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不还是养条狗吧。——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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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回甘窖的时候已是晌午,江凛正大模厮样坐在吧台,应该是一直在等他。
“你怎么会有店里钥匙?”
“小五味放我进来的,它看我可怜,在门外站几个小时!”江凛语调气呼呼的,表情却一点看不出来。
「呀你这个大话精!店长你别听她的!她才来!」小五味一直和江凛不对付,但有时又有种很诡异的“她在闹,它在笑”的感觉。
“说吧,查到什么了?”一杯冰镇的三年陈枇杷蜜放到江凛面前,陈九声昨晚试味的时候刚好泡了两杯。江凛两眼放光,不枉她查了一宿没睡,早餐也没吃就奔这儿来了!
“哇啊这色泽!一看就是三年陈的枇杷蜜!天了噜我求你多少次了,一口都木得!”她嚷嚷着咕嘟嘟地几秒就干完了一大杯,生怕陈九声反悔。那架势,小五味看得羊角辫都翘起了两根!
喝完大宝贝,江凛一脸满足地掏出一个小证物袋,装着昨晚那颗蓝白色药丸。
“阿九你肯定想不到,苏棠的那把伞里面,居然藏着一粒氟西汀!我昨晚拆开之后就看着像,求着法证那边给我通宵出了报告,真的是氟西汀!"
“治疗阿尔兹海默症么?…”陈九声似乎没有很意外。
“对!但费艾患的是食道癌,我们没查到她和阿尔兹海默症有关的线索。又或者她想瞒着自己女儿吧,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们排查了全城的医院和药房,想看看有没有她的购药记录。结果你猜怎么着?”江凛一夜没睡,眼睛就熬得有点血丝了,但精神饱满得不行,“居然没有一个地方,有这款氟西汀!”
“什么?!”陈九声非常震惊,他心里有个猜想但他此刻不想告诉江凛。
“法证那群小年轻也是牛,根据蓝色的色素衰减,结合AI这几年的戎城天气大数据,大概推算出这颗药应该是两年前放进去的!”
那年苏棠16岁,刚上高中。
见陈九声不说话,江凛就起身离开了,她急着去筛天眼的监控,要尽早找到费艾的遗体——反正无端得了杯三年陈,不亏!助她青春永驻的神仙蜜水啊!
陈九声这些年一直在找顾叶,各方的消息搜罗得很多,秘密渠道也多,机缘巧合地协助戎城警局破了几件大案,因此他在市局很出名,连省里都略有耳闻。局长和刑侦队长也暗示过手底下的人,如果有想不通的,可以去咨询一下阿九,不算泄露机密。所以这两年陈九声也习惯了,江凛一有什么案子就往这跑。
陈九声还在想那颗药丸和那把波点伞,思绪也飘到了十五年前。其实那一年,他和顾叶就见过苏棠和费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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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春
那天阴天,陈九声和顾叶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碰到一个在停自行车的母亲,听到她跟后座的女儿说:“酥糖,你看看上面。”当时顾叶还开玩笑说,“好可爱啊声哥!小北鼻是一颗酥糖!”
他们怕下大雨所以步子急,但经过母女俩的时候,顾叶突然定住了——因为那个母亲对女儿说了句话,陈九声到现在都记得——“你看,那里吊着一个人。”
顾叶回头循着那个女人指着的方向,盖楼的吊臂上果然吊着一个人,还有点晃悠。
陈九声看着顾叶,牵起他的手,因为他看见顾叶看着那个叫“酥糖”的小女孩,眼睛里流露着一种他不熟悉的悲悯和伤感——后来他才知道,那里面还有愤怒。
“小叶…”当时他就有种莫名的担心,小声地叫了顾叶一句。
顾叶回过神来,回握住他的手扯着他大步往前走了,“要下大雨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的音调有点高也急促,似乎是故意要让身边的人听见。
走了没多远顾叶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母亲已经载着女儿离开了,而那颗“酥糖”把没吃完的糖果扔到了地上,抱紧了自己的妈妈。
当晚顾叶饭都没怎么吃,一直恹恹的,直到陈九声拉着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顾叶,刚刚没有好好吃饭,一直不开心。”他语气很严肃,他最看不得顾叶不好好吃饭。他摸着顾叶的脸颊担心地问道:“是因为刚刚那个小女孩吗?”
顾叶抬起头的时候,陈九声发现他眼睛都红了,陈九声急了,握紧他的手,右手抚了抚他的眼角,“怎么回事?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顾叶被他逗笑了,“干嘛呀声哥!哎呀你好幼稚!”
他的悲伤仿佛被冲淡了一些,“声哥…父母这种生物,真的好难理解。”
“今天那个小女孩多可爱啊,扎着小辫子吃着糖果,一点防备都没有…看死人这种事,有什么好分享的吗…她才几岁啊…”顾叶看着自己的一滴泪,落在了陈九声紧握着他的手上,“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属于自己的父母?”
陈九声松开了手,双手抚着顾叶的脸颊,轻轻地抹掉他的眼泪后,把他拉近和自己额头贴着额头,看着顾叶的眼睛说:“不哭,选不了,但我们可以扔掉他们。你很勇敢,5岁的时候就扔掉了。”
说完亲了亲顾叶的眉心,然后是鼻梁,鼻尖…极致温柔地一路亲下去,不让顾叶再胡思乱想。
那晚最后真的下暴雨了。顾叶睡得很不安稳,还做了久违的噩梦。梦里有很多动物,蛇、鸡、鹅、大头鱼、穿山甲、果子狸,还有他的父亲,拿着滴血的刀,皱着眉头看着他。
顾叶蜷缩着像一个胚胎似的,紧闭着眼,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没有伤痕,报不了警的…没有伤痕,报不了警的…”
陈九声抓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心脏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呼吸不畅。他环抱着顾叶,右手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时不时伸进去帮他擦掉薄汗,又用手抹开他皱紧的眉心。他亲着顾叶的额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没事了,声哥在,小叶不怕”,看着顾叶慢慢平静下来,沉沉地睡去,他却睡不着了。他跑出去打人了。
那年是他们最后一年呆在森城,也是最后一次他半夜把那个老东西从床上抓起来,把他暴打一顿之后扔到医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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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森城以后,顾叶就没再做过噩梦,陈九声也没再半夜跑出去打人了。
但即便过了十五年了,陈九声依然对这两母女记忆犹新。
当林阿婆把苏棠领进门的时候,陈九声就认出她了。
大概是因为顾叶,很在意这个小孩吧。因此即使是冷漠的陈九声,也会轻声问她爱吃什么。
但她有一把和顾叶一样的波点伞——陈九声是知道这些年顾叶一直暗中关注着她们母女俩,难道氟西汀是他放进去的吗?伞又是什么时候送的呢?
“小五味,你把这两年生产氟西汀的全部药厂,它们的各个批次的包装和编号,筛出刚刚江凛那颗,看看是哪几家两年前还有但现在消失了。”陈九声看着小五味的全息影像,继续下达指令:“走地线查清楚购买信息,我要知道两年前都有谁买了这种药。”
「好的,收到。」该认真的时候,小五味是一点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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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昨夜回到家里,不出意料地失眠了。
她想着,是要开始收拾母亲的遗物呢,还是先处理她的社交账号,还是说去安排丧葬事宜。江凛在警局的欲言又止,让她甚至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还没死。
她决定去一趟仁和医院。太荒谬了!她要亲自去确认一次。
就在她决定赶往医院的时候,江凛已经在那儿俩小时了。
"死亡时间2030年2月17日04:49。"当晚值班的李医生坚称他看到心电监护仪的直线后,和值班护士一起进行了除颤抢救,最后手指还搭在费艾颈动脉停留了整整120秒,才宣告的死亡,然后让人送去的太平间。他还说,本身费艾的病情就一直在恶化,当天癌变的食道肿胀已经严重压迫颈部神经影响呼吸了,脉搏一直很微弱。
这已经是第二次问询了,李医生交代完就匆匆离开了。江凛一个人待在那间VIP病房里,心里琢磨着好几个点:
1. 费艾家境是富裕的,好几套房子出租,所以苏棠坚持要让她住单人间。——因此没有其他病人做人证
2. 为了保障病人**,病房里一直是不能安装监控的,李医生的话目前只是一面之词
3. 遗体是从太平间消失的,但监控拍到后门有车把疑似费艾的一个病人接走了,时间戳是早上07:21,但病人服围得太严实了,鉴证那边实在提取不了人脸——眼睛都是眯着的,车也是□□。嚯,老手啊!
4. 苏棠说她八点多离开太平间,没发现异样——啧,那不可能啊,那时候遗体已经不见了!
苏棠撒谎了!她根本没去太平间看母亲的遗体!
我太粗心了!江凛猛的一抬头,就看见苏棠站在房门口!
“江...江警官?”苏棠有点被江凛的目光吓到:“那个,我母亲,你们找到她了吗?”
“苏棠,你根本就没去太平间见你母亲的遗体,对不对?”
苏棠怔了一下,居然淡淡地笑了:“是啊。”
她不觉得自己能诓过警察,只是当时她的回答是下意识的——正如她下意识不想去见母亲一样。她也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不想见自己的母亲。
母亲去世了,她有悲伤,有不解,但同时她又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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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没再继续管苏棠,反正做手脚的也不是她。那个李医生问题不小,但抢救过程、宣布临床死亡到把人运到太平间,是很难一个人完成的,他肯定有同伙。所以江凛的下一个对象是当时的这位刘护士。
“您是刘护士?听说昨天是你打的电话,通知VIP-309病人家属,她并发症走了?”
“李医生说他让当时一起参与抢救的刘护士帮忙打的,也就是你——因为还没到交班的时候,人手不够。是这样吗?”江凛盯着刘护士,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刘护士看了眼面前这位来势汹汹的警探,就低下头继续整理那堆病例录入,冷淡地说了句“是这样的。但没人接,我就留言了。”
江凛点了点头,貌似接受了这个答复,看了看刘护士的前台桌面,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刘护士是准备出国旅游吗?”
刘护士这才抬起头,看着江凛,皱了皱眉头。
"这种大尺寸的白底免冠照片,一般是申请美国签注才会用到的。"江凛指了指她平板下面露出一角的照片。“但现在用电子回执就行了,早就不硬性规定用实体表格和照片了。”
刘护士愣了一下,有点慌乱,“哦…是吗…我从来没弄过这个…”
江凛一下子俯身到刘护士的脸前,低声说:”是了,这些年出国,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都不便宜啊!“
“不是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见了刘护士,您继续忙吧!”江凛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苏棠也跟了上去——虽然她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好像这个警察姐姐能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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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沈怎么样?查到了?”江凛其实发现是有人接走的费艾之后,就让队员查了当夜那层楼值班的李医生和刘护士,还有护工老王和太平间管理员老周,他们的最近一个月银行记录和财务状况。
“啥记录没有,估计是现金交易,或者是黄金。老周和刘护士比较明显,老周呢没啥钱但好抽烟,平时都是挑最便宜的买,最近买了好几条大中华!刘护士给儿子报了M国的机器人夏令营,艾玛老贵了那个!那个医生和护工暂时没查到什么实质证据。”
“继续挖,辛苦了小沈!小杨那边查费艾名下的房产出租空置情况,查得怎么样了?...哎好!你叫他马上发给我!”
“江警官,你是怀疑我母亲,花钱买通的他们?”苏棠有点意外,但她内心深处又好像不意外。母亲是上一辈吃着时代红利过来的人,有很多交际和处理事情的手法有着很深的时代烙印。而且人性贪婪这点,母亲深信永不过时。她经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是啊,2030年了,什么都变了,只有“古语有云”没有变。
“嗯,再多就不方便说了。如果真是这样的,你猜她为什么这么做?”江凛在动机这点上,也一直没想通。
“江警官,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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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六岁那年的夏天,一个湿热的午后,她一边吹着风扇,吃着妈妈冰镇好的绿豆海带糖水,一边看着动画片。费艾像往常那样,收拾完厨房,就把注意力放到女儿身上。
"苏棠,来一下妈妈这里。"
“把手伸出来,妈妈有礼物给你,”费艾笑着蹲下来,女儿看着母亲新烫的卷发,那团黑色漩涡莫名地让她感到紧张。
她怯生生地摊开自己的小手,当母亲合着的双手放在她的小手板上时,苏叶好像闻到一种古怪的下水道反味的味道。
"来,我数到三?这礼物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的!"看着母亲红红的笑脸,苏棠突然有种兴奋的期待。
“嗯我准备好了。”她点点头,定睛等着妈妈给的神秘礼物。
睫毛颤抖的间隙,她看到妈妈合拢的手掌心慢慢摊开。数到二时,有根硬长的类似毛发的东西伸出来了,蹭到苏棠的手心,她突然害怕起来,但来不及了,“三”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硬壳生物在她手里振翅,飞上了墙,飞出窗外了。它当时肯定觉得,大难不死的感觉真好。
“啊!!!”苏棠愣了一下,被那只大蟑螂吓得疯狂大哭。她的手还摊开在那里,小裙子被风扇吹得鼓鼓的。
费艾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来吧不哭了!我们去洗手吧!这样你以后就不怕蟑螂了吧?你看清楚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呀…”
苏棠哭到打嗝,后面的记忆已经不真确了,但那只蟑螂在她手里,看着她,然后飞走了——甚至那种似是而非的触感,让她做了好久的噩梦。
因为做生意的关系,费艾带着苏棠在湾市住过两年。湾市的特产就是会飞的大蟑螂,苏棠一直就非常害怕它们,连街头巷尾时不时的那句“啊曱甴!”都能吓她一跳的那种。
后来她说她真的不怕蟑螂了——因为每次看到,她都会冲上去拿拖鞋踩死或拍死它们。然后扯一节纸把破碎的虫尸包起来,最后亲眼看着厕所里的水把那团纸巾卷走。
那应该算,不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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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警官,我母亲这么做,应该是想临死前给我上最后一课吧。”苏棠站在医院门口,手有点抖,这么多年了,她也觉得自己早该习惯了。“有时我真觉得,她更适合养条狗。你说是不是?”她笑着看了看江凛。
江凛沉默了,她身上没有糖了。
她拍了拍苏棠的肩膀说,“走吧,我送你。”
走的时候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有个身影贴在医院大堂门后面,刚刚一直在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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