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川明悟是个外表有些忧郁,看起来并不像警察的中年男子。
瘦削的中等身材,合体的高级西装,梳理整齐、两鬓斑白的短发,鹰钩鼻,眉毛浓黑,目光出奇锐利,比起风里来雨里去的警察更像事业有成的律师,这是大部分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因此每次在介绍自己的警察身份时,深川都能收到 “您看起来文质彬彬,并不像做这一行的人呢”诸如此类的评价。
深川对此并不在意,甚至会把这些对话当成佐餐趣事说给同事们听。每次新人警察矢泽都会严肃摇头:
“深川哥,用外表来判定人的性格与工作太失礼了。这可不是该笑的事。”
他是个刚从警校毕业才入职一年的热血青年,除了偶尔支援外勤或帮交通部做些小活外,还没有正式经手过大事件。而深川是个温柔的前辈,每每都只是笑笑,附和着说句“翔看起来才像个警探”。
这次的案件,水谷与矢泽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搜查一课刑警。水谷本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警探,高个子,容貌英气,黑色长发盘起,总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外表看上去很干练利落。正如名字“兰”一样,她的性格沉稳坚毅,人也聪慧温柔,在过往的几年间与深川组成了搭档,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与出色的个人能力。矢泽却还是个愣头青,目睹这样的诡异现场后第一次有了直观死亡的经历,这几天以来一直萎靡不振,甚至在搜查本部会议上险些失态。
深川本想让他也参与到川澄阳子的问询工作中,但在提交申请的前一天被水谷的一番话打消了想法。
“深川哥,给他一些缓冲时间吧。未来还有无数的案子。”
深川看向眼底满是红血丝、至今没从凶案现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矢泽,同意了她的说法,并向上层申请将他暂时撤出一线走访,留在本部进行线索整理与案情分析的工作。
6月18日,周六下午5点,川澄阳子来到本厅,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5点25分,在本厅一间明亮的小会议室内,针对IT咖啡馆事件相关证人A正式开始问询。
长发披肩的美丽少女坐在黑色皮质折叠椅上,隔着桌子与水谷和深川静静对视。
她是个容貌甜美、皮肤白皙的孩子,有着一双明亮动人的琥珀色眼睛与秀气挺直的鼻子,微微带笑的嘴唇形状很美,颜色是未经化妆品雕饰的自然红润。她的长发乌黑如墨,有如丝绸般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前额的刘海没有刻意剪成造型,自然细碎,恰到好处。
她身上穿着信光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秋季制服,深沉的靛蓝色做底,米白色的纽扣与领巾作为点缀,胸口处用金线刺绣着校徽,裙摆正好到大腿偏上的位置,是中规中矩的长度。
明明是一副再典型不过的朴素好孩子打扮,可莫名地让水谷觉得“川澄阳子”这个人从发丝到指尖仿佛都在闪着光。
但不知是否为错觉,川澄阳子身上有一股水谷似曾相识的玫瑰花香气,但她一时间又无法想起这种味道在哪里闻过。
是香水吗?有可能吧,毕竟这位可是信女那种名门贵校出身的优越小姐。
水谷一面打量她一面暗自在心中如此思索到。
跟随在她身边,不离左右的年轻女管家并没有进行自我介绍,送上一条披肩替她铺在膝盖上,又拿出白色的水杯放在桌上后,便默然退下。
川澄阳子眨眨眼睛与他们对视了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她的嗓音如同外表一般轻柔。
“抱歉,我是过敏体质,总令遥操心。”
哦原来川澄家所说的,她身边那位从不离身的“云川管家”名字叫做遥啊。
“没关系。”水谷在心里记下管家的名字,稍稍和缓了脸上的严肃表情,微笑着表达理解。
“按照约定您今天有两个小时的空档,那么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鄙姓水谷,这位是我的搭档深川。”
深川停下敲打键盘进行记录的手,抬头与阳子打招呼。
阳子瞧了他一眼便迅速挪开了视线。
“川澄阳子,川澄重工社长川澄重文与妻子千代的独生女。17岁,就读于信光女子大学附属高中,高二。”
“是的。”
“感谢川澄小姐今天前来协助搜查。周六还要从早到晚地参加校内活动,还真是辛苦。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本地阳光步行街IT咖啡馆发生的事件。”
“是ET咖啡馆哦,我记得店长说过那个I读作‘い’。”
阳子笑了笑,嘴角浮现浅浅的梨涡。
水谷闻言扬起了英气的眉毛:“所以川澄小姐确实曾经到访过咖啡馆,并与员工熟识。”
“是的,我想两位希望我的到来能说出更多东西吧。既然如此,水谷小姐不妨直接询问重点。”
“比如我和店长的关系,我和‘光明自爱会’的关系。”
说罢阳子抬起纤细的食指,指向会议室角落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深川摩挲一下刮得很干净的下巴,忍不住在心中咋舌。
大企业的继承人果然棘手。
“不好意思。”深川突然举手搭腔。
“这起案件的具体情况虽然被严密把控,媒体也没有走漏太多风声,但根据舆论组同事先前与川澄家代表律师所讨论的结果来看,您想必已经知晓了些许内情吧。”
阳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深川将记录用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水谷,挽起袖子从桌角的一沓文件中抽出张打印纸。
“川澄小姐请看。”
阳子很配合地低下了头。
这是一张用PS软件仓促制作出来的咖啡馆平面图,上面用灰色的格子标注出了店内的大致家居摆设与区域划分,又用红色的小长方形代表了7名死者。
阳子仔细查看着,用食指挑起从鬓角滑落的长发,微微皱紧了眉头。
深川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紧紧观察着她的表情。
等她看罢抬起头,他抽回纸张,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在从上往下数的第四个红色长方形上画了个圆圈。
“这张是搜查组刑警根据现场情况与尸体摆放顺序所绘制的简易示意图。川澄小姐,您对他们有印象吗,特别是我标注出的名字?”
“有。”
阳子沉默地盯着那个蓝色圆圈,过了会儿才点点头,脸色并不好看。
“我记得藤田女士,她是咖啡馆的店长。”
“其他人呢?”
“这位没有印象。”
阳子倾身,指着【前田忠实】说道。
在她向前靠近的瞬间,水谷又嗅到了那股很淡的玫瑰香气。
她盯着阳子出神地瞧了几秒,大脑下意识地开始运作思考究竟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是不经意间接触过的某件证物 ,还是曾经探查过的某个地方。
或许是目光过于炽热,阳子很快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脸不解地看向她。
水谷迎上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怔愣地看了眼屏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狠狠咬了一下下唇,若无其事地继续闷头记录。
她难得的失态并没有逃出老搭档深川的眼睛,不过此刻,他想将自己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阳子身上。
“麻烦您继续说下去。”
“天野先生,立川女士,小原小姐,这三位都是咖啡馆的常客。麻原先生是店里的咖啡师,虽然咖啡做得很烂。”
说到这里阳子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下田呢?”
“我记得下田先生是送货司机,补货日结束工作后,店长会留他在店里吃晚餐,偶尔会加入大家的谈话。虽然长得有点凶,但还算有礼貌。”
深川点点头,抽回纸张,将圆珠笔放回胸前的口袋中。
“接下来我想请教一下,您是如何与这家咖啡馆产生接触的。”
阳子回答得很简洁。
“一次避雨。”
“可是步行街距离‘信女’并不近,需要开车十五分钟以上。”水谷在屏幕后闷声询问道。
“是啊。关于这点……其实有些复杂,我暂时申请保留,好吗?”
少女略显尴尬的微笑中带着一丝祈求,是既不会显得很撒娇又很难拒绝的程度。
深川并没能从她眼中看到预想中的恐惧与慌乱,相反,更多的情绪是思索与躲避。
他同水谷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了主意。
深川又从文件堆上层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打开,推给阳子看。
“那我们先来聊聊藤田女士吧。”
文件纸上用曲别针别住的照片,是员工入职档案所提供的全身照,一位将头发染成棕黑色,身材娇小、保养得体的中年妇人穿着黑色正装站在镜头前,笑意盈盈,仪态优雅。
阳子匆匆一瞥。
“店长是个温柔,热心,又善于倾听的人。二位知道麻原先生曾经是刑警吧。”
见她话题突然扯到了麻原身上,深川有些惊讶。
“是的。虽然在不同组,但他也算我的前辈。”
“我从立川女士那里听说过,麻原先生是想照顾身体不好的妻子才从休息不定的警察组织离职的。”阳子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努力回想着线索。
“但离职后因为年龄关系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这时是店长收留了他,并亲手教他咖啡的冲泡技巧。”
收留吗?
深川注意到她的用词,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川澄小姐知道店长有记录常客口味与爱好的习惯吗。”
阳子小幅度地摇摇头,表情有些吃惊。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藤田店长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或许只是想关爱他人吧。”
细心的餐饮业从事者或许会进行这样的记录工作,但脸客人的血型都一一记下也是有必要的吗?深川想罢,翻阅了一下藤田恭子手账簿的复印件,挑选出她针对【川澄阳子】所撰写的记录大声朗读道:
“川澄阳子,17岁,A型血,高中生。容貌清秀,身材修长,喜欢吃甜食,喜欢短跑。性格略显自卑怯懦。”
“店长竟然是这样描述我的吗。”
阳子出乎意外地笑了起来。
“外貌我无法准确进行自我评价,但性格自卑怯懦这一点似乎并不正确呢。”
深川表示赞同:“与川澄小姐短暂接触的这一会儿,已经能看出您是位落落大方的淑女,冷静有礼貌,行为举止与自卑怯懦毫无关系。”
“不过对咖啡过敏确实是餐饮店从业者需要备注的事情。特长竟然是短跑吗,与您文静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呢。”
阳子没有接他的话,转头向一旁水谷微笑:“水谷小姐恐怕也有所体会吧,有人说您皮肤过于白皙,不像风吹日晒的刑警之类。”
水谷暂停了打字动作,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后抬起头,余光瞄向愣住的深川,没有开口作答,只是莞尔一笑。
深川赶忙道歉。
“以貌取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向您道歉。”
“没关系,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晒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阳子眨眨眼,明知道下次见面就定在两日后,却还是促狭地开着玩笑。
深川只得回以尴尬的微笑。
“那么,我继续了。店长藤田的记录里其实还写了,川澄小姐的家庭环境颇为复杂,父母感情不和经常争吵,还说您的幼年似乎曾遭受过家庭暴力。”
“哈哈哈——”
这次阳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声爽朗清脆。
水谷很惊讶,但还在努力保持着沉稳的语调:“川澄小姐?”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阳子道了声抱歉,调整坐姿重新优雅坐好,语调轻快道:“我想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接下来的发言并非对我的家族进行辩护,而是从真心角度出发,请水谷小姐详细记录。”
“鄙人川澄阳子是父母的独生女,从幼年时起家庭就很和睦,父母对我爱护尊重,从没有过暴力行为。至于过分期许,或许是存在的吧,毕竟天下的父母都望女成凤。”
深川双手交握摆在桌上,这是他陷入思考时常用的姿势。
“那么店长藤田为何会如此记录呢?”
阳子轻咬住下唇,思索道:“我曾经对藤田店长倾诉过学业上的疲累,但从未讲过家里的事情。或许藤田店长相信了一些流言蜚语吧。”
“流言蜚语?”
“是呀。电视上不是整日在演着大家族私生活混乱,父母不和孩子不幸的影视剧吗。”
“的确。”
深川突然话锋一转。
“川澄小姐知道店长藤田是宗教团体‘光明自爱会’的高级干部吗。”
“知道。”
“您是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得知的。”
“从一开始。”
阳子拿起面前的白色水杯,拧开瓶盖,倒出一杯温花茶,从容地喝了一口。
“忘了像二位做自我介绍。鄙人川澄阳子,是川澄侦探事务所的社长,同时也是一名侦探。接触‘光明自爱会’实属工作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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