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不止,闪电劈开黑寂的夜,世界就在这样诡谲的明暗交替里任由大雨滂沱。
温亓独自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路口,沉默地看着那辆被空迥黑夜吞噬到只剩下刺目炽白的车前灯的卡宴向她驶来。
车轮摩挲着石子打了个转,尖锐刺耳的声音被暴雨滂沱磨灭,隔着厚重的雨幕,有几声急促的鸣笛声。
车灯闪了又闪,就是没人下车。
温亓也没动。
一人一车就这么僵着,上演了一出敌不动我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亓下意识动了一下手腕,又想到什么,停了动作。
她的手机和手表都被扣下了,只来得及从玄关顺一把伞就被迫站在暴雨狂风里独自凌乱。
肩脊上的伤没养几天,潮湿的冷从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一路噬咬到动一下就痛得龇牙咧嘴的地方。
德曼山这边想给南栖下个威,南栖那边也想给德曼山立威。
结果就是一出敌不动我不动不知道演了多久,温亓面上虽然没什么,肩脊却跟被小刀的锋刃一寸寸割没区别。
她没想给自己找罪受,思忖着要不要违背郑佚名的意思,来一个敌不动我先动。
然而没等她先发制人,敌快她一步先动了。
一道身影从驾驶位下来,身形挺高,脊背挺直,撑开一把黑伞,缓步向她走来。
距离并不是太远,温亓很快看清了来人。
三四十岁的样子,右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眼底是死潭般的沉寂,没有什么波澜,看着温亓跟看着路边随便的一棵树木几乎没区别。
李述。
南栖温氏现任掌权人温千帆的心腹。
他在温亓面前站定,声音是有点低沉的那种:“温亓小姐。”
温亓微微点了点头:“李叔好。”
李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他也没急着催促温亓跟他上车,就只是静静地撑伞站在温亓面前。
除了那声礼貌的问好,李述没再说过一句话,温亓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各退一步。
温亓微不可察地瞥了那辆卡宴一眼,其实挺想问个问题,话都到嘴边了还是识趣地拐了个弯:“李叔,我们走吧。”
温亓收伞的同时拉开后座,暖橙色的车内照明灯在她弯腰坐进去顺手关上车门的瞬间伴随着那声沉闷的声响熄灭,于是视野再次陷入无法辨识的模糊里。
车后座很贴心地放了叠好的毛毯,几瓶矿泉水和几袋面包。
突然。
轻微的,却在此刻安静的车内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意识没彻底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进口袋。
这车里,还有人。
温亓拿毛毯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向车内后视镜。
车内后视镜只能模糊映照出副驾驶那个人三分之一的轮廓,他低着头,懒散又随意地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指尖轻松抵开烟盒后,却没去拿烟,反而心有所感般抬起眸,在车内后视镜正对上温亓的视线。
犹如一阵凛冽的风擦身而过,锐利又随意,连模糊不清的黑夜也无法钝化。
是他身上无法割舍的迅捷敏锐,而非刻意而为之的睥睨尖锐。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烟盒,随后若无其事地合上烟盒,顺带着把打火机一起收回了口袋,微微颔首:“你好,温亓小姐。”
其实脸挺模糊,不过还是能认出来。
陆既白,温千帆的特助。
陆既白是为南栖温氏效力的年轻一辈里难以捉摸又慢傲随性的存在。
看似只是个副手,却有着舵手的另一重身份。
温千帆之下就是陆既白,是南栖温氏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自带一种无论生人还是熟人都轻易勿近的气场,有让人退避三舍的寒戾针芒。
他的身量很高,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时候,由于困睡微蜷着,身上的针尖锋芒敛尽,甚至于踪迹了无。
但当他凛然的目光正对上温亓在车内后视镜上的视线的时候,却是山雨欲来的磅礴。
李述原本目不斜视地坐在驾驶位上,注意到车里涌动的暗流,毫不掩饰地侧过身,用那双依旧没什么波澜的眼睛观察温亓的反应。
温亓:“……”
道理我都懂,但能不能别这么明显。
温亓和陆既白保持在车内后视镜对视的姿势,一分钟,又或许只是十秒,温亓低下眉,说:“你也好,陆先生。”
陆既白很轻地笑了。那些排山倒海地向温亓袭来的压迫感,就在这个笑里散的一干二净。
“李叔,可以走了。”
上下德曼山的路是短时间开放的。
不然凭江淮付氏安置的电疏网、路障以及研究所捣鼓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车早就报废在山脚下。
凌晨三点,暴雨狂风肆虐,雷声不绝于耳。
车行驶到山脚下,道路渐渐平坦开阔起来。
山陬海澨的德曼山原本是特贫地区,现在虽然比不上上京的物欲横流,却也是烟火气满满。
可惜碰上了暴雨天,道路上只有红绿灯屹立不倒,变换着闪烁微光,狂风暴躁卷过,暴雨砸在车窗上,是大有摧毁一切的滂沱。
驱车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照理说,下山也该是这样的景象,更何况还是凌晨三点。
可当视野不再局限于德曼山那条狭窄的盘山公路,周围像是骤然打亮了暖色聚光灯,漆黑的前路氤氲在偏橘调的光晕里。
鳞次栉比的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来的万家灯火烘热了暴雨狂风大作下冷寂的夜色。
像一双双静默的眼睛在夜里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开。
温亓看不见陆既白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只听见他又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
凌晨三点多,温亓挺困的,靠着车窗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想。
温千帆的人都有病。
*
温亓是自然醒的。
暴雨把天空的颜色浸的很深,车窗上倒映的事物被模糊扭曲得不成样子。
温亓盯着车窗看了十几秒,确定车已经开过了德曼山唯一的机场。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其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温千帆是最有病的那个。
温亓面无表情地想。
德曼山坐落于国界西部,南栖位于东部沿海,坐飞机大概得飞六个小时,靠汽车则最少需要五六天。
南栖温氏,全国四大经济命脉之一,有私人直升机,有私人航线。
接人回去却用的汽车。
暴雨渐渐小了,又渐渐停了。
乌云透出一丝光,缓缓地撕开了灰色的天幕。
温亓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车开的比较慢,沿途的树木和行人不是飞速掠过,而是缓缓的,电影胶片般放映。
不过温亓没什么心思欣赏。
继“他不会真那么丧心病狂让我坐汽车回南栖吧”的地狱猜想印证后,“他不会已经丧心病狂到要让我七八天都在车上度过吧”或也将成为现实。
温亓大胆想象了一下接下来七八天的“房车”生活,发现敢想但不太想面对。反正离机场还不算太远,要不然随便找个借口下车,偷摸打个车去机场买张机票,美美降落南栖。
然而想象确实美好,一摸兜里做乞丐刚好。
做乞丐不如坐车里。
这么一想,温亓又能面对了。
幸好温千帆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人要睡觉。李述去给车加油,温亓则跟在陆既白身后,酒店的侍应生领着他们去VIP电梯。
电梯挺有设计,玻璃的,往顶楼上升,高度不断上叠,错觉下一秒会失重跌落。
温亓怔住。
——不,不是错觉。
措不及防,或许是从楼顶,或许是从某个酒店房间的窗户,一个女孩坠下高楼。很多的血,枯黄的长发,惊恐放大的瞳孔,即使有隔音,也似乎能听见往耳朵里刺的嘶声尖叫。
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女孩和温亓对上视线,一阵痛麻从温亓的头皮咬到了她的尾椎骨。
温亓视力很好,所以即使是转瞬即逝,她还是看清了。一个看起来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裹着被血浸得深浅不一的白色床单,身上布满狰狞的鞭痕和刀痕,尖叫着的嘴里只有血,看不见舌头。
电梯还在往上升。
提醒音轻响,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却没人出去。
温亓和陆既白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在有些狭窄的电梯里,像一场无声的对峙较量。
但其实温亓没看陆既白,也没看脚下,而是在看她面前的玻璃。
透过玻璃,她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蔺川。
电梯门慢慢地要关上,陆既白抬手碰了一下智能屏,它又缓缓打开。
重复了三四次这样的动作,陆既白终于开口了:“在害怕?”
温亓转过身笑了一下,说:“有点?”
陆既白看了温亓一眼,然后走出电梯,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没必要害怕,你的身边很安全。”
是吗。
温亓跟在陆既白的身后出了电梯。
她的视力好,观察力也很好。
所以虽然她是第一次来这个酒店,也是第一次上这里的顶楼,她还是注意到了在曲折回环设计的走廊某一个拐角有一个很窄的通道,应该是通往酒店的天台。
那里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分辨不出男女,站在光与暗交接的地方,形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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