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刚才还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气此刻已经转变成了一声怒吼,徐曼被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拿我们这个家的未来开玩笑?!”徐曼爸爸此刻怒目圆睁,脸涨得通红,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对女儿这样大声讲过话,家里的大小事从来都有商有量,而家里此时静得吓人,刚才的怒吼在已经搬出大部分家具的房子里如空谷回音荡悠不息,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爆发怔住,而面前的母女俩也是一脸震惊,徐曼更是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吼女儿,他第一次将刚出生不久的还是一个粉色小肉团的女儿抱在怀里时,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爱她,陪她快乐长大,保护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未能常常陪伴,但一直发自内心地爱着她,尊重她,努力为她创造更好的生活……可是过去这几个月她与他们之间的推拉掰扯,他们软硬兼施她却油盐不进,他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改变她的想法。他向来欣赏女儿富有主见的实干精神,可这把双刃剑现在刺痛着他们的心。更容易的做法是像之前一样尊重她的决定,让她去走自己选择的路,可是,就在关乎她前途这件事上,他们不希望她走过多少弯路,撞过多少南墙,耗费多少时间才回到起点重新出发。他们向来对她的选择和判断给予最大的信任,可是这一次,他们必须尽最大努力说服她--做出正确的选择。
反应过来的徐曼妈妈把他拉开,去了书房,再返身回来客厅时,徐曼正微低着头呆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扣住膝盖,眼泪无声地滴在她覆着膝盖的手背上,令人心疼。
可她选择站在丈夫这一边。
“小曼,你就听爸爸妈妈的好吗?”她坐在徐曼旁边,伸过右手抚着她的肩臂,把她轻轻揽向自己,“你们现在太年轻,我们毕竟多活了几十年,总归不会害你。我们先去加拿大,你念完书,然后再考虑你们未来的事情,不好吗?这不耽误呀。但是如果你要把这几年的大好光阴花费在你根本就没那么感兴趣的工作上面,这是何必呢?嗯?”
徐曼没有吭声,仍在默默流泪,她抬起手用手指敛了敛有些肆意的泪水,沙哑着嗓音说,“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个决定太重大,你本来可以做个更好的选择啊。”徐曼妈妈叹了口气,“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你当初说等一年,好,我们等一年,就用这一年再多准备准备,房子也收拾好了,七七八八的什么都安排好了,你突然跟我们说你不去了。你让我们心里怎么想?”
“对不起。但是现在留在这边,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啊,你们就让我这样做,不可以吗?”在过去几个月的通话中,徐曼已经孜孜不倦地罗列过多少理由,分析了多少利弊,可是她知道爸妈心中也明白,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可是,她现在做不到就这么离开姜星晨,去读什么书,移什么民。就算有一万点理智告诉她现在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她的心也只能恕难从命。
“那这样,你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好吗?”她殷切地看着徐曼,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徐曼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半空。
让姜星晨和自己一起走?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徐曼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摇了摇头,不可能。
妈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然后起身,向书房走去。
徐曼心绪纷乱,脑海中似有无数乱流。
她想起刚转学来的那年,想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脸孔,常常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这一切带给她的孤独和恐惧,和那张美丽文静的面孔,以及她向自己伸出的友善的手。
她是那个班的班长,成绩名列前茅,大方随和。她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教她讲粤语,在周末约她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吃饭闲逛,得知又只有她自己在家时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过夜……她的关心和善意带给自己莫大的安慰,她也对新环境渐渐熟悉起来,逐渐变回那个开朗活泼的她,交了更多新朋友--心里对带她勇敢迈出自己的世界,去接纳去融入周围的一切的这个人,也生出了更多的依恋,和概念模糊的情愫。
当她第一次从渴望同那个人肌肤相亲的梦中醒来时,混乱、讶异又羞怯让她苦熬到天明。正当她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非比寻常的喜爱,而独自挣扎和纠结在这份情感中时,她来找到她,依旧带着那完美而迷人的笑,末了却是含着泪的告别:“毕业我要和爸妈去加拿大了,去那里读高中。”
加拿大。
在这之前,徐曼对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毫无概念。而从那以后,这三个字就如一根隐形的线,牵引着她向这个地方前行。所以当初爸妈问她,选加拿大还是澳大利亚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加拿大。”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了。
那个地方现在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她甚至一度忘了爸妈一直在准备等她大学毕业后移居过去这件事。
她沉浸在拥有姜星晨的世界里,忘了许多事。
姜星晨在自己的房间不安地踱来踱去,本来打算给爸爸上完香后,跟妈妈好好谈谈,可姑妈一家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她的计划--这个她为之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演练了无数遍腹稿,猜测了妈妈各种可能的反应及自己的应对方法的计划。
她听到客厅传来的隐约谈话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可她没心思去细听,她的心绪陷入混乱,客厅的声音变得遥远,成为一串模糊的嗡嗡声。姜星晨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假期还有几天,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的,一定要冷静,这件事情一定要完成。
待在本就湿冷的房间,再加上紧张焦虑,姜星晨感觉指尖冰凉而僵直,过了一会儿便缩进被窝。她不知道姑妈一家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她昏昏沉沉睡去,几度醒来,又在黑暗中和街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中再度滑入睡眠的深渊。
天**晓,她换上羽绒服,从依然安静隐没在黑暗中的客厅穿过,轻轻关上大门,下楼,出小区,朝古塔寺的方向走去。
上次来这里还是跟徐曼一起,那时,她们之间的关系还像这朦胧的冬日清晨般,笼着一层薄雾。时至今日,薄雾或早已驱散,而展现在她们面前的,除了晨光流金的幸福,还有刺目的荆棘。
心思茫茫地绕着塔转了几圈后,姜星晨沿着陡峭的台阶下山,山下酝酿了一个清晨的喧闹声纷至沓来,平日里销声匿迹的卖珠串的、香火纸钱的,看八字算命的小摊也早早出摊,星星点点支在台阶两侧,不一会儿这里就会一扫先前的清静,变得人声鼎沸拥挤不堪,姜星晨加快脚步下山,朝家里走去,半路买好了早点。
妈妈兴致不错,不知是因为睡了个好觉还是有什么喜事发生。她对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豆浆吹了吹,又把鸡蛋对着桌面轻轻磕了磕,碎裂的鸡蛋壳发出清脆咔咔声,做这些的时候她甚至哼着小曲,姜星晨听出来,这是妈妈多年前就很喜欢哼的歌,以前还把自己年轻时抄写歌词的小本子给她看。
“每次走过这件咖啡屋,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姜星晨只记得这一句歌词。
“什么事这么开心?”姜星晨观察老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过年的,不开心难道还要苦着个脸?”妈妈反问。
姜星晨无奈瘪瘪嘴,不再讲话。
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或许是现在?妈妈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现在是早晨,是一天的开始,现在跟妈妈聊这个话题合适吗?告诉她她的女儿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并且住在一起,这件事?或者再等等,等到晚上?下午?
犹豫踌躇中妈妈已经吃完早餐,准备出门,说跟姑妈约了去美容院。
“哦!对了。中午跟姑妈和她朋友一家一起吃个饭,就在康庄饭店,十二点,到时候你直接去可以吗?”妈妈刚进房间又返身探出头对姜星晨说。
这突如其来的通知让姜星晨愣了愣,但也马上应了一声,“嗯。”现在最好一切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再说自己也并没有别的安排,虽然更愿意在家待着。
妈妈却停在门框边,上下打量姜星晨几眼,“一会儿出门收拾利索点啊。”
“知道了!”自己好歹是个成年人了,倒也不需要刻意提醒。
因为昨晚七零八落的睡眠加上早起,早饭后姜星晨觉得有些犯困就又钻进被窝睡了个回笼觉,她只拉了纱帘,今天天气很好,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帘子渗进房间,姜星晨用手机拍下洒满阳光的小房间,发给徐曼:“想你。想和你一起睡个回笼觉。(爱心)”
不见徐曼回复,或许在忙,她这几天似乎一直在忙,有时候讲着电话也会匆匆挂断。那天听她声音不太对劲,姜星晨很担心,问她怎么了,哭过吗?她只说没事,有点感冒。但她知道她在搪塞她,不过假期没几天她们就又可以见面了,姜星晨打算见面时聊聊,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是啊,假期没几天了,自己还没对妈妈张口。
但是现在她觉得很困,还是先睡一觉。
等她突然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三十五,她来不及查看手机,起床匆匆忙忙洗个脸化了个淡妆,换好衣服,朝康庄饭店走去。虽然步行距离不过十分钟,可她还是迟到了。姑妈在门口截住她,有些嗔怪地问,“怎么不接电话?就等你了。”
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往里走,穿过闹哄哄的大厅,她们走到电梯间时,姜星晨突然想起来问道,“我妈呢?”
“在楼上了,跟他们聊天呢。”姑妈没看她,不停点着手机。
“跟谁?”
“我一个朋友,一会儿就见到了,大家都到齐咯。”
“哦。”姜星晨心想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电梯停在三楼,门打开后姑妈领着她朝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往深处走去,推开挂着一块“竹居”牌子的雅间大门,里面的谈笑声顿时传将过来,绕过一面屏风,围坐在大圆桌周围的脸齐刷刷朝她们扫射过来,姑父喜笑颜开地招呼姜星晨赶紧坐下,妈妈问她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到,坐在妈妈旁边的阿姨,应该就是姑妈的朋友了,笑着跟姜星晨打招呼,一边跟妈妈夸赞到,“真漂亮的闺女!”这位阿姨旁边坐着一个和姜星晨年龄相仿的男生和一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了。
姜星晨一边道歉说有点事耽搁了,一边在妈妈和姑妈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陌生阿姨的目光一直紧紧追着她,她和她旁边的男孩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是庄阿姨,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姑妈向姜星晨介绍道,显然他们都认识姜星晨的,“那是康叔叔,和他们的孩子,康捷。你们一个高中的,不认识吗?”
姜星晨这下想起来了,康捷,当年理科班那个数学和化学成绩常年稳居第一的康捷,不过与他名声响当当的数化成绩齐名的,还有他一塌糊涂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和他家在本市及邻市的众多产业。
他抬手跟姜星晨打了个招呼。
姜星晨对着他旁边的中年男子礼貌地叫了声“康叔叔”后,也招招手回应他。
摆盘讲究的菜一道道端上桌,听着姑妈和庄阿姨一家来来回回的恭维话,姜星晨可算是看出这个聚会的苗头了。她瞄了瞄康捷,他歪嘴笑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才刚搞懂情况。
“我们康捷也在B城呢,在那边读研究生。”庄阿姨冲着姜星晨说道,随即又问,“听你姑妈说你之后打算去英国念书?”
姜星晨有些莫名其妙看看姑妈,姑妈替她搭腔道,“是啊。这孩子非得要工作。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工作呢!”
这样闹哄哄的客套场面让姜星晨觉得索然无味,妈妈只是时而微笑看着她,话并不多,偶尔听到姑妈有些言过其实的表述或庄阿姨的夸赞时无奈摇摇头。席间大都是姑妈和姑父同康庄夫妇在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姑父和满脸通红的康叔叔已然热络得开始称兄道弟。
“你俩记得加个微信,回头在B城也好相互照应啊。”庄阿姨说着,一边用手肘捅捅她儿子。康捷一边点点头,也看出一直在强颜欢笑的姜星晨急于逃离这个地方,便跟大人们说,“行。你们一会儿不还要打麻将嘛,我俩出去溜达溜达。”
庄阿姨和姑妈显然对康捷这个提议十分满意,直催促着,“快去快去,你们年轻人自己待着自在!”
下楼时楼下大厅只余稀稀拉拉几桌客人还带着醉意聊着天,姜星晨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一顿饭实际和感觉一样漫长。
“抱歉,我不知道我妈是这么个安排,她临时通知我中午一起吃饭的。”康捷一边领着姜星晨往外走,一边说道。
走出那片云雾缭绕的烟酒世界,姜星晨深深吸了一口气,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又活泛起来了。
“没事。我也是,我妈早上才告诉我的,我也没问。大人嘛,爱操心这些。”姜星晨目光流转过熙攘的街道,松快答到。
“不介意吧?”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机,向姜星晨询问道。
姜星晨摇摇头。
“不好在他们面前抽。不过看出来你也早就想出来了。”他啪嗒一声打着火机,点燃叼在嘴上的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再侧过脸将烟雾向斜上方吐出去。“去河边喝杯茶?”
“行。”这个天气能在河边喝喝茶也是挺美的,姜星晨拿出手机看看,徐曼依然没有回信。
康捷也注意到刚才吃饭时姜星晨好几次偷偷拿出手机在看,“等电话啊?”
“微信。”
他笑笑,把不一会儿就已经抽完一半的烟摁熄在路旁的垃圾桶上。
姜星晨想起高中时在一次奖学金颁发仪式上见过他,除了高高瘦瘦的身材外,他那白得有几分憔悴的脸色给她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刚才应该是他依然苍白的脸色唤起了她的回忆。
他们挑了河畔两张藤椅坐下,服务员端来两杯花茶和一碟干果,将暖水壶放在茶几旁,转身回到喧嚷中去。两人运气好,在不多的空位中挑到清静一角。
“其实我也有女朋友,我们一个课题组的。”他转着手中的茶杯,干枯的茉莉花朵还没复水,摇摇晃晃漂在冒着热气的水面。
“也?”姜星晨有些讶异地看着康捷,他似乎正专心致志等着茉莉花吸饱水后下沉,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声。
“我跟我妈说了,但她嫌人家家境不好。”说着苦笑着摇摇头,又抬眼看着姜星晨,“你呢?你家人也是对你男友不满意?”
男友。原来他并不知情,也是,自己并没有跟太多人说过,没有太多人,是指大概很少人。
姜星晨并没有纠正他,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地回答,“还没有跟她说过。”茶水太烫,姜星晨将目光投向河面,意图将自己的尴尬和怯懦溺入枯水期那孱弱的河流中。
“哈!”他似乎没打算追问,“依我的经验,你还是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再考虑要不要说,或者说多少。”他很诚心地建议道。
“是吗?”姜星晨淡淡笑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终究没法对她提起这个话题。
“可不是嘛。我真是太高估他们的开明了。我以为告诉他们自己谈恋爱,他们会很高兴。不过一开始他们是挺高兴。”他拿起一颗开心果把玩,却不急着剥开,“不过他们东问西问,问多了脸色就不对劲了。”
姜星晨有些遗憾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她就迷上她了。她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外面套着护目镜,模样呆呆的蛮可爱。哈哈。”陷入初遇回忆的他自顾自讲着,“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这么心动。所以放假一回家就跟他们坦白说了。”
“那你们现在?”姜星晨有些担忧地问。
“好好在一起呢!”他脸上顿时阴转晴,笑容带着蜜意。“你呢?你们是怎么遇到然后在一起的?”
再遇那天的情境栩栩如在眼前,“我们其实是重逢吧。大一时偶然间重遇。”
“高中同学?我认识吗?”他饶有兴趣探问道。
“不是。”姜星晨低头笑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瓜子,用手剥起来,“我们从小一起玩,她初中转学搬去广州了,那时候联系不方便,我们几乎都忘记对方了。”
“那是他先认出你?还是你先认出他?”
“差不多同时吧。”
“挺浪漫嘿!”康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姜星晨笑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有些动情地说。
“惊讶什么?”
“惊讶自己竟然能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喜欢。”
康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之感。“那你怎么还没跟你妈妈说起他?”
“我打算这次春节要跟她说的,还没来得及。”
“他有什么是你妈妈可能会介意的吗?”
姜星晨心底突然泛起一丝苦涩和心疼,心疼徐曼,也自责自己的怯懦。她只是耸耸肩,“不知道呢,也许等跟她说了就知道了。”
“也是……”
姜星晨没能跟妈妈说起,短暂的假期像冬日的白昼,在不知不觉间匆匆溜走。姜星晨在“等待时机”与“错过时机”中蹉跎了无数瞬间。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徐曼聊起这个话题,她只能继续抱着侥幸,暗暗希望这个话题不会被提起。
那天从河边回到家,她终于等到徐曼的回信,说是去找高崎了,之前办的签注还在有效期,和他一起在香港逛两天,抱歉没提前跟她说。随后发过来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高崎的自拍合照,一张是夜景---夜晚的维多利亚港,徐曼说他们正在太平山顶。
姜星晨看着照片中沐浴在璀璨灯海中的维多利亚港和那张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笑脸,想起当初和爸妈同行的香港游。
时间在不经意间将记忆打碎重组,磨蚀得混乱不清,时空颠倒,终有一天等你努力去回想时却发现它们如退潮后散落沙滩的贝壳,东一只西一片,片段与片段之间充斥着空白,努力回想的人却再也想不起那些空白的内容。
姜星晨记得在排了长长的队终于坐上缆车时,爸爸让妈妈和她坐下,自己抓住扶手站在一旁,她记得缆车沿着陡峭的山坡匍匐上行,爸爸身体倾斜得几乎与缆车地面成45度,她记得右转望向窗外,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空隙如剧透般展露繁华夜景的一角。
关于爸爸的回忆让姜星晨心中充满对妈妈的怜惜,她知道妈妈早已是独立强大的成年人,可她不由自主从爸爸那里继承来一份无形的遗产:保护妈妈,补偿妈妈。
独自在安静而空荡的家里闷坐一天后,徐曼很想找个人聊聊,而最合适的那个人,只有高崎了,不能和姜星晨,至少现在还不行。她挂断和高崎的通话后,迅速换好衣服,打包简单的行李,从抽屉拿出通行证,抓起车钥匙,又放下,给妈妈发了条信息,打开大门……一切仿佛按下快进键,恍惚间她已经和高崎坐在太平山顶的餐厅,刚从游人如织的观景台下来,餐厅显得冷清惨淡,登高远眺并没能让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我觉得你应该跟姜姜聊一下这个事情。”高崎漫不经心地翻搅着面前的炒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跟她讲只会白白给她压力,我不想把她也搅进来。”
“可她已经被搅进来了。”高崎直言不讳,“她甚至已经是当事人之一了。”
徐曼沉默。
“说实话,我觉得这件事你拗不过他们的。”
“你也觉得他们是对的?”
高崎带着一丝歉意看着徐曼,撇了撇嘴。
“他们当然是对的。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徐曼一下泄了气。“可这是移民,是要去另外一个国家生活。”
“但是,等你照他们的意思,趁着现在好好念完书,以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不都是你的自由了吗?”作为异地恋情其中一方,高崎太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
“我没有权力让她等我。”
这是当然,高崎何尝不知道问题正是在这里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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