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一周。联考的难度无可置疑，数学周老师专门花了三节课给她们讲试卷，对题目所给信息进行完整的剖析，对出题人的思路进行合理且到位的揣摩，对成绩中等及以下的同学进行不余遗力的鞭策；林澈匆匆讲完了英语卷子，给她们安利了作文结尾处的“高级词”：anticipate。他说那是英语办公室老师一起挑出来的一个比较有逼格的、容易记住的词。
沈禾鸢读了几遍，发现它的音节看似独立，却被抑扬的音调很仔细地串了起来，舌位也几乎保持在同一个位置。好傲娇的一个词。它不像hope那样直白，嘴巴一张一闭就把盼望轻易递出去；an-ti-ci-pate，好多曲折弯绕，需要收信人自己领会。
可惜英语信件只写给李华，这个家伙，说他解风情，anticipate确实有可能会给作文带去锦上添花的增益，但更多的是嵌在平平无奇的行文里，突兀地成为一个不符格调、甚至越位了的词。
平铺直叙的毫无感情的作文，就像沈禾鸢平淡的生活，睡觉-学习，食堂-教室-操场三点一线，每天似乎都在重复曾度过的任意一个日子；它是一个不加料的蛋包饭，一旦被餐刀划开一个小口子，它就自己摊开来，展覆在中规中矩堆起来的米粒上。一片澄黄，和所有的蛋包饭一样，出自同一个无情的厨子的炒锅，而这位厨子已经因为连续的工作，失去了她对“创造舌尖上的美味”的初始追求，只会一直颠锅、翻炒、盛盘，完成老板的kpi。
但是她偶尔会想起谢筝。他应该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截香喷喷的葱花，或者一片煎至金黄的培根，甚至是一粒被切碎的牛眼肉；他成为了这位厨子偶尔回忆起自己的梦想时，因为心情稍好而给顾客多加了的小料。
那几位顾客真是有福。他一定会这么想。但不可否认，这些看似微小的佐料，确实有着让人惊喜的能力。
比如现在，周六上午的补课结束，接近饭点。她看到谢筝单肩背着书包，移开她边上的窗户，从教室外探身进来：
“不是要请我喝奶茶吗？”
一厢情愿给李华写了六年信的沈禾鸢心头动了动，大概是窗外的寒意瞬间侵蚀教室温暖的角落在她心中的投映。没想到anticipating your reply这样一句礼貌性的用语，也会得到某个李华的回复。
“我理一下东西。”禾晓给林澈发了信息，说会晚一点来接，让她自己看着来。于是沈禾鸢打算尝试一下边上商城里新开的那家滑蛋吐司，“你不现在回吗？”
“现在回就喝不到你请的奶茶了，”谢筝耸肩，“我家离学校不远，喝完奶茶刚好回去。”
哦，学区房。怪不得能自由熬夜。
“哥，你怎么突然给我化学笔记啊？”纪晓羽突然从沈禾鸢身边冒出来，手里举着谢筝的化学笔记本。
“写好了就顺便给你看看，哪有理由。”谢筝把书包搁在窗台上，想接过本子。
沈禾鸢自觉坐下，思考抽屉里要带什么回去。谢筝看着她从抽屉最里头小心翼翼拿出《海风》，塞到书包夹层里。
他问：“这周都没看书吗？”
沈禾鸢顿了顿：“这周寝室扣分了，只能小心行事。”
谢筝笑：“下周周六群友会举办一个读书会，线上线下都有，你要想推《海风》的话得抓紧点。”
这次读书会并不是出于学校对社团活动的要求，而是建文高中的一个小传统。不知道多少届之前，有一群喜欢读书的人凑在一起，建了这个群，选择在学习之余通过阅读的方式放松自己。听说初次书友聚会时，当时的学姐学长为了争论一个观点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但不同于已经形成思维定式的大人，少年们的论证带着对偏见的不屑，她们会拼命跳出已有想法的桎梏，驭风遣舟，破浪腾空与新鲜的世界相撞。她们似乎就是有这样的勇气与决心，发誓永远都不会登陆思维的彼岸。
扯远了，现在我们应该关注一下沈禾鸢的回答。
沈禾鸢社恐，沈禾鸢say no。“我还没有参加过读书会……你不是也在看这本吗，你先做个示范。”
纪晓羽眼睛一转，想起沈禾鸢把化学笔记递给她时缺少表情的脸，以及那句怎么听怎么别扭的“谢筝给你的”，“喔”了一声：“一起推荐的话被采纳的概率更高哦——”
谢筝瞥她一眼，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便签挺好看的，你是批发的吗？这么多样式，隔一页换个款，跟白雪公主她后妈一样，一天换几套裙子。”
……又开始说废话。
“自己打开橙色软件搜呢，我的笔记本是个小公主，人想要好看一点，你却把她比作后妈。看都看完了吧，还这么说，真不厚道。”谢筝“啧”一声，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叔叔跟我说，他让你把考差的试卷都拿给我看看，你怎么还没有呈上来？”
“那我不是怕考差太多了给您的竞赛和……”纪晓羽眼见大事不妙，赶紧把笔记本往沈禾鸢桌上一搁，给她一个“你懂得”wink，“添砖加瓦，哦不，火上浇油呢。”转身撤走。
沈禾鸢：我懂什么了？她睁大着眼看纪晓羽跑走的背影，又转过头去看谢筝。
谢筝掌心朝上，向她拢拢手。
哦，拿不到笔记本直接说嘛。她把笔记本推给他，拎着书包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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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同学放学后直接回了家，也有一些留校的学生会选择在商场吃饭，用美食犒劳辛苦一周的自己。
沈禾鸢和谢筝并肩走出校门，后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之后，又捡出充电盒里的两只蓝牙耳机：
“听吗？”
分耳机一起听音乐，这件事情似乎强制让两个人走在同一个频道；而为了不让蓝牙断联，彼此的距离自然也被限制在固定的范围里。真是一件暧昧的事情。她想起《花束般的恋爱》里的台词：“用耳机听，左右两边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只用一边耳机听，那就是另一首歌了。”
但这并不能够成为她现在拒绝谢筝的原因。相比无趣地走一段路，他拿出耳机，大概也是想表达——与其交流些什么，不如听首歌？
那好吧。她接过左耳的蓝牙，戴上却发现谢筝在放英语听力：
“啊？”没必要吧，这么争分夺秒。
“嗯……”逗你的。谢筝轻点一下手机屏幕。切到了《白衣》。
她曾经抄过它的歌词。“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轻雨一伞开。一梦黄粱一壶酒，一袭白衣一身裁”，她把它写进了初中某一次期末考，那回的作文拿了年级第一的高分；也正是这首歌，让她一只脚踏进古风圈，纵然还无法理解歌词背后的故事，那些古意的表达也足够让她沉迷。
难道谢筝也喜欢听吗？
第二首也是她能唱出来的，不过那位歌手已经退圈好多年……谢筝也了解过古风圈吗，还是只是随机的歌单？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但谢筝只顾走路。
走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就到商场。
商场一楼门口新开了家一点点。前几年刚入驻本市时，想喝一杯需要现场排队三小时。小镇上也没有店面开过来，沈禾鸢几乎没怎么尝过。她看了看它绿色的招牌，再看看谢筝：
“请你喝这个？我没怎么喝过。”
“可以。”谢筝点头。
“你先点。”
“中杯四季奶青，常温，加波霸，”谢筝稍微顿了顿，“和红豆。”他不确定她会不会跟着他点，就加了她大概率会喜欢吃的小料。果然——
“和他一样。”谢筝他可太知道怎么照顾一个选择恐惧症了。
沈禾鸢递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刚好。禾晓不同意给她配备手机，她认为高中生还不需要这些。因此会在她的零花钱快要用完的时候，及时补充她的小金库。
“这个钱包是去香港那会儿买的吗？”谢筝右手接过小票，左手赶着来捏阿狸钱包上毛茸茸的耳朵。手感还是很好。
“是啊，用到现在了。”沈禾鸢等他放开手之后，自己也轻轻抚了抚阿狸的耳朵。虽然不想让谢筝察觉出什么额外的意思，她还是没忍住，就差把“我真的是一个很念旧的人”说出口。
“好多年了……八年吧。”谢筝想了想，“看起来它有在好好履行它的使命。”物比人长久，话里是夸赞钱包的耐用性，话外是“我未履行的使命”。
“它真是一个很好的钱包，我一直没舍得换掉它，”沈禾鸢打开最前面的夹层，里面还放着一张照片，“你还记得吗？”她自己都快忘掉关于迪士尼的印象，但是照片会给她一些提示。
谢筝笑：“另一张就在我的手机壳里。”他把手机壳拆下来，也是一张塑封过的小照片。画面上的两个小孩，站在迪士尼城堡前方，各戴着米奇和米妮的头箍。“搬家之后我妈给我买了手机，从那之后也一直放在这个位置。有几次想收纳到相册里，但搬几次家之后，原先的相册都十不存一，所以我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敛下眼，看向照片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们的合照很少，所以每一张都得珍惜。
沈禾鸢不知道该说什么。店员姐姐问她们要现在喝吗，谢筝说分开打包，又把两杯都接过。
沈禾鸢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见，以为她想现在尝一口。
“吃完午饭再喝，”他拒绝了她伸出来的想要分担奶茶的手，“现在喝待会儿吃不下饭，你本来就瘦，我得替奶奶看着你。”
我不是说这个来着……“我是想说，那些照片我家里还有原件，你可以拿去复印几份……谁要你看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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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一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日料馆坐下，因为谢筝说要给她赔罪，而滑蛋吐司不够正式。看他如此坚持，沈禾鸢决定以后有机会再宠幸吐司。
他扫了桌角的点餐码，把手机递给沈禾鸢：“为了弥补我的突然离开对豆豆小姐造成的困扰，我决定请她吃一顿饭，来表达我的愧怍。”
竟然想一顿饭就把人收买……买得好啊！谢筝说随便点显诚意，她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们之间的情谊竟然是用金钱衡量的吗！”
“以后如果留校的话可以来找我一起吃。”谢筝笑盈盈的，小臂交叠在桌面。沈禾鸢不作声了，低头浏览着点餐界面。
“这里的寿喜锅量有点少，可以再点份拉面。
“海鲜饭也挺好吃的。
“这里的玉子烧很美味，我尝试过复刻，但是做不出这个味道，下次吃成熟客了问问厨师用的什么秘方。”
……他报的这些餐食似乎都合她胃口，给她一种两个人谁都没有变化太多的错觉。
沈禾鸢跟着他的话，手指往下滑，一路加购过去。谢筝干脆坐到她身边来，两个人一起挑甜品。
“这个抹茶布丁好吃吗？”沈禾鸢问。
“有点苦，舒芙蕾甜一点。”
他是把这家店吃遍了吗……沈禾鸢说：“我现在喜欢苦一点的。”加购了抹茶布丁。
“也是，甜的蛀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口是心非·禾鸢把谢筝推离自己的座位：“我看你才是话最多的那个！”
没见过这么拖沓的剧情（sry）...算了，第一本想写啥就写啥吧，就是这么多章还没有进入主题真是服了，呵呵。
写作课的老师说要尽量避免对话来的......除非该对话对情节与人物塑造确实有很重要的帮助，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让她们说一些没营养的话，仿佛这些场景真的存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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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季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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