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内的空调温度打得有些低。
石琳穿着一件湖绿色无袖连衣裙，咖啡厅的温度冻得她打了个寒战，手臂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因为抹了过量的发胶，从她的角度看去，透着股油腻的恶心感。
这是她的相亲对象，根据她那位英明神武的母亲介绍，这位名叫齐宇的先生是某个公司的高管，今年三十有八，因为大龄并且相貌一般，才轮上她这么个小公司出纳来和他相亲。
对此石琳很想说：是是是我高攀不起，干脆别让我去了。
可惜反抗无果，她最后还是换上了母上大人准备好的裙子前来赴约，打算走个过场。
地方是男方敲定的，环境雅致，因为特意挑了上午的时间见面，此刻店内人并不多。
更何况这家咖啡厅看装修就知道价格不菲，菜单上一杯最普通的摩卡要价98，一块提拉米苏还特意用三角高脚杯装盛，收费168，其中一个没有标价的下午茶套餐，仅限VIP提前预约，每天限量10套。
饥饿营销玩得一套一套。
比起这里摆盘精致的高档点心，石琳更喜欢路边十块一大份的红油凉皮或炒粉，但来都来了，基本的礼貌总是要有的，她只能努力挺直了背，想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些，心里暗暗祈祷这场相亲可以快点结束，她也好避开高峰期去吃家附近的那家麻辣烫。
虽然她此刻的心里更想找亲妈好好掰扯一下这位高管先生的脸岂止是相貌一般，这简直是相当一般。
齐宇上下审视了石琳几秒，眼神很不礼貌，语气更是带着令人反感的自大：“我听人说，你今年25岁，在一家小公司里做出纳。”
石琳小幅度点头，克制住揉搓手臂的冲动：“是的。”
奇怪，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
齐宇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于石琳的条件不怎么满意：“我先说清楚，我工作很忙，所以如果结婚，你必须辞职做全职太太。”
石琳差点没忍住当着男人的面翻白眼。
第一次见面就说结婚的事情，这男的脑子不清醒？不会是遇到网上说的极品男了吧？
齐宇丝毫没有察觉到石琳迅速黑下去的脸色，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条件，包括婚后需要生几个孩子，每天要几点起床，什么时候去拜访父母以及每个月会给她多少生活费。
石琳忍住往齐宇脸上泼咖啡的冲动，她低下头不去看对方的脸，努力保持心平气和。
忍耐，克制。
这么贵的咖啡，泼他脸上太浪费了。
石琳正努力深呼吸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视线落在咖啡杯内却忽地一怔。
她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在自我念叨中出现了幻觉。
她在咖啡的倒影中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血肉模糊的，女人的脸。
咖啡厅内的温度似乎变得更低了，石琳看到自己手臂上细小的汗毛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像是在警告她什么。她惊恐地抬起头，四下去看，什么也没有，没有那张恐怖的鬼脸。
她再低下头，咖啡杯里什么也没有。
石琳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齐宇略带不满的声音：“石小姐，你这样很失礼。”
“……”
忘记还有个人还坐在对面了。
齐宇还想再说什么，一只手却按在了他肩膀上，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那只手干净、修长，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食指戴着一个古朴的指环，纯黑滚银边，刻着一个小小的蛇头浮雕。
那蛇的眼睛是两颗极小的绿宝石，看不出材质，却逼真至极，仿若活物。
石琳坐在齐宇对面，从她的角度，正看过去时正对上男人戒指上的蛇头。她望向那双诡异却不叫人害怕的蛇眼，突然觉得周遭的温度回升了上去。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是富有磁性的音色，听得石琳耳热：“你妻子头七都没过，你就出来骗人家小姑娘，也太狠心了吧？”
齐宇脸色巨变，立刻想要站起来，但压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他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齐宇脸色涨红，回过头去看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嘴里骂道：“你胡说什么？”
石琳从这番变故中回神，抬头看向男人，一时呆住。
男人嘴角挂着笑，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掩住细长的眸子，眼尾稍挑，延伸出一片肤色稍深的暗影，显得这双眼睛尤为深邃。
是一个极为英俊，气质风流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看齐宇，语气轻缓得像是在哄着小孩说睡前故事，但从那张开合的唇间说出来的话却是些让人寒毛直竖的内容。
“不是胡说啊，你的妻子在四天前跳楼死了。她跳楼时穿着一条蓝色裙子，整个人脸朝下摔下去，当场脊椎骨折断。死相凄惨血肉模糊就算了，脖子折断了却还连着皮吊着，样子可怕得很。她现在正趴在你背上勒着你的脖子，你不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吗？”
石琳看到对面齐宇的脸色随着男人的话越来越怪异，他挣扎着似乎想要从自己脖子上扒开什么看不到的东西，那张油腻的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瞪得很大，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涨红的脸就转为青紫，凸起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她吓得呆在原地，反应过来要帮忙时只觉得四肢像被什么束缚住了动弹不得，甚至因为诡异的恐惧感发不出一丝声音。
石琳惊骇地去看咖啡厅内地其他客人，希望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可是没有。
其余的客人面色如常地闲聊着，好像谁也看不到这里有一个快要窒息而死的男人。
在齐宇快要窒息而死时，男人松开了压在他肩上的手。
那股窒息感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齐宇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甚至洇湿了他后背的西装。
男人摇摇头，大概是对齐宇这样的表现感到失望。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设计朴素的名片推到桌面上下，笑意吟吟。
“有捉鬼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你这么有钱，我开个诚信价，一百万。”
石琳眼尖地看到了名片上的重要信息。
沈沂之。
没有电话信息，只留了一串地址。
沈沂之表情和善地拍了拍齐宇的肩膀，迈开步子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咖啡厅。
他的背影清瘦高挑，宽肩窄腰，逆光时更显得潇洒风流。
石琳眨了眨眼，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那个背影自然垂下的手上拎着一个虚影。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齐膝裙的女人，她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后折，整个脸翻倒过来。
那张血肉面糊的脸上，暴突的眼睛正死死得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石琳心里背后冷汗直冒，顾不上礼貌不礼貌，拎起挎包落荒而逃，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见鬼的相亲，再相下去她就可以去见太姥姥了！
沈沂之拖着女鬼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过热闹的南区，一路往老旧的北区走去。
合安市是一座有些特殊的城市，在科技高速发展的如今，大多数城市已经被钢筋混泥土的高楼建筑覆盖，而合安市则被划分为南区北区，南区是典型的充满现代科技感的高楼大厦，被北区却是老旧的居民楼，伴随着占满车道的小摊贩，永远吵嚷不休。
两个城区以一条内城河为分界线，活像太极图的两边，一黑一白，一明一暗。
对比强烈，简直像两个时代。
沈沂之很穷，他不得不住在北区一栋老破小里，住在这里的很多人都做着拆迁大梦，只想着发展到了北区，他们会一夜之间变身百万富翁。
可惜他算过，这里二十年之内不会拆迁，这些人做的都是白日梦。
沈沂之拎着女鬼走上楼道，他住的这栋楼又老又破，还坐南朝北，整个风水烂到不能再烂，老旧的楼梯间内还堆着许多杂物。
沈沂之住在最高层，六楼。
这屋出过命案，还闹过不少灵异事件，是这一片赫赫有名的凶宅，因此才能被他以极低的价格租下来，勉强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进屋锁好门，沈沂之让女鬼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去捣鼓从垃圾回收站里捡来的二手破电脑。
“那边烧着香，你饿了就随便吃点。”沈沂之开口时语气很是随和，“不过是劣质香烛，口感可能不太好。”
女鬼拘谨地看着这座小破屋，一室一卫，面积最多十平，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旧桌子和一把破木椅，房间一角摆着个歪歪斜斜的木制烛台，手工粗糙，上面摆着个木雕的三清像，三清像前放着个破香炉，里面正燃着三根香。
只需一眼，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屋子的主人一贫如洗。
女鬼有些想不通。
这位大人随手就能捉住她，实力强大，怎么在人间却过得如此清贫？
“大人……”
沈沂之头也不抬，研究着电脑的线路：“不用客气，随便坐，等我修完这个东西我再和你谈正事。”
女鬼：“……”
她一手紧张捏着裙角，一手扶着自己不停晃荡的脑袋，小心翼翼走近了些：“大人，我懂一些电脑，可以帮您看看。”
沈沂之倏然回头，看着女鬼的眼神像是在看着救苦救难的女神仙：“你会修电脑？太好了，你快帮我看看，我就指望修好它卖个废品交下个月房租了。”
女鬼：“……”
这位大人，好穷。
穷得令人发指。
女鬼凑近了，指着被沈沂之拆出来的主板：“有零件老化了，这个需要买新的才能修。”
沈沂之脸色一变：“买零件要多少钱？”
女鬼凑近看了一下电脑牌子，是个她没听过的牌子，想必是个杂牌的上网本，她估算了一下，小声说：“情况不严重，两百以内应该可以搞定。”
沈沂之脸色更黑了。他摸了摸口袋，把自己裤兜翻了遍，一把子零钱被他翻出来后摆到桌上。
女鬼满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大人开始认真数钱——其实她觉得没有必要数，这些散碎的零钱别说两百，二十有没有都难说。
沈沂之划拉过最后一个硬币，满脸严肃地看着女鬼：“十七块四毛。这个钱有可能找到一家店卖我零件吗？”
女鬼：“……”
这问题你去问一只狗，狗都会对你汪三声表示不可能。
沈沂之撑住头，觉得人生灰暗。
再有六天他就要交房租了，难不成他真要出卖自己的灵魂跪下来求房东网开一面？
三百块房租压在沈沂之背上，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活着的艰难。
女鬼小心翼翼地问：“您这么厉害，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赚到钱的。”
沈沂之捂住脸，叹道：“阎王老头儿新出了地府守则三千条，在人间靠法术赚钱被发现要喝孟婆加了死蟑螂的孟婆汤。”
沾了因果的人世间钱财，地府的人动不得。
惹上人世间的因果，谁也说不准会扯进什么麻烦之中。
就算没有因果，但是想想孟婆奶奶加了料的孟婆汤……嘶，鬼都不喝。
女鬼：“……”
现在的地府居然是这样接地气的吗？
女鬼：“我有电脑，要不然，您去我家把我的电脑拿出来吧？算是我送您的。”
沈沂之有些惊讶地看着女鬼，只觉得这女鬼眉清目秀慈眉善目简直就是寺庙里供着的观世音菩萨。他立刻站起来，一只手伸入虚空，那只手凭空消失了，凭借他手臂的动作弧度，可以看出他似乎正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几秒钟后沈沂之抽出一张泛黄的契约书。
“来来来，签一下这个赠予协议，我等会儿烧了给地府的牛头，这个签约就算生效了。”
女鬼低头看着那契约书，只见上面用漂亮潇洒的行楷写着简体字，大意是她因为报答恩情，现自愿奉上笔记本电脑一台，特此签下契约以作凭证。
见女鬼神色犹豫，沈沂之以为她是要反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了下去。
女鬼小声说：“我不会用毛笔。”
沈沂之抖掉颓废，从看不见的地方又摸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她一支快要没水的黑色中性笔：“来！”
女鬼：“……”
连笔都透着穷的气息。
她默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韩娟两个字秀气整洁，随着她名字的落笔，契约书上一阵金光闪过，跟着一个阵法罩住了韩娟与沈沂之。
契约生效了。
沈沂之两指一捻，一簇青色火焰自他指间燃起，火苗窜上契约书，一瞬间那纸泛黄的契约书就被沈沂之手上的火焰吞噬干净，一点灰烬也没有留下。
沈沂之长舒了口气，这才安心下来。
他终于开口问出了韩娟一直希望他问的事情。
“你有什么遗愿未了？”
韩娟看着面前的男人，听着他这句话问话，眼中倏然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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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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