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馆学习的这些年,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动手练字,自己只能靠食指触桌,去记住字的笔画。
笔墨纸砚她样样没有,学习空间更是,人族本就没有她的家,梦里梦外皆如此。
陆景冥看出了她的犹豫,一步一步打消她的沉思:“等将来你会写字了,定能解决许多问题!”
这话有理,会写字的确能解决许多问题,比如念字时在纸上练练写写,能更快更有效地去记住那个字,减轻头脑的记忆负担。
在梦外,她连字条的内容都要王君庆教,属实是有些麻烦,如果她会写字了,那她完全可以不用去依靠别人。
只是……
要跟他学写字,这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的吧。
她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她应该像谭韵罗一样讨厌他的。
甚至比讨厌更强烈。
王逸然低着头,没有回应。
刻着仙桃葫芦的窗棂外垂柳青青,三两只长着剪子尾的归燕喙里携着泥土鲜草,在落日的暮下飞回屋檐筑巢。
金光从遥远的天外泄进窗里,正巧照暖了她的面庞,骨相极好的轮廓在这一刻柔和了许多。
她披着发,垂落在肩前的几缕青丝被霞光镀上了金黄,白皙的半张脸隐进背光的阴影里,只余高挺的鼻梁和轻抿的朱唇被光辉细细勾勒。
近处的馨香沁人心脾。
陆景冥不自觉抓紧了她的袖角,右手撑着书案朝她倾身靠近。
探过去的目光触及她幽如秋波的眼神,他瞬然一怔,心窍在不知不觉中入了迷,脸上浮起胜似火烧云的两团红晕。
说出去的话,明明想法纯粹,语气稚嫩,传达出来的意思,却犹如成人,藏着别有深意的循循诱哄。
“所以,跟我回家吧。”他眉眼带笑,满心期待地重复,“我可以教你写字。”
言罢,似是觉得不够,出于礼貌性的尊重,又温柔地问了一声:“好吗?”
王逸然内心挣扎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陆景冥并没有气馁,坚持着要问出原因,“是因为你不想吗?”
她摇头。
“是因为你不喜欢写字吗?”
她还是摇头。
“是因为……”话音突然停顿,他不再仰目看她,低下头,默默松开了她的衣袖。
期待的心一下子失落到谷底,想到这个可能性,眼睛立马酸涩,视野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你不喜欢我吗?”
还挺有自知之明。
王逸然扬唇点了点头。
可惜这家伙看不见。
幼时的陆景冥和成年的陆景冥性格截然不同,他小时候就是个哭包,受委屈了会哭,被人冷落了会哭,高兴了难过了还是会哭。
且每次想哭都不敢太大声,把眼泪憋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后,他才会抬起手去抹。
没人会喜欢一个总是哭哭啼啼的人,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子。
在世俗的定义里,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脆弱的性子不仅丢了陆霆旭的脸,还让谭韵罗越发感到厌倦。
小孩子吵闹哭泣最是让人头疼。
陆景冥不掉泪珠的时候,还是个话唠,不似成年后的冷淡话少,他喜欢找别人玩耍,只要对方不直接拒绝他,他就能动上小嘴跟对方叭叭半天。
眼下若是摇头叫他看到了希望,怕是会被他无休止地纠缠,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静静等着他抬头。
等他憋够了泪水跑出去哭泣。
夜幕将至,时间流逝。
被拒绝的人轻轻吸了下鼻子,自己拼好破碎的心,抬起头,眼角红红:“你真的……讨厌我吗?”
竟然忍下了难过,没再哭泣。
王逸然讶然,随后点了点头。
“好吧。”陆景冥又湿了眼睛,一边收拾小佩囊里的东西,一边咬唇难过道,“你要讨厌就讨厌,我喜欢你就好了。”
幼稚的话令她心头一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都这样对他了,他竟然还要喜欢她,这不是傻是什么?
怪不得其他同龄人老是欺负他。
“我要回家了。”他不舍地看着她,“你也走吧。”
看他这架势,多半是想目送她离开,王逸然无奈,翻窗而去,出了馆外,却并没有走远,一如既往地躲在暗处看着他。
人流稀少的馆外,一人手中执着灯笼,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夜晚寂静,陆景冥怀着满腹心事,慢慢跨过了门槛,当他瞧见外头熟悉的身影时,不确定地伸手揉了揉双眼,旋即高兴地跑上前去:“许叔!”
“哎!”许济民借着冲劲儿将他一把抱起,“今日学的怎么样啦?”
“很好!”他的难过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今日学了许多诗,回去可以背给你听!”
“真的?”许济民一手提着灯笼照明,一手抱着他回去,“那你可真棒!”
被夸奖的人心里喜滋滋的,最开心时甚至想把所有事情都分享出去。
他想告诉许叔,他在学堂里遇见了一位超级漂亮的大姐姐,并且那位姐姐只能被他看见。
多么奇妙的经历。
可惜,他不能告诉别人。
再想分享都不能。
今日过后,他也许就见不到那位姐姐了,她讨厌他,所以不会再想看到他。
也好。
于姐姐而言,不用再看到讨厌的人,是件好事。
他不禁又伤心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不能喜欢他呢?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他也没有做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喜欢他?
小孩子的想法过于单纯,想不到太复杂的原因,陆景冥伸手环着许济民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叹了口气说:“少爷,我以后不能再来接你了。”
“为什么?”他气问。
许济民仍是抱着他继续走着,无奈道:“因为夫人不让。”
“为什么不让!”陆景冥再度委屈了起来,“阿娘不来送我接我,就连你也不行吗?”
“顾释他们都能有爹娘接送,为什么就我不能……”
他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许济民抱紧了他,心疼却没有办法:“夫人说啦,男子汉大丈夫,需得独立才能学会成长,以后,即使没有人来接你,你也要学会自己一个人走回家。”
“一定要独立吗?”他抽泣道,“我可不可以不独立?我以后不哭了,这样我就能像男子汉了……”
“不是的,少爷。”许济民眼里泛起水光,“真正的独立不是不哭泣,而是能坦然接受,面对一切。”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陆景冥哭得越来越凶,已经听不进去他讲话了。
许济民心如刀割,望着前方空茫茫的路,只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些,这样,他也就能够走的慢些,再慢些……
主仆有别,饶是他再舍不得陆景冥吃苦,也不得不听谭韵罗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接陆景冥放学,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的每一日,他都只能站在陆府门口,目送那道小小的身影离开在视线里。
独立的时候,陆景冥并不开心,不开心顾释他们天天有人接送,不开心自己只能徒步走回家中,更不开心那位超级漂亮的姐姐,真的再也没有来过。
起初他很不适应,到最后,逐渐习惯麻木了,认为自己就是不值得被人喜欢被人好好对待的。
这种认为日积月累刻进了骨子里,他为自己铸造了一个坚实的牢笼,连在何时被困进去的都不知。
春去了,夏才始。
烈阳高悬于头顶,周围路过的人个个热汗涔涔,王逸然站在他们中央,又显得格格不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都没有去过蒙馆。
也不知道陆景冥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许济民说要他独立,他脸上的笑容就少了许多,不再轻易满足傻里傻气地笑,眼里积着郁气,与成年后的模样相近了一点点。
或许这就是成长。
没有人能一直不变。
哪怕这个人是陆景冥。
反正他怎么样都与她关系不大。午后最适合睡觉,王逸然低头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手还未收回来,就顿感腰上传来一阵刺痛。
紧接着,是心脏,肺脾。
这绝不是伸懒腰能伸痛的。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收手看去,掌心和手臂果真变成了透明,若换作以往,她定会怀疑这种消失,是源于积攒的阴德不够,可这种情况放到梦里,完全说不通。
梦里她失去触觉五年半,不可能会在突然之间感觉到痛,这种变化,断然不是灵媒术带来的,而是……
思及此,她快步跑回蒙馆,去找寻陆景冥的身影,下了午课,学堂里空无一人,只剩书籍被风吹动页面的声音。
寻找未果,她又翻窗到院外。
依旧找不到那个人。
焦急到毫无头绪时,身上的疼痛愈来愈剧,王逸然烦得原地踱步,四处环视,试图从石角缝隙里找到陆景冥。
目光扫完所有景物,最终落在浅蓝色的湖上,澄澈的湖水经由烈阳照射闪起白粼粼的光。
在那湖上飘着垂柳的落叶,还有一个,已经泡进水里,只浮起了一角的小佩囊。
平静的湖水在此刻暗流涌动。
看到这儿,王逸然想都没想,纵身跳入了湖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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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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