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晨没多想便回复：“方便方便。我打给您。”
可就还在她翻找通讯录时，对方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没打扰你休息吧？正是周末……小曼电话关着机，她在吗？”秦姨语气平静，但似乎藏着一股克制的情绪，姜星晨突然有些不安。
“不打扰不打扰，我已经起了。小曼现在暂时出去了，可能手机没电。一会儿她回来我让她给您回电话？”姜星晨赶忙回应，言语间不乏紧张。
“哦，没事，阿姨是想找你，想单独跟你聊聊。其实，我刚才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了，她说你跟她说过了，你和小曼的事情。”秦姨突然停下话头，似乎在思考下一句的内容或讲出来的方式，“阿姨想说谢谢你。很不容易吧？”
“不是的……我应该早些跟妈妈说明白的，会少了好些误会，抱歉。”姜星晨心虚地小声回答。
“但是，我理解你妈妈的心情，我和小曼的爸爸曾经经历过，也是从最初的情绪过来的，可是爱她就会努力去理解她，为她考虑，不是吗？”说到这里，秦姨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嗯，我明白。”
“也许是心里觉得亏欠吧，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很尊重她的意思，除非她主动愿意分享，我们很少去干涉她的任何决定。”这句话听起来多么像一个铺垫性质的开场白啊，“你别误会，阿姨也是发自内心很喜欢你这孩子，我们看到小曼跟你在一起都多么开心。也很谢谢你可以克服一些困难，和她在一起。”
“不是……秦姨，不用谢我，跟她在一起我也特别开心，遇到她我觉得很幸运很幸福。”姜星晨有些着急地辩白道，跟徐曼在一起可不是因为什么勇气和善意，而是因为非她不可——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她。
“嗯，我大概理解为什么这次小曼这么固执了。”秦姨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姜星晨心中忽然戒备起来，这次？固执？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这句话意欲何指……
“其实阿姨这次给你打电话，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跟你妈妈讲了之后她说这件事我最好直接跟你聊，然后给了我你的电话，抱歉这么突然打过来，我跟小曼保证过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不打扰的秦姨。您有事随时电话，或者没事无聊了想聊聊天，随时可以电话。当然，您这么忙，估计不太有时间无聊……”
姜星晨这番话把秦姨逗笑了，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轻笑，姜星晨心中也松快了些。
“看起来，小曼还没跟你说过吧？”秦姨突然语气正式地说。
“什么？她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姜星晨疑惑道。
“没跟你说过我们要移民去加拿大，本来年前就该过去了。”秦姨字字清晰地说出这句话，但姜星晨此刻却如受到一波突如其来的冲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加拿大？移民？年前就该……
受到一记重击的姜星晨陷入迷茫，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忘记该怎样思考……
“没……”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但并不知道此刻在讲话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不对……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
“我们不想弄得太麻烦，本来打算悄悄地走，所以除了小曼表哥一家，我们几乎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有些生意还需要交给他们来打理，连你妈妈也没说，我知道她平常忙，所以打算等到了那边安顿好了再给她打电话的……”
“可是……”
“我本来是希望你能从小曼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
姜星晨突然想起去广州的那年夏天，在徐曼房间时，秦姨的欲言又止。
“没有……没有听她提过……”连向来爱八卦的希贞和高崎也似乎不知情。
他们不知情吗？还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我想应该是这样。所以阿姨除了跟你直接聊聊，实在没辙了。小曼现在很抗拒跟我们聊这件事，近来她关机也频繁了……”秦姨带着真挚的无奈说。
“……”姜星晨本想解释说徐曼这次关机另有原因，但现在说这个好像没有意义了。只好沉默，只能沉默。她还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还在回想过往那些她觉得异样，又忽略过的细节。
“你们现在还很年轻，可是未来是充满变数的。你们以后也会慢慢发现，或者你们已经发觉，生活很多时候都是不尽人意甚至脱离掌控的，并不总能按照我们的期待的方向发展。”秦姨似早早打好腹稿般滔滔不绝起来，“我理解，也支持你们对彼此的心意，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嗯……”姜星晨小声应和。
“可是你们太年轻了，为了一时的激情放弃本可以趁着大好年华去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以后能够拥有更多选择权的机会，这个代价太大了，分量也太重了，你们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听完这些，姜星晨从这通电话一开始就有的混沌和疑惑似乎有了些眉目，可现在容不得她发问。
“或者说，如果这份工作，这样的生活，本就是你们的梦想，是你们一直以来想要的，那我不会干涉，可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你们想要的，或者说并不是你们原本一直计划的。”
“……”被戳中痛处——她这些时间以来不愿面对，不愿去多作思考的痛处。
“晨晨，你妈妈告诉我，你原本就打算毕业后去英国念书，选自己喜欢的专业，一直念到博士，不是吗？”
姜星晨喉咙发紧，讲不出半个字。
对方再次打破沉默：“小曼也是，我们爱她，又因为忙生意，从小很少陪伴她，所以心里一直还有歉疚，这些年不管她想要什么，决定做什么，我们都会尽最大努力去理解她，支持她。我们希望她能按自己最中意的方式快乐地，没有遗憾地去生活，包括当年我们决定在她大学毕业后去另一个国家生活，她继续学习，我们都要先问过她的意见。所以这个事情是当初她和我们共同决定的，也是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准备去做的。连她过去上学的事情我们也已经早早找好机构，安排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是这样。
“可是现在呢，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却突然说不想去了，我了解她的，哪怕她现在找千条万条理由，可归根结底只有一条……”秦姨不点明原因，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
“对不Q……”姜星晨还没能说出抱歉。
“因为这个，她开始和我们争吵，甚至有时已经不接我和她爸爸的电话，或者直接关机，这实在让我们太伤心了。”
“对不起秦姨，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姜星晨努力在密密麻麻的话语间找到缝隙，但此刻她是多么心疼徐曼，一想到自己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她一个人那么辛苦地瞒着这个秘密，自己却似乎从未察觉，让她独自处在巨大的压力中，自己自私又贪婪地享受着她带给自己的快乐，却没从来没认真去想过她也会有阴天，也会需要安慰和支持。陷入后悔和自责中的姜星晨，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对于徐曼来说，到底意义何在？
“阿姨是很欢喜你们在一起的，小曼当时那么高兴地告诉我们你们在一起了时，我是打心底里为她高兴，为你们高兴。但是原谅阿姨这么说，你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你们先去做这件事，去做你们原本就计划好的事，然后再回过头来实现你们想要共同生活的愿望，可以吗？到时候，以更成熟，也更强大的心智和能力来一起构建你们的生活。或者，你们可以一起。晨晨，如果你是考虑你的家庭现在的情况，那阿姨可以……”
“不是的！……不是这样！”听到这里，姜星晨心中一阵抽痛，不由打断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讲的话，但是，自己到底在反驳什么，是“不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吗？是“不是因为年纪太轻，被爱情冲昏头脑才决意过现在的生活”？也许都是，也许她只是因为自尊心被刺痛而下意识地反驳。
听着姜星晨一反刚才的沉默状态和语气中的异样，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越界，“抱歉！阿姨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着急了，口不择言，抱歉，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您放心。等小曼回来，我会和她谈谈的。”
通话陷入沉默，末了那端叹了叹气，“谢谢你，晨晨。阿姨也真心盼你能实现自己的心中所想，不论什么。”
“嗯，谢谢秦姨。”
这通电话让刚才还努力振作的姜星晨在疲惫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她无力地靠在床头，感觉自己身体中的什么正默默地向空气中逃逸，仿佛置身荒茫雪原，寒冷正在入侵身体，但她无法动弹，只能彷徨无措地立在原地。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等大壮跳上来用它粗糙的舌头舔舐她的脸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流泪。
姜星晨用手背抹了抹泪，轻轻抚着大壮的小脑袋，“谢谢壮宝贝。姐姐没事。”吻了吻它。
她重新摁亮手机，看到妈妈发过来的消息：
“妈妈一会儿要去机场了，主办方说机场距离有些远，路上怕堵，提前派了大巴过来。”
“你秦姨来过电话了，我们聊了聊，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她最好直接跟你和小曼聊，她说小曼关机了，我把你的电话发给了她。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
“好好的。（拥抱）”
高崎：
“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你干嘛去了，不理我！！！！！”
“（生气表情）”
徐曼：“昨晚手机没电了，我现在回去，一会儿见（爱心）。”
工作群一百二十三条未读消息……
姜星晨没再看下去，重新点开和徐曼的对话框，手指停顿在键盘上方，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此刻她脑子里的想法庞杂纷乱，或许，现在回复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只是，姜星晨心里隐隐感到，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沙子正从隙缝中不断滑落……
此刻的姜星晨感到疲惫、颓唐与绝望，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姜星晨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是对方提起“家庭”时意图大包大揽的语气刺伤了自己的自尊心，还是当她讲起“你们现在太年轻”，“未来充满变数”一语中的，动摇了姜星晨对未来本就不够坚定的信心。
用秦姨的话说，她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坚固到足以承受这样的选择和可能产生的代价吗？现在的她们年轻气盛，或许可以不管不顾，一往无前，可是以后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会在未来某天的争吵中向自己发出“你不知道我当初为了你放弃了什么，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的质问吗？
不。姜星晨想，如果自己是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那负疚感会让她无法再以平等的姿态面对她，她会变得小心翼翼，她会为了避免争吵，避免听到那样的质问而选择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渐渐地，她们之间会掺杂许多欺瞒与忍让，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会是越来越多的伤疤与危险的漩涡，直到终有一天将她们的感情耗尽，将美好吞噬。
想到这里姜星晨体内不禁升起一股寒颤。
她们之间拥有的，是宿命般的美好与纯粹，不应被这样破坏殆尽，成为谁也不愿回首的一片残垣……
现在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像一场赌博，她们都是赌徒，可“现实”这个庄家总是拥有更高的胜率。
可姜星晨已经默默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她想留住这份美好——若它只能如烟花般绚烂而短暂，那就让它定格在最美的瞬间。
“我爱她，希望她过得好，盼她去奔赴那个也许会更光明的未来。”姜星晨默想。
她听到院子大门打开的声音，虽然窗帘还没拉开，但她知道是徐曼回来了。姜星晨静静坐在床边，没有起身去拉窗帘，也没去开小屋的门，心脏剧烈跳动到几乎开始疼痛。
小屋的门被轻轻打开了，门口出现背着旅行包的徐曼的身影，大概是在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徐曼在门口停顿片刻才确认姜星晨正安静坐在床边，没有起身，也看不清楚表情。
徐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在路上激动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与不安。
“我以为你在睡觉……”
姜星晨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坐在模糊的光线中。
徐曼把包放在地上，换好拖鞋，去拉开窗帘，明媚的天光顿时灌满小小的空间，姜星晨感到刺眼，抬手挡在面前。
徐曼走近来，慢慢拨开她的手，才看清她红肿的眼睛，“你哭过？”她担忧却又小心地问。
姜星晨却只是无言地站起来，没看徐曼，朝洗手间走去，她现在没有勇气看着徐曼，说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初春的水温依旧带着浸透肌肤的寒意，姜星晨擦干脸上的水，看着镜中疲惫而枯槁的另一个自己，定了定心，转身出去。
徐曼依然站在床边，忧心地看着洗手间的方向，她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来自爸妈的未接电话，和妈妈那条有些莫名其妙的消息：“小曼抱歉，妈妈实在没办法，你看到信息速回电。”
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经常逃避式关机，妈妈会发“看到信息回电。”之类的信息，但从没说过“抱歉。”
事实上每次她确实都回拨了电话的，只是在自己做好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因为她知道对话内容会是什么，也同样清楚对话结局。今天她也本来打算回来跟姜星晨聊过之后，再给妈妈回电话的。
但是现在姜星晨这奇怪的状态和她们之间沉默的僵局开始让徐曼感到恐慌——她隐隐把妈妈的信息和自己现在身处的诡异氛围联系了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