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妄海困了数百年。
被沈知送出妄海的时候,沈离穿了一袭墨色的长衫,外面披着厚厚的雪白披风。
他身子不好,妄海太冷了。
很久以前他问堂兄沈知,为何妄海是雪地。
沈知目光深邃地望着他那双像极了苏言阁主的眼睛:“我初见他那日,夜里南宫皇城落了雪,他带独孤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撑着一把伞,伞下两人挨得那样近……”
他的堂兄在人前一直是个雅正温和的君子,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秉性,偏执虚伪,狠戾乖张。
沈知的模样太过骗人耳目,骗得他从少年起便心生爱慕,后来喝醉了酒意外同沈知厮混了一夜,心中明白沈知不喜自己,便主动离开了沈家。
他的母亲是玄阶雪凰,在族中地位尊贵。他有个表弟叫凌晚尘,是稀世少有的天阶金羽火凤,说是被算出命中有一劫难,故而自小养在别处,很少与外人接触。
离开沈家后他去了凌晚尘所在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他很喜欢。
后来金羽火凤惨遭灭族之祸,彼时沈离恰巧在外面,回去后发现凌晚尘待的地方也被人袭击,几经辗转得知,晚尘被姑姑凌烟带走,方才躲过一劫。
见到凌晚尘安然无恙,放下心来的沈离决定另寻一个静谧的去处,只是没等他安定多久,便碰上了沈知,然后被强行带到了妄海。
那段时日,沈知待他极好,还怪他偷偷跑了,不给自己机会。爱慕他多年的沈离心中欢喜,信以为真,陪着沈知在妄海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他发现堂兄很喜欢自己的眼睛,每次床笫之间,都喜欢亲吻他的双眼。他向堂兄求证,沈知对他笑着却不说话。慢慢地,沈离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那日,远在岚星时空的沈离听说星凌时空的南宫皇城发生暴乱,死了好几个名门望族的子弟。
那天堂兄回来得很晚,一进妄海就将沈离压到床上,还用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沈离以为他心情不好,也没生气,只任他胡闹。
可自那之后,沈知性情大变,不,是只在面对他时不再掩饰。
沈离与他日夜相伴,心中苦涩,便想去外面散散心,却发现不知何时被沈知封住了出入妄海的权限。他知道,沈知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沈知将他关在了妄海,偶尔会过来,话很少,只在床上交流。沈离反抗过,与他大打了一场,却没能动摇沈知的想法。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沈知,无望道:“堂兄,你从来不喜欢我,放我走吧。”
沈知掐着他的脖子,低声说:“可你那么喜欢我,陪着我不好吗?”
多次交谈无果,沈离的身体也越发虚弱了。
后来无意中从孤致口中得知,凌晚尘死了,沈离呆愣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突然捂住胸口喷出一大口血来,紧接着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折腾了多久,沈离才终于醒来,不吃不喝不说话,身形日渐消瘦。
沈知掐着他的脖子,二人对峙良久,最后终是让步:“我记得你喜欢古琴,以后每月可以去墨兰乐馆弹琴,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那时和现在很像,出了妄海,走出沈家大门,久违地感受到新鲜气息。
沈知抬起头,苍白的脸被云层中透出的一点阳光笼罩着。
这次出来,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去。
等候许久的叶锦年就立在不远处,手中拎着一柄油纸伞,他身形挺拔,容貌俊美,很难让人忽视。
沈离走过去,疏离道:“你…你怎么来了?”
叶锦年想靠近他,却生生忍下了:“你现在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而且今天可能会下雨,我……”
沈离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打扰了。”
叶锦年略略放下心:“不算打扰,我们走吧。”
沈离跟着他的脚步,想起第一次见到叶锦年,正是在墨兰乐馆。
墨兰乐馆在岚星时空很有名,叶锦年作为岚星时空监管处的掌管者,私下又喜好音律,闲暇或因公事疲累时时常会去这里放松。
以乐会友,知音难觅,他爱上了沈离的琴音。常年孤身一人的叶锦年更是隐隐生出爱慕,哪怕每次见面都隔着纱帘,无缘得见真容,甚至连句话都没说上,他也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
有次意外之下叶锦年看到了纱帘后沈离的面容,只是一眼,他就愣住了,他一直以为纱帘后是为安静的女子。
只是来不及多想,监管处临时急事将他唤了回去,等想通了是男是女无所谓,再次来墨兰乐馆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乐师了。
那次他走得匆忙,沈离只当是自己面容枯败叫人生惧,苦中作乐,心想难为沈知对着他这副尊容还能有感觉。虽然,是在透过他的眼睛看别人。
他认出了叶锦年的身份,他母亲和叶锦年的母亲是闺中好友,在他年幼时母亲还玩笑着给他们二人指过亲事,当时叶锦年还大人似的拒绝,条理分明地列出了几条不合理之处,很是有趣。
本以为日后再难见到叶锦年,毕竟被他这么一吓,哪还有心情赏乐。结果叶锦年离开不久,沈知便带他回了妄海,并且严令禁止他再出门。
经过这些时日,心情有所好转的沈离不在意地说:“你这样做,折磨的并非我一人。”还有你自己。
他和沈知最后一次接触,沈知照旧蒙上了他的双眼。
情事之后,沈知看到被泪水浸湿的布条,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离哭。
布条被取下,沈离闭着眼,伸手遮住,哑声说道:“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执迷不悟的不只是你,我何尝不是。
但以后,我不再爱你了。
在墨兰乐馆的那些天,是沈离这千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去想象,如果那时真的和叶锦年定下婚约,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喜欢上沈知。可很快又压下这个念头,心道自己真是无耻,他和叶锦年,大抵是无缘无分的,怎好拖累这样好的一个人。
思绪胡乱飘远,又在看到墨兰乐馆匾额的时候飞了回来。
沈离和叶锦年都不自觉停下,末了二人对视一眼,叶锦年笑了下,明亮的双眸仿若盛着星光:“试着忘了他吧,阿离,我比他更早遇见你。”
听到这个称呼,沈离有些愣住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见过?”
叶锦年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忍了忍还是说出口了:“我很后悔,那时我不该拒绝和你的婚约—”
“锦年,”沈离语气很轻地打断他的话,他攥了攥手,才继续说,“我们现在不要谈这个,只做朋友,可以吗?”
叶锦年停下转过身,很认真的语气:“阿离,我会等着你,等你愿意放下他,愿意看看我的时候。”
沈离垂下眸,摇了摇头:“锦年,我们,如果我永远过不去……我不想这样拖着你。”
叶锦年忽然抓住他一只手,沈离没有想甩开的迹象:“你没有在拖着我,我喜欢你,我会在适度的范围内追求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阿离,未来很长,不要轻易下定论,也许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
人来人往中,沈离抬起头,一双眸中蓦地染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叶锦年刚想说什么,一滴水落在眉心,他偏过头轻咳了下,然后撑开了伞:“下雨了,我们快回去。”
伞下一双人影渐渐走远。
修行之人,未来漫长,谁又能说得准将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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