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雨水,惊蛰,春分。
暗恋中的解弋小同学,正在度过他人生中第一个因为爱情而躁动不安的,春天。
而被他暗恋的严柘大同学,这阵子也表现得相当情绪化。
每天火气大得很,一点就着。头号魅魔变成了头号干草堆。
这堆干草在舞蹈学院要度过属于他的最后一个学期。
剩下几个月里,他最重头的任务,无疑是他的毕业大戏。
解弋终于知道,那一瀑被严柘精心打理了几个月,总在风里撩人心弦的三千青丝,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做准备。
2019级中国舞表演硕士研究生严柘,将要在即将到来的毕业大戏舞台上,扮演一只凤凰。
这场舞蹈大戏的创意,是在他研二尾声时就已经产生,共同参与编创、表演的有几十名不同专业的同学,几乎可以说是这一届舞蹈生们共同的毕业作品。
此时的时间已来到了四月份,编导作曲舞台服设……等等,都推进得很顺利。
C位凤凰严柘,却意外地出了岔子。
这位“不世出的舞蹈天才”终于遇到了学舞至今,在表演上最大的困难。
由于毕业作品的保密性,解弋并不清楚严柘遇到的困难是什么,严柘也没有对他倾诉具体的细节。
“我要烦死了,”严柘只是这样告诉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发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解弋说:“找孔老师和别的老师帮忙了吗?有很多老师表演经验很丰富,应该能帮到你。”
“不是经验和技巧的问题。”严柘语焉不详地说道。
最近两天他都没有睡好,总是神采飞扬的双眼有了少量血丝,看向解弋的眼神也有点木然,还伴随一点惆怅。
天暖和了起来,解弋宝宝换了春款卫衣着替,最近也刚剪了头发,剪得有点太短了,发梢微微朝上打着卷。卫衣领口好像有点勒脖子,他时不时就要皱着眉扯它一下。
他的模样,他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偷偷混进大学校园里来玩的叛逆高中生。
“不想跟你说了,”严柘心烦意乱,他把头发扎了起来,苦恼得直要发疯,道,“这事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解弋无所谓地说:“好吧,那你解决去吧。”
他没再说太多。以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结束了对话。
他经常觉得自己在严柘面前说太多话了。
认识才几个月,被严柘勾着说出来的话,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所有话都要多。
要知道言多必失,如果不小心被严柘听出来,他仍然对严柘存在着超越师兄弟关系的别样情感,那他就又要丢脸了。
他丢过一次脸了,他和严柘都在装作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就是……他向严柘求了爱,遭到了严柘委婉的拒绝。
跨年那夜,解弋认识到自己好像是看上了严柘。
那天之后,他和严柘就又恢复了常在一起的互动。
他又像从前一样陪严柘去练功,但他还是不愿意去看严柘排练。
不想看到严柘对别的师弟也如对他一样亲密,只要他不去看,就能当做不知道,就可以沉浸在严柘只对他一个人好的幻想里。
他这种幻想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在他的幻想中,严柘对他也有着超出的好感,他们是互相喜欢着的一对有情人。
每当严柘很随便地来牵他的手,摸他的脑袋,或是偶尔在他的公寓留宿,有几次半夜里严柘会在睡梦里挨过来抱住他。
他就在脑海中放起了烟花,幻想他已经展开了与严柘的恋爱剧情。
那些剧情都很恶俗,很八点档。
但这没有办法,他又没有谈过恋爱,也没结交过谈恋爱的朋友,是真的不知道不恶俗的恋爱剧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
这些幻想,在他鼓起勇气向严柘表白,被严柘拒绝,又目击了严柘和别的男生挽着手,勾着肩,还喝同一瓶水的时候,被击得粉碎。
到这时,解弋又开始痛恨自己举一反三的超强幻想能力。
那些他曾经听说过的人,那些和严柘谈过恋爱的男生女生们,他们和严柘一定有过更亲密,也更隐秘的接触。
具体是怎么样的接触,解弋脑内也闪电一样出现过很多定格画面。
严柘你真是个脏东西。
关键是这个脏东西,他又真的好会勾引人。
如果随便勾引人能被认定是一种犯罪,严柘肯定会被枪毙成筛子。
解弋也不是从跨年夜就死心塌地迷上了严柘。
从那时到现在,这中间还有一段,是他作为被害人,严柘反复加害他的犯罪过程。
寒假里的除夕,解弋这辈子第一次守时观看春晚。
以前他很少看这台晚会,人类的合家欢,在今年以前,与他毫无关系。
今年那个群星汇聚的欢乐舞台上,有一个最是璀璨夺目的严柘。
那是解弋有点喜欢上的严柘。
农历旧岁的最后一天,解弋看过了严柘在春晚舞台上的舞蹈节目,他感觉自己现在对严柘的喜欢,比元旦跨年时又多了一点。就只是一点。
还不那么多的。
今天晚会上那个舞蹈节目的呈现,让解弋也喜欢了和严柘同台的那些同学,他们每个人的表现都非常好,每个人在那五分钟里,都是全世界最闪亮的舞蹈家。
舞蹈节目一结束,解弋就给严柘发了消息,祝贺他们演出成功。
十几分钟后,严柘回了他一个得意笑的表情。
解弋没有再打扰严柘,猜测他现在应该还是很忙,也许后台还有采访,或者还有安排别的什么环节。
严柘要先专心忙完电视台的工作,他今晚还要搭红眼航班回家过年。
他和他的父母是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解弋听到过他和父母打电话,从对话中就能听出,他们一家人浓烈地爱着彼此,这理所当然让解弋非常羡慕。
刚放寒假时,严柘就说过,除夕夜的行程是演出结束,就要去机场赶飞机。
他那时还问解弋,过年要去哪?回家还是出去玩?
解弋回答说哪也不去,计划宅着玩手机。
家里人都没有邀请解弋一起过年,他无家可回。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手机就很好玩了。如果法律允许,他很愿意和智能手机结婚。
解弋还在看春晚,决定把这台晚会一直看到完结。
等过完年严柘回来了,他就可以和严柘聊晚会里的节目,还可以假装感兴趣地问严柘,在后台有没有遇到哪个演员。
他最好捏造出自己对哪个演员的格外喜欢,这样就能和严柘聊更多的话题,也许严柘还会为他花点心思,去要到那个演员的签名。
有人按了门铃,解弋猜想可能是管理员,傍晚听说是会给住户送饺子。
他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可视屏。
“……”
门外的严柘拖着一个行李箱,直视着摄像头,知道解弋正在看他,做了个得意笑的鬼脸。
解弋震惊地开了门。
严柘挑了挑眉,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没卸太干净的舞台妆珠光亮粉,在门口顶灯下,他真正意义地发着光。
“快点,”他甚至不问解弋的意见,笃定解弋不会拒绝他,催促着说,“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家过年。”
在春城过年的那十余天,解弋在北京的春天里还时常不住地回味。
他已经不能清楚地确定,那段时光是不是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明媚的城市,温馨的家,翩飞的海鸥,开满人间的花。
返校的前一天,严柘父母带着严柘,附带一个解弋,出去吃饭,算是给孩子们践行。
严柘的爸爸喝了点酒,严柘素来滴酒不沾,解弋陪叔叔喝了一小杯,要倒第二杯的时候,被严柘阻止了。
饭后回到严柘家里,严柘的父母回房间休息去了。
严柘在解弋住的客房里玩,师兄弟一起打了会儿游戏。
床头桌的大号花瓶里,插着满满一蓬玫瑰,红的粉的紫的橘的镶边的,那是严柘带解弋去花市玩,买回来的花。
那天解弋在花市里挑花了眼,觉得每一种都漂亮极了,割舍不下,最后和严柘合力带回了足有几十斤的鲜切玫瑰。
两人在回家的地铁上,各自抱着小山一样的花,解弋很担心把花苞压坏,不停地调整动作。
而严柘就很无所谓那些花,只单手随意抱着,笑笑的眉眼低垂着看解弋。
解弋后来发现了,他被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害羞,他抱着花转过身去。
他记得自己脸很红。他也记得严柘轻轻笑了起来。
解弋坐在床边打着游戏,没有一点醉意,他很清醒。
他能闻到床头玫瑰的味道,也闻到了身边严柘发梢的山茶香气。
他十五岁就独自喝过一整瓶伏特加,他的酒量很好。
但他的脸很红,像那天在地铁上一样红。
他也不太敢看严柘。
“师兄,”他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严柘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操作着游戏里的英雄。
在解弋问完那个问题后,一分多钟后,那英雄“死”透了。
严柘才说:“能是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小师弟。”
他收了手机,飞快地揉了下解弋的头发,说:“快睡吧你,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解弋一点没听话,每天都想超多。
他委屈过,愤怒过,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就是严柘主动的。
但他的委屈和愤怒,过去得都很快。
严柘有全世界的爱,他愿意的话,他可以随时去招惹任何人,总有人前赴后继爱他。
解弋没有,才会错把严柘一时兴起,朝自己洒出来一点不值钱的情意,误读为双向奔赴。
这没什么好委屈,好愤怒。
严柘没有嘲笑他自作多情,没有指责他贪心不足,已经给他留了面子。
回到学校后,两个人就还这么处着。
严柘这学期又开始为毕业做准备,他多数时候都很忙。
又总在不那么忙的时候,他还是会主动找解弋,叫解弋去练功房里看他练功,也会关心解弋这学期要做的新课题。
在师姐师兄们逗解弋玩的时候,他又要出手干预,强调小师弟是他的个人所有物。
解弋不会为自己发声。他本来也没有想和哪个人走得很近。
严柘把人赶跑,也正合他意。
他只会悄悄在记了严柘坏话的小本本上添一笔。
严柘拒绝被他占有,又要画个圈把他圈在里面。这个讨人厌的脏东西,坏东西,烂东西。
解弋有着阴暗的猜测,严柘对那些星星眼看他的师弟们,大约也是如此,他让迷恋他的每个人都像解弋一样,为他快乐,也为他难过。
他心中挚爱的就只有舞蹈。
解弋早就知道了,艺术家不就是这样?就像他的妈妈,爱舞蹈胜过世间一切,她不再爱爸爸,也没爱过他。
现在,在唯一挚爱的舞蹈这事上,严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困难。
什么什么什么,看苍天饶过谁……前半句解弋给忘了。
总之严柘你活该。
谁还能不被自己的所爱折磨一下子。
你是严柘又怎么了,你也不例外。
“舞跳不好没事,慢慢来。”解弋道。
他也学到了嫡传师兄严柘的一些阴阳怪气。
他对两天没睡、形容略憔悴的严柘说:“不睡觉不行,你都变丑了,看起来就像个老头。”
严柘:“……”
解弋面无表情,心想我怎么这么扭曲,爱而不得就变成恶毒男配了吗。
即使严柘睡不好,满脸憔悴,也自有一种没睡好的憔悴美。
人脏心还坏,就是长得好。
回到排练室里,严柘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沧桑”的脸,一位编导系的同学路过。
严柘叫住人家问:“我今天很丑吗?”
那同学也是毕业大戏的参与者,正为作品的瓶颈而烦心,见严柘这个罪魁祸首还有空在这里臭美,立即夸张地打量他,说:“是啊!你不会就这么去见crush了吧?人家没被你丑炸了?”
严柘的心态炸了。
解弋这没良心的小孩。
开学就对他又不冷不热了,事出有因,这也就罢了。
竟然还开始嫌弃他丑,还说他像个老头。
他这是为了谁才遇到这大山一样难以逾越的困难?是因为谁啊?
除夕他带解弋搭红眼航班,是到了柜台现买机票,解弋抢着自己买了。
在他家里过完年,他订返程票的时候,问解弋要了身份证。
“你不是说你十九岁?”严柘的手都要发抖了,反复确认着那行证件号码,说,“当时还说马上就要二十了?”
解弋那时正趴在严柘的床上看严柘的家庭相册,随口答道:“我们家那里都算虚岁,现在也过完了年,我就是二十岁了呀。”
也不能排除他秋天里声称自己“马上二十了”,多少是有装大人的企图。
严柘蒙了,东北老铁们这虚岁到底是怎么算的?
这也太离谱了。
他这个“人脏心又坏”的东西,决定带惹人怜爱的漂亮师弟回家过年,能是什么动机,还用说吗,当然就是要打师弟主意了。
邪恶师兄万万没想到,自称“十九岁”的师弟,不止长得像个高中生,也不止行为举止像个小孩。
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10月下旬的一天。
那时候解弋刚刚成年,还不到10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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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脏心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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