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中迸发出异样的沉默。
片刻后，水谷率先站起身走到会议室角落，踩上椅子将手帕盖住摄像头，又在那附近的盆栽里摸索了几下，关闭了与之相连的录音设备。
她做完这一切后又脱下灰色西装外套，在身着白色衬衫的身体上摸了摸，示意自己并没有佩戴监听设备。
“如您所见。”
阳子笑了。
只是这次的笑容与她之前好孩子乖乖女千金小姐的温柔端庄截然不同，充满了狡黠与审视的味道。
“水谷小姐，你的态度很好，我喜欢这一点，所以我就不再追问深川先生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录音录像设备。毕竟与年轻俊美的女性相比，我对深川先生这样的老绅士也没有兴趣。”
不再使用敬语，人称的转换与戏谑的发言尽显傲慢姿态。
但他们无法反驳她的话。
“川澄小姐，您请继续。”
“8个月前，尾见莉香的兄长尾见健二曾于一次艺术品慈善拍卖会上邂逅了一名年轻女子。两人进行了友好交流，发现对方与自己非常投契，几番邀约后很快成为了朋友。”
“但该名女子与尾见健二交好后不久，突然邀请他参与一桩先锋艺术馆的投资工作。这很可疑，不是吗？”
水谷点了点头。
“想必二位都曾见过一些报导。尾见家这一代总共有四个孩子，目前家中的主事人是长女尾见悠香。”
“在各大财经版块上经常能见到她的身影。”深川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必过多介绍这位尾见姐姐的性格了。总之，尾见莉香担心从小被过度保护、二十多岁依旧性格天真的兄长上当受骗，又害怕被雷厉风行的长姐得知此事，所以才将本次调查委托于我，而不是外面的侦探所。”
“调查【小原枫】这位人物是否有过往犯罪履历，以及她声称可以背书的轻艺术风咖啡馆是否可信。”
水谷双手环胸，皱着眉头靠坐在阳子对面的折叠椅上。
“这点事情委托可靠的律师就可以做到了吧。”
阳子反驳了这一观点：“一个未成年人，想要出动职业律师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莉香的家教要比我家严厉得多。”
“原来如此。但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您说事务所有事务员存在，是叫清水的那位小姐对吗。”
“女子高中生的身份才不容易打草惊蛇，不是吗。”
“确实。所以川澄小姐才亲自前往IT咖啡馆进行调查。”
“对，在进行一段时间的实际接触后，我调动了手头一些不会被父母过度管束的可用人脉，给出了一封内容尽可能的报告书。”
“我在报告书上明确指出，IT咖啡馆的产业价值并不能为一家目标选址在中心地区的艺术馆背书，而小原枫过往有过走私艺术品的犯罪经历，此次涉嫌洗钱罪犯的可能性很高。至于宗教团体部分，并不是我自己探查出来的。”
谈到重点，深川终于来了兴趣：“哦？”
“警视厅的资料显示，藤田店长在8年前，由另一名死者前田忠实所创立的‘崇光真理会’中就是高级干部。这一点当初的我虽然并不清楚，但身为侦探的职业素养，还是能令我从她诱导性、探寻性很强的话术中窥见一斑。”
“我说过在第一次被一美女士邀请聚餐后，我就发现了宗教团体的存在。对于此藤田店长并没有隐藏，虽然曾邀请我加入，但并非强制或长期游说。据她所言，‘光明自爱会’的教义是节欲省心，爱自己才能净化心灵，迎接慈父与恩神的赐福，最终实现一切愿望。”
水谷冷冷点评道：“很老套的话术。”
“对于昭和时代的遗老们来说，这一招确实很管用啊。”
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
“比如说一直参与宗教团体的藤田店长，祈求妻子身体健康的麻原先生，年轻时犯过罪想要自我救赎的下田先生，婚后因为身体原因一直生不出孩子的一美女士。”
“您了解得真详细啊。”
“这些都是我在旁观他们在祭坛上举办的忏悔会议上听到的哦。大家这么热心参与，全都朝着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目标’前进，也挺令我感动的。”
“您不是声称他们都是待您温柔的好人吗”深川嘴角的笑有点讽刺。
“啊呀，深川先生一把年纪还愿意相信小孩子的场面话。”
“您不像会说场面话的小孩子。”
“今天的您也没有往常那样友好呢。”
阳子阴阳怪气地用敬语回了敬深川，打开云川带来的白色水杯，倒了杯花茶出来润喉。
水谷还是第一次见到深川这副强忍着不生气的表情，不免有些好笑。
“两位，证人死去对于侦探小说而言，是非常剧烈的转折点哦。”
阳子喝完花茶，表情重新恢复了严肃。
“我接着讲下去。”
“我的委托人尾见莉香是个谨慎的人，但凡出现一点儿可疑之处，她都会竭力劝阻兄长不要参与。而她的兄长也是一位爱护妹妹的温柔哥哥，看到调查报告后立刻停止与小原枫的进一步接触。”
“由于接触时间过短，所以我没能对IT咖啡馆所有相关人员进行彻底的调查。所以小原枫的其他犯罪事实我并不知晓，对天野等人也有不了解的地方。”
“至于小原枫参与的艺术品犯罪这种洗钱路数，我当时就怀疑背后一定存在一个组织媒介，这个组织或许正是她这样一个行踪飘忽的犯罪分子正在参与的‘光明自爱会’。”
“直到两位说天野先生有一本手账，这才证实了这一观点的正确性。”
“但很可惜，侦探不可以做出超出委托人意愿的调查行为，这不符合职业准则。我也察觉到藤田店长在用无声的温和方式引诱我加入这个宗教团体，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渐渐疏远了咖啡馆的人，并且没有出席6月12日晚的活动。”
“以上。”
阳子一口气说完，似乎有些疲惫，深深叹了一口气，再次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不过这次她喝得很慢很慢。
水谷捏了捏耳垂，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在脑海中消化着她的说辞。
“您为什么没有追查下去？”
“因为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侦探的。”
阳子耸耸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调查方向正确，最后查出这个宗教团体的背后主理人是与我父亲交好的某一位世叔，那会如何？”
“我说过了，打草惊蛇可不是我的作风。”
“您连这点都想到了，可以说明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吧。”水谷紧追不舍。
“水谷小姐，您别忘了，我所拥有的特权是受阶级约束的。”
“……我们将会对尾见莉香取证。”
“不必了。”
“我让遥带来了委托卷宗与存着录音文件的SD卡，你们可以自由调查。”
阳子习惯性地□□着右手的食指关节，视线正对上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水谷。
是时候下猛料了吧。她心想。
“作为交换。”
“我想了解今天早上市民报这篇关于立川秘书的报道，直原，哦好巧啊，她的名字和小原小姐一样，也是カエデ啊。我想知道警方对这位枫小姐的问询结果。”
水谷眉头紧皱，看了眼深川，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装傻，你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与她沟通过了吧。”
“不觉得这篇稿子发得太快了吗。”
见他们沉默不语，阳子索性摊牌。
“议员在的吧，立川信介的死亡现场。”
深川立刻开口制止她的发言：“川澄小姐，请仔细考虑您的发言。”
“在说事实啊。之前警方通报IT咖啡馆事件时只字不提‘光明自爱会’，可谓是严防死守。而今天这篇网络报导不仅直接点出了立川秘书的自杀，还隐晦写明了立川一美参与某小型宗教团体，并因此丧命的事实。”
“现在市民对于咖啡馆的案件已经开始疯狂揣测与搜索了，软件上的关键词排名一直居高不下哦。议员先生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吧，选举前夕竟然爆出这种事情。”
“这些并不在我们的侦查工作范围内。”水谷冷硬地拒绝继续讨论。
“怎么会呢。”
阳子笑了起来，嘴角的梨涡浅浅的，盛满了促狭。
“上面的大人物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指示，我可是心知肚明的。IT咖啡馆事件已经和8年前N市的‘崇光真理会’事件扯上联系，如今爆出这种事情，议员的支持率已经无法挽回，当务之急是让民众先闭嘴。所以，搜查本部被要求尽快以合理理由结案了吧。”
深川闭上眼睛，揉了揉阵阵作痛的太阳穴。
“您说得不错。”
“前辈。”水谷低喝一声，想要制止深川继续说出更多的信息。
“没什么关系吧，兰。我们现在和川澄小姐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作为刑警，我并不愿看到经手的案件被莫名其妙地结案，大家有权知道真相。”
“如您所推测，搜查本部目前工作进展并不顺利。有内部消息称，议员的团队有人提出要用立川秘书的名义，写一封自白书，将他塑造成深爱妻子的丈夫。为了让一直无法顺利怀孕的妻子打起精神，利用职务之便与之前的逃犯前田藤田勾结，成立了一个新的小型宗教团体，用‘会满足一切愿望’为诱饵，想以此让罹患精神类疾病的妻子重新燃起生活希望。”
阳子讥笑道：“大人物们浑然不觉，竟被他如此背刺，多么耳熟的故事啊。将全部过错都推给一个目标，跟8年前以‘与案警察中途殉职线索中断’为借口草草结束的案件有异曲同工之美呢。”
她说着，视线微转，小心观察水谷如坠冰窟的表情。
从现在开始IT咖啡馆事件才开始进入到她所希望发展的范畴，目前除立川信介的死亡太早外，一切都在顺利地按照她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看来当初让律师要求水谷参与自己的问询工作，而非其他女警，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要格外小心。
阳子沉住气，等待水谷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提起【因公殉职的警察】，水谷就失去了的沉着冷静。
她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川澄小姐，您每一句都在暗示我去回顾8年前的案件。”
“暴露了？”
阳子甜美一笑，将手肘支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住水谷。
“没办法啊，谁让我没有权限查阅案件卷宗呢。我也很好奇大人物们究竟想要隐瞒什么，8年前中断的案件如今有了新案件联系，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可他们却不想继续探查，用舆论做足了借口。”
“或许是，他们不敢探查吧。两位肯定这么想过，对吗？”
水谷咬紧了后牙，不置可否。
是啊，身为职业警察，议员态度如此奇怪，傻子才想不到他与‘光明自爱会’之间有所关联，傻子才想不到IT咖啡馆七人死亡的背后肯定离不开那些大人物们不愿被发掘的隐情。
“啊对了，说起来当年殉职的警察中，其中一位还是信女毕业的学姐呢。”
阳子突然说道。
“柳田家的伊织前辈。”
“我没记错她的名字吧？水谷兰小姐。”
yep，水谷的恋人就是同为警察的前辈，已经殉职的柳田伊织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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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委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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