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升官”了之后新办公室真的很大。
两人一间，但另一人常年不在，还有会客用的沙发，桌子大得能躺下一个人，角落的门打开是一个小储物间。
“我的天呐！”众人刚走进办公室就发出了赞叹，许文泽摸上门口的沙发，“哎呦这看着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老师你一个办公室比我们当年集训的画室还大啊！”
程云把屋里空调打开，对许文泽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了，“你别装。”
“嘿嘿，”许文泽收回手，“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
程云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水，“你们别都站着，搞得跟我训话一样，都找个地儿坐下。”
作为程云曾经的课代表，苏一辰自然被拉过去坐在了老师旁边，他余光瞥见穆桉抬步就要向这里走来，眼疾手快地拽了一下面前的林语，让他坐在了自己旁边。
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察觉他这个小动作，程云也继续说着：“这么一说还挺怀念的，当时就你们几个来我办公室来得最多，苏一辰和林语来分卷子的，许文泽来想办法请假顺便挨批的，穆桉来…穆桉你还真不怎么来我这，没事之后常来。”
“嗯嗯，没问题老师。”穆桉看起来像个乖巧的高中生一样。
“这几年都怎么样？”程云现在比当年和蔼多了，他拍了拍苏一辰的手，“你现在……比以前好点了不，从家里搬出来了吗？”
“嗯，搬出来了，我现在挺好的老师，”苏一辰笑得很温和，“我写的小说也出版了，有机会我带一本给您，您再指导指导我呗。”
“好啊，好！”程云大笑起来，“挺好的就行，当年我就觉得你未来肯定大有所为。”
苏一辰面色不改，“我离‘大有所为’还差得远呢。”
“哎呀——”程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对你，我一直感觉很亏欠……”
“老师，”苏一辰打断他的话，“不说这些，都过去了。”
“好，好……”程云抹了抹眼角，“穆桉，你刚刚说这几年家里怎么了，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跟老师说，别自己一个人扛。”
穆桉语气很轻松，“没事儿老师，现在都挺好的。”
“你们啊……一个个的都这样，２２岁我看都还是孩子呢！别跟我面前逞能！”
许文泽闻言立马举手，好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喊道：“老师老师，我有事，我前几天在宿舍里用蒸蛋器被宿管抓了，这是第五次用违禁电器了，要我写２０００字的检讨，老师你帮帮我呗～”
程云装模作样的严肃起来，“你高中写那么多次了，还没练出来吗？２０００字对你来说还不轻松？”
“嘿嘿，其实那几年检讨我都是求着林语给我写的，一直没告诉您……”
林语还在那乐呢，没想到许文泽这么轻易就把他“卖”了，“啊……不是，老师你听我解释。”
程云看着林语紧张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知道，林语这种乖孩子，肯定是被许文泽这个‘恶霸’威逼利诱，他就在这欺负你脾气好。”
许文泽欲哭无泪，“我哪敢威逼他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一下就说到了放学——晚上10:40晚自习结束。
熟悉的《致爱丽丝》一响，寂静的校园瞬间沸腾了起来。
“嘶，”许文泽打了个寒颤，“这铃声我现在听到都心里一紧。”
“知足吧你，当时你们晚自习上到１０：３０，他们现在要到１０：４０咯。”
程云抿了一口自己的茶，催促几人赶紧回家休息，又顺嘴问道：“对了穆桉，你不是才回南京么，住宿出行方便吗？”
那句“方便”在穆桉嘴里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道：“不瞒您说，我这刚回南京，急急忙忙的就来燕曦高中的秋招了，这几天都住的酒店，还真没找好住处。”
“啊？”许文泽没想到曾经的兄弟真没地方住，“穆桉你之前住的地方呢？”
穆桉耸了耸肩，“没想到还会回来，房子之前卖了。”
苏一辰听到这里心底一颤，这把“房子卖了”肯定不是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
他抬眼打量着穆桉，努力控制自己情绪平静，说出了今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找得到酒店住就行。”
“真不巧，”穆桉没想到苏一辰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就订了半个月的，今天本来想续，早上太急忘了。”
“可以去重新找。”
“咱学校建在山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边压根没酒店……我本来想到远一点的商业区找找的，但是现在去地铁站也赶不及了，”穆桉越说越可怜，他看向程云，如同向现实妥协了一般，道：“要不老师您借我一间空教室吧，我凑合着睡一晚上。”
众人：？
这对吗？这么可怜？？
苏一辰甚至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难听了？
穆桉边说边看向苏一辰，只见后者低头盯着地板，好像在发呆。
得，白装。
不过穆桉从小就保持着锲而不舍的优良品质，“不过老师您为难的话就算了，我知道咱们学校管的严，我去旁边找个公园也行，那个长椅应该够了……”
许文泽听不下去了，一个迈步就想揽住穆桉的肩膀，邀请好兄弟到自己家凑合一晚上。
结果穆桉往边上一晃，躲开了。
躲、开、了！？
许文泽安慰自己，应该就是巧合。
穆桉：“其实徒步去……”
苏一辰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别装了，跟我走。”
穆桉哪里还有刚才可怜落魄的样子，应道：“好嘞！”
程云：不为难，而且我其实可以提前给你安排教职工宿舍……
不过这个话显然是不用说出来了。
俩个人在车内沉默了很久。
特别久，久到还有７分钟就要到苏一辰家了。
按道理有什么要谈的在这段时间里说是最好的，但俩人都没有开口。
啧，刚才那忽悠人的劲怎么没了。苏一辰看着眼前变化的红灯倒计时，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他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
穆桉立刻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
就听苏一辰继续道：“你没驾照？”
……………………
“咳，没有。”
好得很，更尴尬了。
“哦，”苏一辰后悔自己为啥要说话，不对，应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带穆桉回家，“要不我把你送旁边那个酒店吧，那边负责人我认识，应该可以给你空出一间房。”
穆桉微微偏头看着苏一辰，眼睛里映着窗外的灯光，“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苏一辰轻轻冷笑一声，“聊什么？刚才路上４０多分钟不聊，现在忽然有话说了？”
“对不起，我……”穆桉抬起了手又放下，“绿灯了。”
苏一辰如梦初醒，耳边传来后面汽车的鸣笛声，他有些慌乱的左转驶入另一条路。
“回家了再说。”
进门、换鞋、洗澡、找电影、点夜宵。
苏一辰把穆桉安排到了客房之后，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就如往常一般做着这些事，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如果他没有忘记喂猫的话。
五饼在他旁边叫了大半天，都快饿傻了。
穆桉洗完澡从房间出来，与苏一辰对视，指了指五饼问道：“它是不是饿了？”
苏一辰倒吸一口气，坏了，真忘了。
他不得不从沙发前起身，越过穆桉去给自家这小祖宗添粮。
屋里很安静，除了五饼的撒娇，只剩下墙上时钟秒针的转动声。
“嗒，嗒，嗒，嗒……”
穆桉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看他，忽然开口：“它叫什么名字？”
管你什么事，凭什么告诉你？
苏一辰答道：“五饼。”
黄桉低低地笑出了声，“怎么，打麻将的时候起的？”
“我不会打麻将，”苏一辰也靠在墙上，与穆桉对视，“它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当时浑身都是病，治好了之后接回家，不吃猫粮不吃罐头，非要吃我手上的葱香馅小烧饼，一下子吃了五个。”
他说起五饼的时候神态都温柔了许多，眼睛里带着盈盈的笑意。
穆桉没再多问，只是跟着他笑。
苏一辰坐回沙发上看电影，穆桉跟过来坐在旁边，前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穆桉的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从正面看好像将苏一辰揽在了怀里，他看了看苏一辰的脖子，又飞快移开了视线，“这几年我奶奶生病了，很严重，她被姑姑接到国外去治疗，我放不下心，每个月都要去四五次。”
这一点苏一辰知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跟姑姑一家住在国外了。”
苏一辰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没再说话。
穆桉斟酌着自己该说什么，又试探着开口：“那段时间我心态特别差，情绪也不对，我怕我会忍不住对你们发火……”
“穆桉，”苏一辰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想说，你就说实话。”
穆桉愣了一瞬，随即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啊，俩个人曾经那么亲密，怎么能骗过对方呢？
“我大二的时候在外面兼职，想为奶奶凑一点医药费，但是不小心得罪了一些人，”穆桉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他们坏事做多了根本没有底线，只要是跟我亲近的人，他们都要报复。”
苏一辰皱眉，“什么时候？２３年１２月？”
“对。”
大概是１２月１６号，那天苏一辰收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恐吓短信。
他只当是陌生人发的垃圾信息，随手点了举报就没管，但是当天晚上又收到了一个包裹，一打开是一窝带着血和恶臭味的死老鼠。
苏一辰非常淡定的拍照、去警局备案、处理包裹，然后才跟穆桉说起了这件事。当然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２０号那天，穆桉就主动来找自己“结束我们这段关系”。
谈了１８个月，要分手？
穆桉态度很强硬，但就是不说清楚原因。
“我没想到他们都找上你了……”穆桉显然不想回忆那几天，“对不起。”
“你总是这样，”苏一辰转过脸看着穆桉，眼底有些湿润，“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总感觉我需要被你保护。”
他情绪逐渐激动，“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不也就是个学生吗，你以为自己是小说男主吗永远有好运眷顾？你为什么所有事都要自己扛啊！”
“对不起，对不起一辰，我如果告诉你，你肯定会去找苏诚哥，但他已经帮助我们太多了，我不想再把你哥哥牵扯进来，”穆桉手有些颤抖，轻轻搭上苏一辰的肩膀，“而且你如果回家，你父母万一又对你做什么事呢？那一年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穆桉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现在都好了，那些人也被抓了，我终于有勇气回来了，但我看到你事业有成，生活得那么好，我又怕了。”
“你觉得你的出现会打乱我的生活？你觉得你对我有愧？”苏一辰的声音里霎时间带上了哭腔，“谁告诉你我现在生活很好的，那天之后，我三年里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苏一辰用力拉开面前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药瓶。
百忧解、利培酮、碳酸锂片、劳拉西泮、阿普唑仑……
他把最不堪的自己展露在穆桉面前，在外人面前的伪装，此时一丝一毫都撑不起来。
“以前的药都过期了，我就去新开了好多，什么时候忽然想起你了，就要立刻把药吃了。”苏一辰揪着穆桉的衣袖，这睡衣还是自己的，穿在他身上有点小。
“我的病是怎么稳定的，我为什么要写《晦明》这本书，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穆桉没想到苏一辰的眼泪像决堤了一样，心里泛起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刺痛，他只能抱着苏一辰，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
“我从来不觉得你给我带来麻烦，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苏一辰抬手抚上穆桉泛红的眼底，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今晚不是装可怜装得很厉害吗？怎么这几年这么能忍？”
苏一辰靠在穆桉肩膀上，深呼吸了几次后说道：“我也想在你困难的时候陪着你，你让我心疼你，好不好？”
“好，”穆桉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我不会再对你有隐瞒了。”
他又起身弯腰站在苏一辰面前，让对方直视着自己，“原谅我，可以吗？”
苏一辰没说话，只是在穆桉的眼角落下一个吻。
就像之前那样——
主卧那张双人床终于睡了两个人，穆桉把苏一辰压在身下，抹去对方脸上的泪痕。
穆桉贴在苏一辰的耳边，问他：“你笔下那位叫做‘穆’的角色，对你而言，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苏一辰轻笑出声，故意说：“哼，高中同学而已。”
换来的是一个炽热又绵长的吻。
……
为什么会写下这本书呢……
“原本我认为我的高中甚至人生都没有什么好纪念的，我的十七岁也没有什么特别，写下这些是我为数不多表达情绪的方式，除了这个，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只剩下伤害自己，”苏一辰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穆桉说这些的了，也许是一个初春吧，那天晚上凉风阵阵，平时这种时候苏一辰心里总会有一些不踏实，胸腔里的凉意会让他心慌，“但现在因为回忆里有你，这段无比晦暗的岁月，每一秒都值得记念。”
当时苏一辰说完这些难以启齿的“肉麻话”后，迎来的是和今天一样的一个吻。
这让苏一辰一下想起了，最深刻的那三年
[蓝心][蓝心][蓝心][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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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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