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莲溪别院的第五日，颜成壁终于向曹太后辞别，曹太后本来想让她多留几日，只是听她道：“家中还有挂念的祖母，再不回去就要着急了。”
曹太后也不好再挽留，只是明珠公主仍旧十分不舍，和她依依惜别了好久，这才让人送她离开了别院。
等人走后明珠公主方才挽过曹太后的手臂娇声道：“母后，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成壁妹妹，我可喜欢她了。”
曹太后只是笑：“很快了，母后会让你再见到她的。”
说起来，她离宫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也该回宫了。
明珠这次带来宫里的消息，说皇帝将她赐下的几个宫女原封不动退回了寿康宫中，宫里嬷嬷问起来那几个宫女只说连皇帝面都没见到过。
皇帝都十八岁了，可身边却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更遑论子嗣。百年之后，她只怕再也无颜面对元氏先祖。
……
马车吱嘎吱嘎碾过路面，颜成壁能听见很多声音，端坐在马车上她听见风拂过绿叶的婆娑之声，那是马车正在行过草木丛生的山道。她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许是到了城门外，守城的兵卫正在换班。又缓缓走来一阵，煞时间热闹的人语吆喝声拼命朝耳边汹涌而至。
这便是到了朝京城内了。
她垂眸，看着落在膝盖上的一双瓷白的手，拇指指腹轻轻在其它手指上拂过，能感觉到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对外她只是说终日练字和女红所致，可只有她和惠安师太知道，那是她为一次又一次握剑挥剑造成的。
为的就是这一天回来她会能护好自己，绝不会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到哪里了？”她轻声询问。
望月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后笑道：“到西大街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外头探星正给柳莺介绍个不停，跟她说哪家的糖葫芦好吃，哪个书摊子卖的话本最好看，柳莺从前在家时去过最热闹的地方也只是徐县县城，后面卖作奴婢到颜成壁这里，也是终日守着白麓塔，还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
探星说什么她就跟着惊叹一声，落在颜成壁的耳朵里，她终于摇头轻笑道：“我想吃鼎丰记的桂花糕了，你叫那两个去买，在晚饭前回来就是。”
望月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拿了银子掀了车帘赶那两个贪玩的下车去。
“等到时候拜见完祖母太太，她们多半是要留我的，那时候也不用你伺候，你自去找你爹娘去。”
不同探星无父无母买来的，望月却是颜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颜府的奴仆。
她跟着颜成壁出去三年早就思念父母许久，听见颜成壁特意让她先回去和父母团聚，心里怎能不感动。
当即落下泪来：“多谢姑娘心疼奴婢。”
颜成壁握着她的手靠在她身上小声道：“望月，我知道的，你也很心疼我。”
望月回握住她，主仆二人都知道这是回府之前最后的一点宁静了。
马车最终在颜府的侧门停了下来，望月替颜成壁戴好帷帽后扶着她从马车下来，这才走到侧门去敲门。
开门的婢女一瞧着她就惊喜道：“望月姐姐怎么回来了。”
望月也认识她，伸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快去回禀老太太，说三姑娘回来了。”
三姑娘？婢女望过去，果真瞧见她后头还站着人，虽然戴着藩篱瞧不清面孔，可她仍然惊喜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三姑娘，奴婢这就去回禀老太太。”
话罢，忙先将二人迎进门里头去，自己提着裙子跑进内院将这个好消息传到老太太院里。
等阖府上下知道颜成壁回来的时候，颜成壁已经被老太太搂在怀里说了好会子话，两人正亲昵说着话，外头婢女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太太带着几位姨娘和姑娘们一起来了。”
颜成壁窝在老太太怀里道：“我也有好几年没见姊妹们了，也不知道大家如今都如何了。”
罗老太太笑：“你倒是不怕累。”
颜成壁柔柔笑：“和亲人团聚，怎么会累。”
她这话说到老太太心坎上了，人老了最爱见的就是家庭和睦的场景，当即便让人将外头众人请进来的。
打头进来的是太太贺氏，她甫一进内室，视线就停在老太太身边的女孩身上移不开眼，只见对方穿着打扮很是素净，可相貌却实清丽妩媚过人，一双眼儿亮晶晶有神勾人似的，下半张尖尖脸蛋儿和她姨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想起那些年云姨娘在府里独宠一时，贺氏不由就恨得直拧着手上的帕子，面上却仍然挂着温和的笑容笑：“成壁如今长这么大了，跟你姨娘倒越发相似了。”
她这话出来，大家伙的视线都往颜成壁的身上瞧，打量的，惊艳的，嫉妒的，颜成壁统统平静收下，她自己走到面前先给贺氏行礼：“请太太安，几年不见，不知太太身子都还好？”
见到这女孩跪在自己面前，贺氏的心情才稍微好些，让丫头扶起她道：“挺好的。”
“怎么不见大嫂嫂。”
“你大嫂回娘家了，故而没有过来。”
颜成壁这便点头，这才走到云姨娘的面前，面对云姨娘希冀的目光，她只是不咸不淡问道：“姨娘最近可还好。”
“我还好，姑娘这几年怎么样。”
“我也很好，多谢姨娘挂念，永榆怎么不见？”
“他上学堂去了，还不知道姑娘回来的消息，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来见姑娘。”
颜成壁点头应下并没跟云姨娘多叙话，而是直接掠过甘姨娘和众姊妹行礼，甘姨娘受到她的忽视心里也有些恼她，可于情二人并无来往，于理她是妾是婢，颜成壁是小姐，实在也没有给她行礼的道理。
颜成璎碍于老太太和太太在场只能不情不愿的和颜成壁见了礼，颜成珞倒是高兴挽着她的手说话，她视线一瞥到旁边被乳娘抱着的小姑娘，那是石姨娘前年生的六妹妹成琼，如今才两岁，窝在奶娘怀里眼睛亮晶晶看着她。
颜成壁忍住想要摸一把这小女孩的冲动，和石姨娘互相颔首致意后便仍旧坐回了老太太的身边。
老太太一向是不喜欢这么多人来打扰的，如今众人来她这里已经是破例，贺氏见老太太要和颜成壁叙话，当即也识趣的说了借口走了。
贺氏走后，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逗留，各自寻了由头离开了，只有云姨娘离开的时候瞧着颜成壁眼里透着依依不舍，颜成壁只当瞧不见。
她们走后，老太太才好和颜成壁继续说话，“你也是，不等家里来接就自己悄悄回来了，若不是我早收到你的信，只怕连你的院子都来不及打扫。”
“我挂心祖母和家里头，所以才等不及了，又怕突然回来太突兀吓到祖母，这才先送信给您。”
她这话哄的老太太心里一悦，只是笑：“出去这几年，身体好了不说，人也活泼了不少，可见当时的决定是好的。”
又想起已经亡故的惠安师太，她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只可惜，我没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颜成壁起初还担心惠安师太的事会引起老太太的悲痛，没想到老太太倒看的开，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言语之中倒有隐隐为惠安师太高兴之意。
颜成壁觉得，自家祖母该是比曹太后更了解师父的。
她说起在莲溪别院的事，谈起那几日见到的那位曹夫人和明珠小姐，仍然装作不知道她们身份的样子，罗老太太一听却知道了对方是谁，她面上不动声色道：“既然是你师父说的，自然便不会有假，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太后既然不愿意透露身份，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戳破，但又怕颜成壁稍有不慎做错了事，她又忍不住提点：“对待她，须得小心行事，莫要触犯了她。”
颜成壁点头说知道了，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到了老太太犯困的时候颜成壁这才离开。
见她离开，罗老太太这才轻声和旁边的徐嬷嬷道：“贺敏珑倒是没说错，她和小时候是不怎么像了。”
小时候眉眼间有徽娘几分神态，如今眉眼张开后却和云姨娘更相似了，低眉顺目时可见几分乖巧，若是抬起头来直视，整个人的相貌却过于昳丽媚态了。
长成什么样子罗老太太到是不怎么担心，毕竟她知道这个孩子心是正的，她担心的还是在自家那个儿子，她是知道颜知文为什么独独喜爱这个女儿，除去父亲对女儿的慈爱之情，还有那十数年前没有尽到的兄妹之谊。
若非这样，当年怎么会将弃置许久的云姨娘母女从郊外别院接回来，怎么会重视这病弱的女孩子，罗老太太实在担心颜知文见到颜成壁如今的模样会对其不会再如往常那般疼爱，那样只怕会伤了这女孩子的心。
罗老太太想的这些，颜成壁是一概不知，若是知道只怕也会嗤之一笑毫不在意。
她出了院子望月才和她道：“奴婢过来的路上见到了姨娘身边的杏儿，杏儿说姨娘想见姑娘，请姑娘去姨娘院里一趟。”
颜成壁淡漠道：“就说我累了，你拒了便是。”
望月应下，两个人又走了一段，临到半路却碰见颜成璎，颜成壁本想从旁边绕过她，却被颜成璎一声“颜成壁”喊住，颜成壁轻叹一声，实在不想和她再玩小女孩之间争风吃醋的把戏。
她扭过头淡淡道：“二姐姐有什么事？”
颜成璎走上前去趾高气扬道：“怎么如今不装柔弱了？”
颜成壁将视线落在她膝盖上轻声道：“二姐姐想试一下也无妨，我只是怕三姐姐的膝盖还跪不跪的起祖母的庭院。”
“你！”颜成璎被她这话气的心中一怒，却也不敢再上前招惹她，只是嘴里依旧骂她道：“生的这副狐媚样给谁看？你以为人人都喜欢你吗？”
颜成壁眉头一挑，倒是不介意她说自己长的狐媚，毕竟前世那些人骂的可比她难听的多，但她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轻飘飘掠过颜成璎的面庞笑：“自然比不得二姐姐，如今三姐姐瞧着可比小时候平易近人招人喜欢多了。”
颜成璎从前是明艳过人，如今张开了便显得五官小了些，细瞧之下就有些不协调，平时她最恨别人拿自己样貌说事，如今颜成壁这样说她一听到就知道是在讽刺自己，可是终究是她自己先拿相貌说的事，如今被人讽刺了也不好再辩驳。
只是恶狠狠丢下一句“这次让你成功回来了，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就离开了。
她走后，望月喜不自禁笑：“姑娘刚才可真威风，奴婢瞧着二姑娘气的脸都黑了。”
颜成壁面上轻轻笑了一下，心里却在仔细回想颜成璎刚才的话，她说的“这次”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前世那次让自己出事的马车事故，今生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若是她随着颜府的马车回来多半是要出事的，她一直都怀疑那次马车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如今看来颜成璎是知道点什么了，多半或许还跟她有关。
她一个闺阁小姐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也没那个脑子，颜成壁垂下眸想那便只能是甘姨娘了。
若真是确定甘姨娘下的手，她也不会再一昧沉默任其谋害，重活一世要是还跟上辈子一样就太憋屈了。
却又有些惆怅想：有人爱女，为女杀人。有人爱己，却害骨肉。
到底是她命里没有父母疼爱的福分，这一生也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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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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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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