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祖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天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冷清,街上霓虹闪烁川流不息,时远时近的鸣笛和路边饭馆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混杂在一起,曾经他觉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城市的声音。
一路至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明确坚定,而眼下他头一次觉得茫然无措,这座城市太大,似乎有了目标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祖喻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一个小孩儿不小心把皮球踢到了他脚边,隔着一道护栏清脆地喊道:“叔叔!能帮我把球踢回来吗?”
祖喻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冷漠得像一尊石像。孩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反应,只能自己绕过护栏来捡球,临走时看到石像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A市的司机师傅依旧随和热情,嚼着槟榔听着广播,问祖喻:“去哪里?”
祖喻头也不抬,随手一指说,“先往东城区开吧。”
从下楼到现在,他始终恍惚着,有那么三五秒的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直到看见手机里夏锐之发来的餐厅地址才记起来。
他盯着那个地址出神,屏幕暗了下去,点亮,复又暗下去,来回几次,最后合上了手机。
和金字塔尖儿上站着的人们共进晚餐,多难得的机会,他没道理不去。
可就这么去了,又好像身后会有什么东西就此分崩离析,让他烦躁又焦虑。
理智告诉他别内疚,为了前程放弃左翌杰精细准备的节日party谁也不能说是他错了,生活又不是拍电影,大声喊两句奋斗就能平步青云风生水起。想走那十万八千里路不得牺牲点儿什么?功成名就的背后尸骨如山,全都是曾经珍惜的东西。
可即便衡量利弊将心里那杆秤摆弄得清清晰晰,却始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重复着别去别去......祖喻自认从不是个感性的人,可偏偏那天理智一点儿不听使唤,挣扎了半天,他做了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决定。
[不好意思夏总,今天实在不太方便。]
消息一发出去他就锁上了手机,至于那条信息语气合不合适、说得诚不诚恳、有没有错别字......他一眼都没看。
不敢看,他怕清醒过来会后悔得抽自己。
出租车沉默地往前开着,一颗纠结的心终于落地,谈不上释怀,反而多了几分忐忑,看着窗外呼啸而过被拉扯成虚影的街景,祖喻忽然乐了,心说架都吵了,人都打了,桌都掀了,出都出来了......你丫居然选择了不去?艹,真他妈有病。
呵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如果有一个可以稍微唠些什么的朋友他可能会打个电话问问对方:[你说我这症状不会是恋爱脑吧?这种程度算几级伤残呐?]
可惜他没有。
他才发现左翌杰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朋友,虽说是男朋友。
你看,你精明了半天有个屁用?心里蹦出一个小人儿举着钢叉站在他鼻尖儿上指着他大骂:[傻x,你他妈还能去哪儿啊?]
祖喻无语地闭上了眼。随便吧。
他十分确定自己这回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次蠢人,可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不后悔。
不知道眯了多久,祖喻睁开眼,余光瞥到了司机师傅的计价器上,顿时顾不上感伤了。
“就这儿师傅!就这儿停吧!”祖喻精神抖擞地喊道。
“嗯?这儿?”师傅茫然地看看四周漆黑空旷的小公园儿,“跟人约这儿啦?这儿有什么啊?”
祖喻没说话,心痛地扫码付钱。
直到下了车,冷风吹来,他才想起来细品人司机师傅的质疑——“这儿有什么啊?”
大街左边是一排修车行,大街右边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小公园,周围连能进去坐坐的便利店都看不见。
祖喻忐忑地打开了手机地图,惊喜地发现两条街之外就是他们律所,步行过去三公里多一些。
正所谓触底反弹,物极必反,看到律所名字的那一刻祖喻心中忽然就燃起了熊熊火焰,艹了,低谷中的时间也是时间,反正节是过不成了,干脆回去加班!机会走了还会再来,他得时刻准备着!
就这样,本该温馨和乐的日子里,祖喻逆着风大步向律所的写字楼出发了,这么冷的天,活生生走出一脑门汗。
不出所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祖喻接了杯热水,打开自己桌上的小灯开始伏案苦学,试图用知识填充空虚的心灵,用工作麻痹低落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渐入佳境徜徉在知识的苦海中无法自拔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烟火声。
起身走到窗边一看,远处的建筑工地附近升起了一颗颗小如萤火的绿光,“砰”得在空中绽放。可惜距离太远,映在办公室漆黑的玻璃上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小一团。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远处的烟花便放完了,漆黑的玻璃再度暗了下去。透过窗户,城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酒楼包间里人们高举酒杯阖家团聚。
那一刻,空虚和失落卷土重来,一整晚自欺欺人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化为泡影。肚子应景地响了一声,告诉他空虚的心灵固然能靠书籍填充,空虚的肚子却不是啃法典就能啃饱的。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祖喻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将手机放到耳边。
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响起左翌杰一贯没心没肺的声音,“差不多得了,你这班儿打算加到几点啊?”
祖喻怔怔地举着手机,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什么......”左翌杰有些别扭地小声哼哼,“我在你单位楼下。”
挂断电话后祖喻傻站了半天,回过神来旋风似的拿起外套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了起来,以至于站在电梯里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电梯到达一楼,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便大步迈了出去,手臂磕在了电梯门上,却似乎完全没觉着疼。
一楼的大厅已经熄灯了,连值班的保安都窝进了值班室追连续剧。
借着街上的灯光,祖喻看到静止的旋转玻璃门前立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一手拎着一个方形的纸盒,一手捂着耳朵傻兮兮地跳来跳去,看来被冻得不轻。
“你......”祖喻喘着气走到他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干巴巴道,“你怎么不进去待着啊?”
“靠......”左翌杰拿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一道道门禁,哆哆嗦嗦道:“我进得去吗?”
“......那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祖喻问。
“我以为你没多久就下来了呢,”左翌杰小声嘀咕,“哪成想您大过节的加起班来了?”说完不自在地偏过头,状似专注地盯着玻璃门外光秃秃的两颗枯树。
一时间祖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尴尬的气氛中傻站了快有一分钟,最后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弯腰接过左翌杰手里拎着的纸盒,顺便将他冰凉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左翌杰明显愣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牵着手走出门去。
离开写字楼,拐进一条横穿公园的小路,地铁已经停运了,还得再走一段才能走到主街好打车的地方。
这条小路夏天时绿树成荫,总是挤满跳舞下棋的老头老太太,眼下除了他们再无半个人影,光秃秃的树枝在好一盏坏一盏的路灯下显得越发稀疏零星。
祖喻承认,他确实有些被感动了。这种情况下左翌杰还能主动来找他,无异于在他找不到台阶下烦躁得想跳楼的时候把梯子送到了他脚边,还站在楼下兜住了他。
于是祖喻清了清嗓子,大度地率先打破沉默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谁知左翌杰愣了愣,突然急色道:“哎哎先说好,我可没有跟踪你啊!我追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你在路边站着,正准备喊你你就上了出租车,我这是......”左翌杰词穷地顿了顿,“总之这不算跟踪啊!”
这话在旁人听来似乎没什么毛病,但“跟踪”俩字儿到了祖喻耳朵里就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好像他要去干什么似的,没完了还!于是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儿感动立马打着弯儿飘着移地消失不见了,转而被死灰复燃的烦躁代替。
“谁说你——”谁说你跟踪我了?!
祖喻本能地想发火,好在开口的瞬间又悬崖勒马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闹了一晚上,眼下好不容易有回暖的趋势,他不想再跟左翌杰吵起来。只能闭上嘴憋屈地看着天空翻白眼。
左翌杰看到祖喻脸色不善地开了口,又看到他闭了闭眼一脸恼火地扭过头,也知道自己大概又踩人雷区里了,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踩了他的雷,故而一时之间再没找出个合适的话题。于是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原本回温的气氛还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祖喻又有些后悔了,干嘛总对左翌杰这样词严厉色呢?又不是养儿子。
就这样各怀心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坪前,左翌杰忽然拉着他的手停下了。
“哎......”左翌杰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的新贸大厦,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小时候这是A市最高的建筑,那会儿大家都说新年的时候对着它许愿能实现。”
这曾经是A市的第一批高层建筑不假,但能不能许愿就有待考证了,不排除是当年哪位机智母亲随口编来骗小孩儿的。而即便当年它曾是A市最高的建筑,在如今高楼林立的城市中也早就失去了“最高”的殊荣,泯然众楼矣了。
祖喻顺着他的手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大厦,又低头看了看表,忽然转身面向大楼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十分振奋道:“艹!那我要嫁给有钱人——!”
此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12点,远方不知哪里传来了钟声,日期已经来到了新年的第一天。
左翌杰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呆呆地转头看着他。
祖喻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这口气似乎一直堵在心口怎么也顺不下去。
而左翌杰和他对视一眼,忽地也转过身去双手合十,比他更大声道:“艹!那我要变成有钱人——!”
像是被一颗飞来的篮球狠狠击中了胸口,祖喻愣住了。没错,他那么说是想故意气左翌杰来着。他不是不记得他们今天是因为什么而大吵一架啊,也不是不知道那句话在左翌杰听来会是什么滋味儿。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这么说,因为这样说最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其实一直一来他都是这样啊,他性格比左翌杰坏多了,他斤斤计较,他睚眦必报,别人伤他一句他必然要绞尽脑汁地回上十句,甭管对方是有意无意。
可即便如此那一刻左翌杰还是毫不犹豫地兜住了他,在他有意行凶言语伤人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兜住了他。换做别人大概早就不干了,而左翌杰的回答是——他要变成有钱人。
就在他看着左翌杰的侧脸怔怔出神的时候左翌杰似乎也在沉思着什么,呆呆地望着远处早已不再辉煌的陈旧大厦,下意识地捏紧了他的手,用旁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自言自语说:“我说真的,你稍微等等我吧,别跟别人跑了。”
那一刻祖喻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回到家,祖喻发现离开前留下的一地狼藉已经被左翌杰收拾干净了,只剩一摞破碎的碗碟还堆在垃圾桶里没来得及扔。街边的餐厅都已经关门了,也没有外卖配送,为烛光晚餐精心准备的蜡烛只剩一根尚且完整,于是两人就在这一盏烛光下分吃了一整个蛋糕,又喝了左翌杰精心挑选的红酒。
最后红酒都喝完了,蛋糕还剩下一小块,左翌杰将脑袋靠在沙发坐垫儿上有些晕乎,而祖喻翻出蛋糕盒里附赠的一小把蜡烛,不辞辛劳地把它们全插在了蛋糕上。
眼见那本就不大的蛋糕差点儿被戳成筛子,左翌杰忍不住抬起头劝道:“点两根意思意思得了。”
祖喻摇头,坚持把蜡烛全都点亮了,然后虔诚地闭上眼睛手掌合十。
“你干嘛呢?”左翌杰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重新许个愿。”祖喻道。
左翌杰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祖喻被烛火映亮的侧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祖喻是在干嘛了。
祖喻这人就是这样,后悔也不会说后悔,抱歉也不会说抱歉,算计起来像个圆滑世故的大人,别扭起来像个青春期没过去的小孩儿。
祖喻睁开眼的时候听到左翌杰轻声问,“这回你许什么愿了?”
祖喻回过头,“希望——”下半句吞没在了左翌杰覆上来的唇齿里。
周遭的空气都淹没在左翌杰须后水淡淡的香味里,混合着红酒和奶油的气息。祖喻顿了顿,伸手去捧他的脸。恰逢一滴温热的水珠划过指尖,渗入指尖贴合的缝隙里。
他觉得左翌杰大概是喝醉了。
于是祖喻没再说下去。闭上眼,带着他一起向后倒进柔软的地毯里。
希望——
希望咱们都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对不起,我又回头改文了,我总是忍不住回头改文,很多时候我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就像看我自己一样不顺眼,但我又忍不住。所以我需要存稿,可我又存不住,又卡又拖又慢,每次想想都觉得追我文的诸君真的吃得很不好,人家都是把buff拉满,我是把bug拉满,总之就......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再次跟诸君说一声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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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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