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成壁带着颜永榆拿着风筝已经走了许久，可文澄明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贴身小厮在他身后犹豫了半响才开口问：“少爷，咱们还去赴祁公子的约吗？”
“赴约？”
文澄明总算记起这件事，若非刚才那一遭，他如今已经和友人在朝京最大的酒楼畅饮开怀了。
“君子一诺千金，我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他的视线落在小厮的身上淡淡问“姜仁，你记得三表妹走时说什么了吗？”
叫姜仁的小厮挺起胸膛得意道：“记得，颜三小姐和少爷说少爷的诗很好，只是没有下两句实在可惜，请少爷若有了下两句务必告诉她一声。”
文澄明点点头，所以大步往前平静道：“所以今日我要早些回来写诗，祁兄若灌我酒，你便替我挡一些吧。”
“可是……可是小的喝不了酒啊？”姜仁望着自家公子远去的背影，像是喝了黄连汁似的苦着脸追过去。
“你若今天表现好，回来赏赐少不了。”
“小的领命！小的为少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颜成壁只觉得近日碰见文澄明的次数实在频繁，有时是在祖母那里见他来请安，有时是是她去太太那里正好碰见，文澄明一如即往的神情冷淡，客气中带着些疏离，但是也会停下来和颜成壁说上几句。
“表妹来做什么？”
“太太喊姐妹们过来听讲，表哥过来是?。”
“近日天气寒冷，姨母觉得催春庵太过冷清，想让我搬到其他热闹一些的地方。”
结果当然被文澄明拒绝，贺氏拗不过他便只能让人多给他送些御寒的东西。
颜成壁的视线落在他身后小厮手上抱着的玄色银鹤纹氅衣上，周边一圈珍贵的洁白狐狸毛，前些日子她在贺氏那里见过，知道她也不过才得了几张狐狸皮，看样子如今全用在了这件氅衣上，可见对方是真心疼爱文澄明。
“太太待表兄很好。”
“我知道。”文澄明冷淡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朝她笑：“我父母久不在京中，是姨母一直照顾我。”
“我的……诗还没作好，等作好便第一时间送到表妹那里。”
颜成壁没想到文澄明还记得这件事，她瞧着文澄明眼神清正，神色之间也十分认真，这才意识到其冷漠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真正的君子赤忱之心。
她不禁莞尔一笑：“我知道的，我等表哥。”
文澄明点点头，正这时颜成璎走过来，瞧见文澄明当即眼睛一亮上前行礼道：“表哥。”
面对颜成璎一脸含羞带怯的表情，文澄明却又恢复了之前冷淡客气的模样，叫了一声“二表妹”后这便带着小厮快速离开了。
他走后颜成璎当即怒视颜成壁质问道：“我就知道你这么早来太太院子里没安好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表哥，如今就连表哥都被你勾了去。”
颜成壁听到她这话，原本客气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她冷冷看着颜成璎道：“二姐姐慎言，我与文表哥不过表兄妹之间平常谈话罢了，二姐姐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岂不是坏了咱们家的清誉。”
她的眼神凌冽如刀，颜成璎见了也不由有些畏缩，只见颜成壁上前一步，她就忍不住后退一步，瞧见她的动作颜成壁没有再上前，而是对着她低声道：“若是叫太太知道了二姐姐这番话，姐姐觉得太太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太太会剥了她的皮的
从前就有婢女爱慕文澄明，故意装柔弱倒在了他身上，文澄明不过随手扶了一把，第二日那个婢女就因为偷盗太太房里东西被仗打了二十棍，直到皮肉都烂完了才叫人发卖了出去。
颜成璎一想到当日血淋淋情景，不禁毛发都耸立了起来，望向颜成壁的视线还带着恐惧。
但她嘴上还倔强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听岔了。”
颜成壁“唔”的一声应下：“这样最好，我就想二姐姐不可能蠢笨到那个地步。”
“你！”颜成璎指着她气的脸都红了，可半天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颜成壁微微一笑，直接掠过她进到贺氏的院里去了。
相比于时不时来她面前找茬的颜成璎，颜成壁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个一直没有动静的甘姨娘，隐藏在暗处的野兽才最可怕，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前些日子颜府派去接她的马车也回来了，望月也打听到了那马车夫的来历。
“那马夫姓王，最近才招进府里来的，说家里无父无母早没了亲人。但奴婢听烧灶的婆子说偶然有一日见甘姨娘身边的金莺来找他，口里还称呼他为叔叔。”
话说到这里，颜成壁心里的猜想也印证了七七八八，前世的事大概就是甘姨娘动的手，她心里虽然恨她却也无法拿这件事做文章，毕竟这辈子她自己悄悄回来了，所有事情也没有发生，说甘姨娘害她岂不就是无稽之谈。
她坐在颜成珞的身边，眼神却停留在对面的甘姨娘身上，对方朝她一笑，她也微微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回示对方。
她现在能做的，大约就只有一招“引蛇出洞”了。
……
十月初十的时候，贺氏单独把家里的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对他们说：“曹国公夫人做寿，送来帖子邀我带家里的女孩们去，你们谁想去？”
听见这话，颜成璎和颜成珞的眼睛都一亮，只是颜成珞一向胆怯不敢说话，颜成璎倒是朝着贺氏希冀道：“太太，成璎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样大的场面呢，太太若带我去一次，我将来再去便也能应付自如了。”
贺氏听了她这话表情只是淡淡：“照你这样说我就更加不能带你去了，不然你这次失了礼哪里还有下次？”
听见她这话颜成璎脸色一白，贺氏没管她，只是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颜成壁道：“成壁，你想不想去？”
颜成壁起身柔柔答她道：“太太需要成壁去，我便去，太太不需要成壁去，我留在家里也可以的。”
颜成珞听了她的回答，忙点头道：“成珞也是。”
贺氏看着颜成壁眼睛里露出复杂的情绪，因为这些日子颜知文不像从前那么宠爱她和云姨娘，她对这孩子的敌意也消散了不少。可是莫名的她又觉得这孩子自从回来之后便变得十分沉默乖顺，她不是傻子，到底是世家小姐，她知道对方的沉默乖顺并不是在畏惧害怕她，而是另一种毫不在意的淡然。
她琢磨不透颜成壁的心思，但也觉得她有那样的容貌再配上这般深沉的心思总归是十分恐怖的。她心里暗暗想着，只要她不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起什么风浪，她也不会再去对着孩子做什么，等过几年也自会给她找门好亲事。
可她若是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厚此薄彼了，到时候你们三个就随我一同去赴宴，明日我就会派人来教导你们规矩礼仪。”
三个女孩齐声应下，贺氏这才让他们都退下。
等她们走后，贺氏才斜靠在秋香色绣金莲引枕上不解道：“你说这薛芙打的是什么主意，从前十几年不见给我发请帖，如今突然来一个请帖就算了还要我把家里的女孩都带上。”
旁边伺候的嬷嬷答她：“许是她家大公子要婚配了，要去相见姑娘们呢？”
“你也老糊涂了，她家大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相看咱们家的庶女？”
曹国公府的嫡子，太后的外甥，皇帝的表兄，哪里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配的上的，就是嫡女嫁过去别人只怕都要掂量掂量。
说起来，她年轻时父母为她相看婚事从来只有她挑别人的份，还没别人挑她的份。如今齐国公府虽不比曹国公府显赫，但曾经也曾荣耀过，薛芙当年的家世可比不上她。
只是无奈她当年色迷心窍下嫁了颜知文，薛芙则高嫁了曹国公府，如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她还是个五品官的太太。
恍惚想来这么多年，她的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差了，不禁也怀疑当年不顾父亲和姐姐劝阻下嫁颜知文是否真是个错误？
……
出门赴宴那天，贺氏本来还担心颜成壁又是那种素净的惹人厌的打扮，没想到她倒懂礼穿了的颜色淡雅清新的袄裙，低头垂眸让人看着也乖巧了许多。颜成珞也是中规中矩不失礼的装扮，倒是颜成璎金玉珠花戴了一脑袋，贺氏瞧见了嘲道：“人家府里请了戏班子，你这一脑袋上去难道也要去唱戏？”
颜成璎听了后脸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还是颜成壁带着颜成珞上前把她脑袋上的珠花拿下来许多，这才没那么繁复累赘了。
她木木说“谢谢”两个字，看向颜成壁的视线也没往日那般敌视。
因为今日只有两辆马车，贺氏问谁和自己坐一辆，颜成珞立马挽着颜成壁的手臂道：“我和三姐姐一起。”
言外之意就是只剩下颜成璎和贺氏坐一起了，贺氏点头觉得这样也好，免得颜成璎这丫头半路上又作什么幺蛾子。
颜成璎却是不愿，可她不能去恨自己亲妹妹也不能去恨太太，只能在路过颜成壁身边时忍不住的给她投眼刀子。
只可惜颜成壁忙着让人先扶着颜成珞上马车根本没空理她，颜成璎气的直在原地跺脚，却也只能瘪嘴苦着脸和贺氏上了一辆马车。
曹国公府在朝京城北，那里是世家大族高门显贵的聚集地，颜成珞轻轻揭开车帘一角瞥见一座十分宏伟华丽的宅子，门顶上红匾金字写齐国公府，不禁让颜成珞赞叹：“太太的娘家可真气派。”
颜成壁坐在她旁边轻声道：“第一代齐国公曾随高祖东征西讨，后又担负编纂前朝国史的工作，而太太的父亲如今的齐国公又曾为两朝帝师，所以那是几代积累的尊贵，自然是旁的家族无法比拟。”
说起来她倒有些钦佩如今这位老齐国公，大女儿随夫远在边关，二女儿嫁了个五品小官，却也没见他利用自己的身份让女婿们回京或升官，他一身清贵最厌恶旁门左道，可见文澄明其实是有些像他的。
过了齐国公府颜成壁对颜成珞道：“曹国公府比齐国公府还气派些，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毕竟谁叫如今的天子身上流的血中有一半可来自曹家，曹国公府身为国舅府到底更显赫些
颜成珞疑惑问：“三姐姐怎么知道的。”
她自然是前世跟着秦王妃出入各世家亲眼见到的，前世秦王妃待她很好，她能在短时间内在女人众多的秦王府站稳脚跟，多亏了秦王妃的教导。
而此时面对颜成珞，她也只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也是在外时听别人说的，却也没见过。”
“那姐姐到时候可要跟着我和太太，三姐姐身子弱那宅院又大，可别走丢了。”
听到颜成珞真诚的关心，颜成壁不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笑：“好，我到时候可要赖着你。”
说话间的功夫，马车开始缓缓慢停了下来，姐妹两掀开门帘看只见曹国公府门外已经门庭若市，接引的婆子让马车都到了侧门下，颜成壁与颜成珞分开单独上了软轿，坐在软轿一路晃荡了许久这才感觉到落了轿。
外头有婆子笑道：“颜三姑娘请下轿吧。”
颜成壁低低应了一声，这才伸出一只手由那婆子下了轿子，下了轿才发现到了一处精致的庭院，四周都是穿梭的婢女婆子，只是她一出来那些人都往她这边瞧且低头窃窃私语，她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往前走站到了贺氏身后和颜成珞在一起。
又有秀美的婢女出来迎她们去到庭院里面，贺氏在前面走着，身子挺的端正，但训诫的话语还是低低传到了后面几个女孩的耳朵里：“到了这里就不比家里自在，礼仪规矩自己都记在心里，谁要是失礼犯了错我回去可饶不了你们。”
“我在时都听我的话，我不在时就听成壁的话，知道了吗？”
听见女孩们低声应下，贺氏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去她的战场，她是贺家的女儿，父是天子之师，先祖是大梁开国功臣，她就算嫁的再落魄也决不能让这些人小瞧了去。
颜成璎不知道太太发的是什么疯，无缘无故让她听颜成壁的话，再怎么说都是她年长，要听也是颜成壁听她的话，所以一路上她瞧着颜成壁总是十分不爽。
只是在进了那华丽精致的屋子，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就这样停了，众人的打量审视视线就都往她们这边瞧，她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当即呆的腿肚子都软了，若不是旁边颜成壁及时扶了她一下，只怕她就要出丑了。
可是即是如此，她心里也仍不服气，依然绷着脸硬邦邦的不去瞧颜成壁。
颜成壁也不关心她如何，只是无所谓的跟在贺氏身后，听见贺氏在前面跟曹国公夫人虚与委蛇。
“许久不见敏珑了，别人常说小门小户麻烦事少我还不信，如今瞧见你我倒觉得是真的，你如今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哪像我们都愁成什么样了。”
“国公夫人说哪里话，小家有小家的烦恼，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我瞧着国公夫人倒比从前在我家寄居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呵呵，敏珑可真会说玩笑话，后面那三个就是你家的女孩？”
“成壁，过来见过国公夫人。”
听见贺氏叫自己，颜成壁轻移步子上前屈膝行礼道：“见过国公夫人，祝国公夫人生辰吉乐，玉颜永驻。”
声如娇莺，形如弱柳，行礼动作也是丝毫不错，薛芙原本对颜府的这几个庶女不怎么在意的，如今倒是起了兴趣道：“抬起头来。”
颜成壁抬起头让她看了，她凝望了半响道：“美则美矣，只怕不端正了些。”
她这话一出，满堂寂静，贺氏知道薛芙是故意针对自己这才拿着颜成壁的相貌说事，她也知道如今这满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笑话，所以她纵使心里再有气也只能端坐在那里露出得体的笑容。
颜成壁被人当众批判相貌却也不伤心，只是垂下头柔声道：“自古子女相貌都是父母所赐，上天塑造，成壁不敢也不会有所不满，也从不会因为自己相貌不好就去做评判他人相貌。”
“家中长辈教导成壁只要心正身便歪不了，身体正了影子便也正了，国公夫人您说是不是？”
她这话出来得体的惹人怜爱，那些看戏的贵妇人此时也又些愧疚，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哪里就能看得出端正不端正呢，一时之间看向曹国公夫人的眼神都有些指责之意。
也有的人仔细去看颜成壁，只觉得这女孩说自己相貌不好实在过于谦虚了些，她那相貌哪里是不好，实在是太好了些，只不过就是下巴削尖似的，眼睛长且媚了些，人看着也有些娇气，似乎的确是不太适合做大家族正室夫人的模样。
不过一个庶女，也没人期盼她能嫁的有多好，不乏有些有心人产生了其他想法。
曹国公夫人被她驳了面子，心里又气又恨，却有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假装客气笑：“自然是的。”
贺氏见了薛芙吃瘪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有多爽快，当即招手笑着让颜成壁到自己身边：“来见见其他几位夫人。”
颜成壁走到她身边跟颜成璎和颜成珞站在了一块，贺氏一一为他们介绍，颜成壁抬眼望去大半都是熟人，此时却也只能装作第一次见面生涩称呼了。
大部分人都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颜成壁倒也理解，毕竟她们几个都是庶女，谁家正室夫人会看的起庶女，她前世也经历过这一遭，那时候她年纪轻，无人处便委屈的落下泪来。
秦王妃见着了，只是教导她：“成壁，人的出身不是自己可以选择，但是规矩可以学，地位也可以争取。”
她听了之后就暗暗决定不再一味柔弱，后面终于爬到了侧妃位置，秦王权势滔天，她也狐假虎威的得到了些尊重。
虚假的尊重自然也算尊重，总比她昔时受到冷眼轻视好。
如今她却看淡了，知道别人爱她不会给她半点好处，别人冷她也不会对她有半点损失，所以自然淡然处之，但颜成璎和颜成珞两姐妹初次见这场面，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
好在有一个永昌郡王妃，永昌郡王妃倒是一个好人，对着颜氏姐妹道：“我有个小妹叫柔兰，你们到时候可以找她玩。”
几人应下，这便被婢女带离了厅堂，往众位小姐们聚集的地方去了。
更新。
这几天也许会请个假，外公过世了，要回老家一趟参加葬礼，日更应该不能了，但我会尽量写出来就更新的！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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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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