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公主因为尚未婚配，所以并没有像其他已经出嫁的公主一般拥有宫外的公主府，而是和另一位尚且年幼的公主住在宫中。
明珠是太后幼女，又是皇帝亲妹，受宠程度非同一般，自然就被赐住太后寿康宫附近的一处华丽宫阁之中。
她一回到自己宫里，便让人将颜成壁作的画挂到了墙上，又唤来画师，让人照着墙上画临摹一模一样的出来。
闲着无事在殿外花架下让宫女陪她荡秋千玩，正尽头兴时天就慢慢下起了雪，无奈只能返回去，还没等坐下就听见外头太监宣报元启稷来了。
她眉头一挑便含着笑意跑到了正殿门口，果然见元启稷正由古一春脱了外头披着的大氅，宫女们拿来温热馨香的巾帕替他轻轻拭去着身上的积雪。
“皇兄怎么来了?”
她笑意盈盈的挽住元启稷的手直拉着人往殿内走，等他坐在了榻上，又亲自从宫女手上接过茶奉给她。
元启稷喝着茶道：“原是下朝后想去母后那里喝茶的，没成想却听母后说茶没有了，又听母后说你已经从宫外回来，想着顺道来瞧瞧你，如今喝了你的茶才知道母后的茶叶只怕是全被你讨去了。”
元明珠听了他的话不禁得意笑了一下道：“母后疼我，自然把茶叶都给了我，皇兄也疼我，可不能跟我抢。”
元启稷自然宠溺的微微摇头，若是平常的茶自然二人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只因为这是曹太后亲自炒制的茶。
莲溪别院的后山上有一处茶园，太后的爱好独特，每年在那里隐居的时候，总是扮做采茶妇上山采茶，后面制茶的每一步更是亲力亲为，故而她宫里的茶叶虽不是什么名茶，可皇帝和公主每每来总是要喝。
“你在宫外见到了皇婶是不是?”
元明珠抱着雪白的狸猫在怀里轻抚着，听见他的话点头雀跃道：“我是见到了皇婶了，我还向皇婶打听了皇叔最近的事。”
“明珠!”
元启稷轻轻放下茶盏，神情不赞同的看着他着：“朕说过，不需要你去做这些。”
元明珠安抚猫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倔强道：“可明珠想为皇兄做这些事情。”
她生来性子倔强，这些年又被太后宠的骄纵了些，可到底是他的亲妹妹，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元启稷也不好怪罪她，为此只能无奈道：“那你说说。”
元明珠这才坐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婶告诉我，皇叔近日又准备选些女子进王府了，头先那几个都被打废了。”
元启稷听了并不语，他知道最近秦王身边人的动作，元明珠跟她说的这些早在不久前他就知晓，原以为元明珠是探听到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为她担心，如今想来是自己多虑了，秦王虽暴虐可却也谨慎，重大政事怎么会轻易和枕边人讲述，秦王妃那边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对于选女子进王府的事情上，他也许可以从中想些办法。
“皇婶身子如何?”
元启稷问起这个，元明珠答道：“倒还好，只是临走时头痛犯了，还好颜三在那里。”
听到元明珠提起熟悉的人，元启稷不禁心头一跳，他状似不经意问道：“这话怎么说?”
“皇婶犯了头痛，颜三刚好会一些按摩的手法，还挺有用的，她只是按了几下，皇婶就好了差不错了。”
“皇婶很喜欢她?”
明珠挠着狸猫下巴笑：“这我倒不清楚，只是皇婶一向不与外人亲近，今日却瞧着对颜三有几分好颜色，想来应当是喜欢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垂着头只顾着看猫，却没瞧见皇帝眼中闪过的一丝盘算。
“啊。”
不知道是不是狸猫厌倦了她的抚弄，用力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到偏殿去，尖尖的爪子在她手上留下几道红痕，明珠一下子疼得眼泪汪汪骂道：“这养不熟的东西，让我捉到看本公主不打死你。”
这猫是她爱宠，如此说来也不过是气话。元启稷瞧见她这小孩脾气不由摇头，却也心疼她受伤，让宫女拿来药膏亲自给她涂上，涂好后正要离开，却见那狸猫不知道从哪里滚着一个画轴玩。
“哎呀，那可不是你玩的东西。”
元明珠忙让宫女去将那画轴抢过来，拿在手上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损坏后这才放下心来。
元启稷漫不经心的道：“你这猫被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他最是瞧不惯畜生欺负到人头上，当即让人把猫抱下去关起来，并吩咐一日之内不许喂养。
他发了话，元明珠也不好再替猫求情，只是在一旁将画放在桌案上铺展开，元启稷走到她身边随口问：“这是什么画?”
元明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待到画轴全部展开后她才转过头笑：“皇兄你猜?”
元启稷却盯着那副画不说话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停留在画中男女舞剑奏箫的画面，或者更准确来讲，他是死死盯着那个奏箫的青衣女子。
元明珠见他神色突然冷肃不由有些畏惧，她小声唤道：“皇兄?”
元启稷回过神，他抬头盯着元明珠一字一句道：“这是那位颜三姑娘画的?”
“是崔韶的《香魂引》。”
他说的斩钉截铁，元明珠听了之后大喜过望道：“皇兄怎么知道是颜三作的画?”
“不对!皇兄怎么也知道写《香魂引》的音召公子是崔韶?”
元启稷的手在袖下微微颤抖，一双眼头一次露出迷茫又不解的眼神。
他怎么会不知道崔韶就是音召公子，就连《香魂引》这个故事都是源于他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做的梦，某次醉酒之后被崔韶知道了，被他改编写成了《香魂引》这个故事。
崔韶《香魂引》本是由他所梦之事改编，可那这位颜姑娘是怎么将他梦中的场景一丝不差的全部画出来的?
颜成壁，他在心里反复品味这个名字，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越发肯定，此女与自己这么多年的奇梦有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系。
……
颜成壁发现最近贺氏很喜欢叫女孩们到她房中听训，言语中多有敲打，敲打的言语颜成壁可以当做听不见，可唯独贺氏总是若有若无透露出要开始为她们相说亲后，就不由引起她的警惕了。
谈到婚事颜成珞总是很慌张，颜成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亲生的姨娘不能帮到她，反而会对她的婚事造成拖累，贺氏恨了几个姨娘那么多年，难免不会将恨转到她们这几个庶女身上。
故而颜成壁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你才十二岁，还早着呢，更何况，咱们的婚事最后还是要父亲来决定。”
颜成珞点点头，却不由问一脸平静的颜成壁：“姐姐不怕吗?”
颜成壁的眼神却看向了对面的颜成璎：“我上面不是还有二姐姐吗?等到时候再说吧。”
颜成璎因为甘姨娘的事性子寡言了不少，也许是因为知道以后再没人和她在一起，她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骄纵，如今也并不再去主动招惹颜成壁。
就算如今颜成壁看向她，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颜成壁后又快速低下头去。
……
颜成壁不由想起前世的事，前世这个时候贺氏其实是想找一个低门小户把她嫁出去，可等她拣了几户人家拿到颜知文面前，却被颜知文全部驳回去。
贺氏还以为颜知文疼爱颜成壁才不让她低嫁，为此还颇为忌恨的找颜成壁的错处罚了她几次，殊不知颜知文留着颜成壁只是想利用她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可怜她前世也以为父亲会为自己寻一项好姻缘，纵然面对贺氏的刁难也尽力受着，可谁能想到她的“忍”换来的却是被颜知文送入“魔窟”的结局。
往日濡慕敬重在那一瞬间尽相消散，颜知文的慈父形象在秦王府日复一日的煎熬里也慢慢模糊。
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颜知文是否还会像前世那样将她送入秦王府?
她不敢去想那个答案，也无法再去相信颜知文，她得早为自己多做打算。
离了贺氏的院子，颜成壁便去找了罗老太太，年关将至，一月里总有半数的天气是飘着雪的，罗老太太挂念这她的身体不让她在雪天出行，但今日雪停又出了太阳，她便迫不及待去找了老太太。
从这几个月起，罗老太太总是窝在自己院子不爱出门，旁的人只知道她是天气冷了身子倦怠，颜成壁却知道其中原因。
前世罗老太太也是因为年纪大了导致身上的病都一齐冒了出来，请了众多名医看了都束手无措，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她这一走，颜知文便仿佛一头失去了缰绳的野兽，行事愈发无所顾忌起来。
颜成壁进老太太屋子的时候，满屋子的沉疴病气，徐嬷嬷苦着脸端来药碗，颜成壁伸手接过道：“我来吧。”
徐嬷嬷便将药递给了她，走到床边将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扶了起来，躺了多日，人的脸色都睡得惨淡，颜成壁瞧着老太太脸色清白，全无之前的红润精神，心中不免戚戚，又不想让老太太瞧见难过，只能努力压着心里的难过露出笑道：“祖母怎的，还害怕喝起药来了。”
罗老太太咳嗽了几声笑：“你也是贫嘴，若论不爱吃药，谁比的上你。”
她说起这话是有依据的，颜成壁前段日子发了风寒，旁人都以为是旧疾伏法，罗老太太更急的将医士们都找了个遍，幸而那几位医士看过之后只说是普通的风寒，只是要服几剂药就行了。
病是不难治，药却是难喝，这次开的药比以往都要难喝，颜成壁闻着那个味道便恶心的直干呕，旁人无论如何劝阻都无用，最后还是罗老太太撑着病体亲自来看她，抱着她怜着哄着亲自喂她喝了药。
药刚喝下去，嘴里便被她塞了一颗糖，浓浓的甜香味顿时充盈整个口腔，她茫然对上罗老太太含笑的眼神，下一刻就被她轻揪着鼻尖笑：“小孩。”
真正爱你之人，才会把你当小孩。颜成壁当即就将脸埋在她怀里无声落下泪来。
而此时，却是老太太不愿意喝药了，颜成壁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包糖笑：“祖母最爱的桂花酥，徐嬷嬷不准您吃，我可带来了。”
听了她的话，罗老太太眼睛大亮，当即把药喝了，颜成壁也忙将糖塞到她的嘴巴里。
所谓老小孩，不外乎如此，罗老太太前几年还是十分肃穆的性格，如今年纪大了，渐渐每日神思也有些恍惚起来，不大记得每日发生的事，就连性子也愈发的温和有趣起来。
吃完了药，颜成壁便陪着老太太说话，瞥见老太太房里桌上摆着一尊白瓷瓶，瓶里插着殷红的梅枝，像是新采下来的，她不禁问：“哪里的花，府里却未曾见过?”
“是你父亲给我带来的。”
听见她这话，颜成壁不禁抬头望过去，只见她人虽已老，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明亮的能看透一切。
颜成壁别过头去轻声道：“父亲……对您倒是有孝心。”
“不，他不是对我有孝心，他怨我。”
他们那一辈的恩怨颜成壁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可此时却不便开口询问，但看见老太太神情平静，却也不禁疑惑。
“你聪明，不必我多言。你父亲也是聪明人，所以便对我好，只因为若是传出去他不孝父母的事对他的官途只会有障碍，所以他需要对我好。”
这话倒是真的，前几月罗老太太发了疾，颜知文衣不解带在她榻边照顾了三天三夜，那几天里，吃饭喝药都是由他亲自照顾，过了几日之后罗老太太的病好了，颜知文的事也传遍了整个朝京，当朝宰相对他多有赞扬不说，就连皇帝上朝时都对他褒奖了几句。
若放到从前，他这样一个小官，哪里轮得到见天子面，那一日下朝后却被天子留在了宫中问候了几句，临走时还被赐了一桌御宴。因为这事，他回来高兴了许久，其中皇帝有赏赐一道奶糕，最是香甜软滑，被他带给了罗老太太，颜成壁在罗老太太那里偶然吃到却有些诧异。
这诧异并不是说这奶糕有多么好吃，而是因为从前她在秦王府时也有一道这样的点心，那做点心的是个江南来的妇人，说这点心是她独门的秘方，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做，当时颜成壁见了点心做的好赏赐了她。
可当尝到着同样的奶糕，颜成壁便知道当时那妇人只怕是骗了她。
却也疑惑，那妇人对她很是忠心，她在秦王府的饮食都是由对方负责从无差错，对方为何又在这等小事上蒙骗她?
谈到颜知文的事，颜成壁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只能错开话头和罗老太太讨教起佛经上的事。
罗老太太倒是看出了她有意避开，却也没有多问，而是认真给她讲起佛经。
等颜成壁要离开的时候，她亲自扶着罗老太太躺下，替她掖着被子笑：“祖母的病一定会好的，最重要是放宽心，您瞧着我曾经病的那样重如今不也全好了。”
罗老太太却是平静道：“你知道的不一样的，祖母这是病，你却不是。”
听到她的话语，颜成壁心中一震，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人也有些讷讷道：“祖母，你……”
罗老太太叹息道：“若是这点阴私手段我都查不出来，也枉费我从前在世家受的教导了。只是见你不在乎她，我又何必插手，但如果你现在想追究，祖母临死前还是可以帮帮你的。”
颜成壁眼眶一下湿热，原以为自己和云姨娘的事要自己默默吃下苦楚，没想到罗老太太其实是一直站在她背后的。
只是现在事情捅出来对她没有半分好处，更怕会被贺氏再拿来做文章，更何况自从她回府后云姨娘也颇为老实本分，从前离府也是她帮了自己，如今自己又何必再起事端。
于是摇头笑道：“相安无事便可，若是真需要祖母，孙女可不怕麻烦祖母。”
罗老太太笑着颔首后轻轻闭着眼，显然是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模样。颜成壁见状也起身离开，只是背过身去还是听见她低声道：“你若是有心还是多和你父亲亲近些吧，祖母虽然不知道为何你回来后与他生疏了，可你小时候他是最疼你的，况且这个家里到底是他做主，将来你的婚事也是要靠他的。”
颜成壁沉默着没回头，半响后还是落下一句“知道了”出了门去。
不好意思，断更这么久，实在抱歉，年关实在太忙了。后面一段时间可能还是做不到正常更新，但我会努力存稿的，尽量多写点然后发出来！向大家保证一定不会坑的，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完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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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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