野已看不见了。

徙倚长久凝望,偷偷凝望,不敢让烟河发现。

旗帜般的光幔拂动在夜空和群星前,雪地上没有脚印,天空中没有云彩。

她们越过了夷则山巅。

金黄的浮鹭星、银白的栉槎星和翠绿的神念星依次闪现在天际。

在天空中那个名叫“万明渊”的世界里,它们是光源,决定着早晨、中午和夜晚来临的时间。

在星幔之地它们是三颗明亮大星,是群星中最明熠光彩的三个,却不再具有划分昼夜的权力。

整夜她们都在赶路,雪上铺设的用来标明白昼和黑夜的暖岩熄灭了。

黎明前最冷最暗的时候,山巅的荒之烟火也在她们身后远去。

住在山巅的绝宴尊者沉寂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雪地上的暖岩开始发光,地面温暖下来,黎明到来。

烟河带徙倚降落。

徙倚脚踩地面时,双手已搓不住缰绳。

她正要变出一棵发光植物,烟河将一块暖岩递到她手里。

“你先端着这个,我搭帐篷。”烟河望着别处,“越往北走,越暖和。坚持下去,小妹。”

“我不怕冷。”徙倚含着舌尖说。

夷则氏族的属民以善于抵抗严寒的体质为骄傲,但无人雪地的寒冷已超越了她的料想。

烟河走开去扯幕布。

徙倚根本无法像她一样手脚灵活,只能捧着那块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暖岩,在雪上慢慢行走以取暖。

而后她挪到烟河身边,若无其事地挑话题,“烟河,这是哪种暖岩?不是宁静之火吧?”

宁静之火是暖岩中极为常见的一种,室内照亮和取暖都有它,可它极少这么大块。

“白昼灵光。”烟河正给帐幕里悬挂发热植物,“跟洛芙诺大道上的那些是一个品种。”

“洛芙诺大道”是贯穿南北的暖岩大路及几条主要支路的统称。它整个由会发光发热的石头铺成,她们这一路就是瞧着发光的支路寻找方向。

在雪地里,这条温暖的路永不会被冰雪覆盖,永远像天上的万明渊一样明亮灿烂。

“它们是一种东西吗?”徙倚继续找话题,以此证明自己的声音已不再发抖,“大道上的白昼灵光那么大!这块……唔,不算小,但比它们小太多了!”

“都是白昼灵光。”烟河微笑回答,在摆了发光植物的火盆边坐下,“我特地给你带的,小妹。北方民族都用这个取暖。”

“宁静之火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吗?”徙倚在她身边蜷起双腿,紧接着又像她一样,手脚分开,大大咧咧地躺在雪地上。

还是蜷着腿脚暖和。

“他们也用宁静之火,当然,还有发光植物。”烟河答,“但他们比我们怕冷。冬季来临时,他们都全副武装才能不被冻得难受。”

“我一点也不怕冷!”徙倚严肃地重申,把暖岩放了下去。

烟河笑了笑,神情散朗。

冷淡的灰蓝短发拂着她脸颊。

她双手枕在后颈,翻个身,好长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徙倚悄悄拿回暖岩抱在怀里,蜷起来,望着帐幕上的磨损。

一路上烟河都惯于沉默,只有在该照顾小妹饮食起居的时候才同她讲几句话,譬如,问饮用水够不够冷,暖岩是否过于沉重。

徙倚不习惯她这样。

童年时她们无话不谈。

是战争和行旅生活让她变得如此低沉吗?

想到战争徙倚就有点难受。

她从小就当成战士养起来,一听战事史诗就热血沸腾。

可现在好像不是那回事了。

照顾作物和放牧牲群也很有意思。

而且,比起把别人当成敌人,似乎和他人构建起共同劳作的伙伴关系也很美好。

在夷则平原上,看着人们生活和劳动,看着他们时而欢笑时而哭泣,在他们需要帮助时走上前搭把手,那些日子多幸福啊。

和他们坐在一起唱歌,传递食盆,轮流取肉吃的时候也很幸福。

烟河离开后,徙倚自己独自沉思、漫步和劳作的时间变多了,不知不觉间她也和之前判若两人,变成一个平和的小孩。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是好是坏,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段时光已被抛在身后,作为战士的人生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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