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舟经常做梦，这次的梦尤为混乱，他回到了小时候，人来人往，他走不稳，不知道路在哪，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抓着他的手，把俭舟带到了花园里。男孩的打扮很奇怪，淡黄色的长袍拖地，脸被一本墨绿色的诗集覆盖，俭舟只能看见他弯起的嘴角。
俭舟记得以前在其他梦里见过他，男孩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总来找他玩。男孩很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在手上挂着一串耀眼的宝石。
像从前一样，男孩给俭舟讲了许多有意思的故事，俭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蝉虫的鸣叫声让他难以听清男孩讲的内容。他有点渴了，想去买水，往前一步，踏空了，从三楼高的平台上直挺挺的摔了下去，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抓不住旁边的栏杆。一声闷响，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内脏的破裂声。
他努力偏头看向那个男孩，男孩还坐在老树的顶端，遥不可及。日头移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正巧被男孩完全挡住。淡金的头发柔顺的披下，他像贬入人间的无翼天使，歪着头打量苟延残喘的俭舟。
他朝俭舟伸出了手：“跟我走吧，我会治好你的。”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俭舟听清楚了他说的内容，他拒绝：“我就快死了，我没法和你走。”
“不会的哦。”像王子一样的男孩摇头。
男孩还是在笑，手指抵至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再说了，你不会死的。”
他从树上跳下来，步伐轻快，像林间跳跃的小鹿，向俭舟走去。梦中整个世界晃了一晃，就像浸在水中的纸船，逐渐溶解。他身后的建筑物裂开了一条不甚明显的裂缝，从其中飘出了一行模糊的色彩。那棵老树顶端似乎挂着一个蔚蓝色的果子。俭舟擦了擦眼，看到那颗蔚蓝色的果子——那是一个弹窗窗口，悬挂在顶端，一行鲜红的提示格外注目：
“404 Bad Request”
世界晃的更厉害了，就像即将侧翻的游船，俭舟有些头晕，他不得不闭上了眼。闭上眼后，世界失去了真实感，他好像在下坠，又像在被人拉着往前走。
男孩打了个响指，缠在俭舟身上沉重的疼痛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你现在没事了。”男孩拽着他，“我们讲听故事吧。”
他们又回到了树上，俭舟揉揉眼，他看到在树的侧枝上，一颗果子摇摇欲坠，摔在地上，碎片像玻璃一样飞溅，俭舟盯着那颗果子，心里有点难过。
“怎么了？你喜欢哪个？”
俭舟点头，再摇头。
“所有的事物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男孩说，“我们可以等下一个果子长出来，到时候我再把那个果子送给你，好不好？”
“可是那些虫怎么办？”俭舟指着从果子中摔出来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爬虫，“它们不会去另一个地方，这个果子就是他们的家，我想……救他们。”
俭舟跳下去，把果子的碎片粘回来，男孩在一旁看着他，最后俭舟放弃了，他根本做不到把已经碎掉的东西逆转回来，于是他望着那个男孩。
对方总会满足他的一切请求，无论俭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做到，这次也不例外，男孩抵着覆盖在脸上的书，他似乎正在思考，他走上前，抓住他的手，笑着问：“俭舟，你在求我吗？”
他轻轻摘下了覆盖脸上的那本诗集——俭舟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挡住自己的脸，那张脸，那些眼睛，不该被任何人看见，那不是人类该见到的东西。小俭舟发不出任何声音，移不开目光，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这次你想付出什么？”
俭舟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大口大口喘气，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失神，胸膛起伏不定，汗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滴落。
窗外的阳光依旧如之前一样，时间从未流动，他怔愣了半晌，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换上一套休闲服。
镜中的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身形瘦削，没什么血色。
他还活着，梦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除却那个男孩的脸，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隐藏了这一段记忆。
俭舟一边洗漱，一边给手机充电。他发现自己这次睡了整整一个月，在手机插上电的那一刻，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时空断裂，那些怪物从缝隙中爬了出来。我找到了一处安全区。哥，我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看到了这条消息，快前往%￥#*基地。”
发信人不明，地区无法解析。
俭舟目光一顿。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他没有兄弟姐妹，有谁会喊他哥？
在十六岁那年，他就被接到研究所工作。大部分同事都在五十岁往上，剩下一部分同事已经六十。其余合作方最年轻的几位他也见过，没人会这么喊。
再往下，他没有直属学弟学妹，比他年纪还小的基本上都喊老师。
是……哪天去大学做报告的时候认识的吗？
俭舟想不出来，他推开了卧室门。时间应该没过去多久，小白活着，水母也活着，机器人正在往水母缸里倒食物，小白缩成一个球，在猫窝里睡觉。
冰箱里塞了些食物，俭舟倒了一包燕麦，加上一些牛奶，把手机摆在旁边，想收听近日的新闻。
手机转了半天，最后显示未查询到有关信息。俭舟这才发现他使用的是一个月前自己搭建的数据互联网。他切换道外界的网络，却跳出了一行提示：503 Service Unavailable
服务器正在停机维护中，无法连接。
他有点头疼。
眼前的503与梦中那行鲜红的404相应，某种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俭舟跑到房间卧室里，打开电脑，和外界网络联通后，搜寻所有网站，它们不约而同的给出了一个相同的答案：
503 Service Unavailable
服务器……无法连接。
窗外寂静如死，俭舟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呆坐在原地半分钟，然后慢吞吞的走到客厅，准备解析网络数据，他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不在焉的敲键盘，找寻每一个可能的临时网站。
所有的通讯设备在7.15凌晨突兀切断，如同一首演奏的乐章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俭舟试图寻找末日降临前的蛛丝马迹，地震，海啸，暴雨，行星碰撞……他什么都没找到。在灾难发生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在一条长线上共同生活，娱乐八卦新闻齐飞，所有人都在一条共同的线上生活。
谁也不知道，第二日，未来被整齐切断，再无前路。
耳边响起的嗡鸣声震耳欲聋，似乎有人拿着鼓在一旁演奏，准备敲响时忽然动作一转，把鼓狠狠地砸在地上，与整个房间回荡。俭舟捂着耳朵，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但什么都没找到。
计算机依旧在忠实的工作，无声的修复信息。
俭舟死死盯着屏幕，手微微发抖。
第一列消息跳出来了，是在7月15日凌晨爆发的紧急通知。
“紧急通告：请各位居家市民不要外出，所有在外的市民请立刻躲进室内，并拉上窗帘，并保持安静……”
中间一段数据缺失，紧接着是这样一段话：
“……紧急通告：请各位居家市民立刻外出，所有在外的市民请立刻寻找空旷的场所……”
“不，别找了，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无论你们遇到了什么，永远不要放弃生的希望。我们正在持续搜救……”
末日。
手悬在键盘上方，俭舟闭了闭眼，输错了几次，写下了最后一串网址。几十秒后才睁开眼，看见老旧的界面和配色时愣了半晌。他有些迟疑的点击了一下网站的论坛区，里面被大量的信息塞满，目前处于半瘫痪状态。
……这个网站还有用。
俭舟有网站的源代码，他准备重新搭建网络并负责维护网站。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门跑了进来，它安静地坐在俭舟旁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蓝光屏幕。
一段时间后，俭舟差不多把网站重新搭建完成，去除了一些废弃的无效信息，剩下的大部分是求救信号：
“这是哪儿？我们第一次联系上了通讯信号，那边的人在吗？无论是什么都好，快来救救我们，我们快被怪物吃掉了！”
“……原来通讯还没断，这个世界上还有除我以外的活人。算了，就当作是我的墓志铭吧。高温杀死了一切，所有的食物都在两周内腐烂殆尽，我很幸运的进化出了耐高温的异能。但这不是一件好事，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尸体也烂掉了，现在留给我唯一的食物，就只剩下这些苍蝇……”
“坐标41209，出现空间断裂，无极端天气，无法找到‘门’，食物告急，请求支援！”
俭舟扫过部分救援信息，他们所描述的末日几乎完全不同，他大致给这些归了下类。包括环境危害，生物危害，以及时空断裂。最后一种十分少见，这也许意味着时空断裂的情况比较少——也可能意味着大部分遭受时空断裂的人都无法活下来。
在浏览信息的时候，俭舟发现了一条不一样的信息：
“如果有人能看见这条信息，请转告所有人，有关这些独立空间的信息：
1：以我们的世界为基准，分成了无数空间，这些空间的大小和原来不同，并且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危害。
2：所有空间都是非独立的，至少有一扇不定时出现或永久存在的门联通其他地区，因此，如果有人身处危害程度较大的空间中，请迅速找到出口并离开。
3：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所有空间中，一定存在宜居空间，因此我们正在极力搜寻宜居地，并尝试为所有空间绘制地图，分设危险等级。我们欢迎广大探险者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发件人：清道夫。
在这条公告的结尾，有一串秘密编码，俭舟在转译后得到了一条像素鱼。
俭舟从抽屉中翻出了一张身份证明，上面写着：“清道夫特殊行动部门技术顾问，俭舟。”
证件上画了条一模一样的小鱼。
这是……他曾经的合作对象，俭舟曾为清道夫提供武器技术支持。清道夫属于特殊行动小组，他们的领队半开玩笑的打了张身份证明给他，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俭舟作为网站的管理人，他给自己建了个账号，id为“J”，这是他在各大官网以及X大的曾用账号名，并写上了一条后缀：
“清道夫特殊行动部门。”
他把清道夫的信息转发给了所有人，并在清道夫的那条救援信息下回复了“好的”二字，但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俭舟试着去搜寻前面几个求救信和他之间的相对距离，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大概清楚为什么这些消息没有回应了。
因为那些求救人和他的位置之间的相对距离，不是隔了一条河，一座城市，一片海，而是几乎隔了一个星系！如果他的计算没有出错，目前为止，最近的求救信号和他的距离约等于地月之间的相对距离，最远的已经超出了计算机的数学范围，无法显示。
俭舟又重新扫回那条清道夫的信息公告，所有空间都有一扇门通往外界……他开始搜寻这个小世界的门，以及对应连接的外界出口，再与网站内的消息进行比对，最后找到了几条明确的求救信号：
“这边是（167,234），坐标xx市xx县xx超市，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此处黑雨具有强烈腐蚀性，触碰后将融化生物个体，无法接触。
超市外有猎犬游荡，攻击性强，恢复能力强，无法被杀死。
幸存者四人，食物充足。”
——7/17 14:00
这个位置，是他隔壁的县城！
俭舟继续往下看。
“超市被袭击，幸存者十三人，食物充足。”
——7/20 15:17
“雨停半日，居民间爆发激烈冲突，超市内食物被抢走，一人重伤。
幸存者十五人，食物不足，请求支援。”
——8/10 02:32
“救命啊！救命！有人听得到吗？”
——8/11 03:56
受重伤的人大概是发求救信息的那个人。在受伤后，对方不再文绉绉的描述，而是直白的大喊救命，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早上十点发送的：
“这边有一个重伤残废，一个待产孕妇，以及门口十多只和狮子一样大的猎犬。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全自动，半自动也行，实在没有捎把M500马格南。顺便抗点医疗床，大货车，沙袋……”
对面把通讯仪当成了外卖平台，一口气报了一堆资源。
俭舟回复他：
“收到，请等待救援到达。”
救援信号和小世界只隔了两公里，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县城内的人员，但不清楚具体路况。
他点开小世界的操作系统，俭舟基本上没囤什么食物，但可以现场种一点。在十分钟之内，他种好了一片小麦，大豆，蔬菜和水果，并晒干磨成粉末，制作了一大袋蔬菜混合营养粉。
俭舟把离门最近的那栋楼改成了临时救助所，并把医院挪到了门口，准备好了手术室和急救床，并考虑了回不来被困在外界的情况。
出门在外，小世界为他提供了两个集装箱那么大的随身空间。
足够的饮用水，压缩饼干，肉罐头，蔬菜罐头，水果罐头，方便面等食物，俭舟还扔进了几包零食和糖果。
再是退烧药，感冒药，抗生素，酒精，绷带，夹板等一系列医疗物资，还有一些基础卫生用品与衣物，他不知道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带上了男女老少的春夏秋冬各类衣服。
最后还有一些位置，他带上了烟酒还有足够分量的武器，各式枪械，子弹和防弹衣与头盔。俭舟自己则换了一身黑色衣服，绑上了护腕，背着腰包，穿上厚底战靴，他在腰间别了一把匕首和左轮。
做足了一切准备后，俭舟推开了小世界的门。
喜欢可以收藏评论（泪），第一个世界已搓完可以放心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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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对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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