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在家呆了两天，歌也不唱了，直播也不开了，一门心思守着隔壁的动静，打算找个机会验证心中所想，并当面表达谢意。虽然当下他确实不需要帮助，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更遑论他之前便和季玎打过照面。
在一次消防安全检查中。
程序和兄弟合伙开了家剧本杀店，叫“来玩儿”，就在季玎他们辖区内。
其实一开始他们店在另一个街区，是几年前宋鸣找家里人帮忙拿下的。只是这两年严查军产房租赁问题，他和宋鸣只能再找新店面，好不容易才找着个位置合适、价格也合理的老小区的沿街房，年前终于重新安置好了。
然后程序就骨折了，为了躲避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猫。好巧不巧，当时他正在掏口袋里“嗡嗡”振动的手机，只能单手握把，共享电动车一下子失去平衡，侧倒砸在程序的左腿上。
小流浪猫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在原地犹豫张望了一会，“喵喵”叫着肇事逃逸了。
程序摔倒的地方离“来玩儿”很近，店里的员工听见声音出来看热闹，发现热闹竟然是老板本人。匆忙跑过来扶起小蓝，再扶起老板。
程序没觉得自己会骨折，但是被搀着走了两步后，他发现他的左腿掉线了。
恰巧这时宋鸣悠哉悠哉地开着车经过。他是看天气不错，打算来店里坐班的。
车窗降下，宋鸣零帧起手，张嘴就来。
“哟，搁这儿演兄弟情深怎么不叫我呢？”
“你咋没接我电话，我爸说…我靠，你咋了？！”
许是程序表情实在是不太好看，宋鸣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来来来，赶紧上车。”
“都怪我，你说我给你打那个电话干啥！”
“还有那只猫！还肇事逃逸！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等我找它家长去，这事儿它必须给咱一个说法！”
“小蓝也是，把车搞那么沉做什么！”
宋鸣从接上程序就开始絮叨。在车上和程序絮叨，到了医院和急诊大夫絮叨，办住院和护士絮叨。
程序爸妈来了又开始和他俩絮叨，说什么“叔叔阿姨对不起啊，都怪我不该打那个电话”、“你们放心，程序住院我将功赎罪，我来陪护”、“那只猫我非得逮住它，让它给程序道歉”之类的屁话。
程家和张梦听得头都大了，当即起身，准备去和主管大夫聊聊手术方案。
人是出了门，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传了进来，“你说宋鸣这小子怎么越长大话越多”，“老宋两口子不容易啊”，之后的话随着脚步声远去，也就听不清了。
程序笑了，他爸妈退休前都是大学教授，为人自制，极少背后说人，唯独对宋鸣除外。
“我真的话很多吗？”
一张哀怨的大脸突然出现，给程序吓了一激灵。
“你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儿吗？”
手术很顺利，住院观察了一周，换了次药就回家了。大夫做的美容缝合，不用拆线，只是程序骨折的位置很刁钻，手术切口长了点，嘱咐程序回家注意减张，尽量减少疤痕增生的情况发生。
程序在爸妈家住了几天之后，觉得实在难受，提出要回自己房子住。
程家不同意，说“你那房子离我和你妈家老远，要出点啥事都赶不过去，你想都别想”。
最后还是张梦提出了个折中的方案。
程序他爷爷是从机关上退休的，一直住着单位分的房子，后来政府回迁的时候，按原来房子的面积分了六套新房。租出去三套，还剩三套，正好留给自己、儿子儿媳，还有大孙子一家一套。
只不过张梦这两年迷上了种菜，在郊外租了块地，专门用来满足她的“种菜梦”，为了方便，还在附近租了个小院住，把程家爷爷也接了过去，方便照顾。所以这三套自留的房子目前都处于空置状态。
“你那套你爷爷老早就给你装好了，你宋叔家就住在你后面那栋楼上，真有事儿你找宋鸣也快。等我找个保洁给你再打扫一遍，你住进去正好。”
“行。”
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
“是不是那大夫技术不行啊，我看小红书上说胫骨平台骨折，手术伤口很小的。”
“我就说得给红包吧，你看现在好了，留这么长一疤。”
程序住进去当晚，宋鸣就假借温锅兼探病之名，行破坏医患关系之实。
“小红书是啥？”
“好好好，小红书是啥你都不知道，你该不会也不知道我们店就有小红书吧？”
程序不说话了。
宋鸣却激动了。
这半个月来，他因为“好兄弟宁愿骨折也要接我电话而我却数次为了美女放好兄弟鸽子”（程序表示前者不是事实后者他不在意）的强烈反差，陷入浓浓的愧疚之中，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哪有这样给人当兄弟的，导致他在面对程序时，不自觉地就心虚。
而现在！
他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对自己有利证据的被告，瞬间就占领了道德高地，开始对程序进行道德绑架。
程序没理。因为根据他的经验，有些人越理越来劲，放他自己说一会，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宋鸣义正严辞、慷慨激昂地批判了程序十分钟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的另一个目的。
于是挤挤挨挨地蹭到程序身边，用肩膀顶了下程序，一脸神秘地发问。
“你知道虚拟主播吗？”
“什么东西，你又谈恋爱了？”程序头都没抬，继续刷着手机。
“你怎么知道？！”
宋鸣立刻表演了一个“弹射起步”，一下子跳到了离程序一米开外的沙发边上。
不怪他反应大，因为他上次分手的时候当着程序的面指天发过誓，说他宋鸣再也不会沾惹这人世间的半点情爱。转头他就和程序住院时，管床的小护士谈起了恋爱。他至今没好意思告诉程序。
“因为你和我提到的百分之九十的新事物，都是你当时的女朋友和你说的。”
由于宋鸣的上任女友是个腐女，程序被迫接收了来自于宋鸣的大量二手新奇信息，现在属于“直男微腐”。
而宋鸣和她分手的原因是受不了她试图说服宋鸣和程序谈恋爱。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女…你什么眼神儿，人都是会‘真香’的！”
“我不会。”
“呵呵。”
“别打岔，你不是在家闲着无聊嘛。我女朋友说你可以试试虚拟主播，不露脸，她会做那个什么2d还是几d的皮套，可以便宜卖你。”
“你咋不去？”
“我要看店，没有时间啊。”
“呵呵。”
宋鸣仰头望向天花板，“hey bro，我们能不能进行一场友好、愉快、顺畅的交流？可以吗？may I？”
“少废话。”
“我女朋友看的是那种唱歌的虚拟主播。她说你声音很好听。我说对，来我们店里玩的小姑娘都说我兄弟声音好听。她说只要会唱歌，不是唱得太难听，肯定能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给你刷礼物。我说我兄弟唱歌真挺好的，是我认识的人里唱歌最好的。她说试试呗，皮套200一个，爱情价。我说行，我给我兄弟拿一个试试，好再来。”
在一通“她说…我说…”夹带私货的流水账，以及先斩后奏的皮套攻势下，程序正式开始叱咤抖音。
程序没加公会，他把这事儿当作休养期间的消遣，不想被条条框框束缚，每天就是白天唱唱歌，晚上聊聊天。用到的设备都是宋鸣以爱情价从他女朋友那儿买的。
不到两个月，程序直播时的场观人数就稳定在了一千人左右。
他和季玎的第一次“见面”就发生在这个时间段。
那天，他去“来玩儿”拿新到的声卡。
宋鸣他女朋友没想到程序真能做起来，又给宋鸣推荐了一款更适合程序的声卡。
价格也更贵。
宋鸣从楼上把声卡拿下来，递给程序，“你说一声我给你送家里去不就得了，还非得折腾这一趟。”
“在家里呆得太闷了，出来透透气。”程序活动了下腿，刚刚在出租车上蜷得太厉害，感觉伤疤处扯得厉害。
“一会儿说是有监管局的来查消防安全，估计又是一大帮子人，你找个旮旯儿待着吧，别再碰着你。”
“知道，你赶紧去忙吧。”
监管局的人进来的时候，程序刚操控着轮椅移到靠门的角落坐好。
程序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即使季玎当时穿着的蓝色衬衣和监管局的蓝色制服，无论是从样式上还是颜色上都十分相似，但或许是因为他过分挺拔的身姿，又或者是格外清秀的面庞，程序还是很轻易地便在这十来个人的小团体中，一眼抓住了他。
像一只大兔子。
他看着这只兔子自以为隐蔽地瞄了眼他和他的轮椅。旋即便收回目光，亦步亦趋地跟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一起走向宋鸣，开始交谈起来。
一群人楼上楼下检查了个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拿着本子写写划划，还有专门负责拍照的。
随后一群人裹挟着兔子又乌泱泱地从他面前经过，出了店门拐进了隔壁的馄饨店。
第二次“见面”便是两天前，程序去门卫拿他妈给他送的菜。
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只兔子。
程序刚看见他时，只是稍有些波澜。但看到已经亮起的楼层按钮后，便不可谓不惊讶了。
程序一直认为隔壁的住户是那个经常来监工的小伙子。他之前偶尔来监工自家房子的时候，总遇见对方。不过程序就是很怕产生不必需交流的那类人。因此即使两人偶尔在电梯里，或者走廊上遇到，也只是简单地向对方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兔子看起来对他并没有印象，冲他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只是程序从反光的电梯壁上，看到他在飞快的敲打着手机，应该是在和朋友聊天。
看样子是只外冷内热的兔子。
直到对方把他推进屋里。
好吧，更正一下，外也热。
当天晚些时候，程序打算和对方道个谢。去隔壁敲门，却没人应。
难道他只是户主的朋友？
户主搬家的时候他应该会来温锅吧？
晚上宋鸣来找程序，顺便把他爸卤的鸭货给程序送来。
程序脑子说不上乱，只是心里总惦记着，又没人可说。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和宋鸣浅谈一下。
“什么！你觉得他像兔子？！”
宋鸣大惊，手中的鸭翅没控制好，在餐桌上滑出一道酱汁痕迹。
程序皱了皱眉，抽出纸巾递给他。
宋鸣嗦着鸭翅，接过纸巾放在一边。
“等吃完一起擦。你真觉得他像兔子？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你像什么？”
程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说罢便认真打量起来。
“嗯嗯嗯，咱俩从高中就认识了，你觉得我像啥，快说快说。”
宋鸣煞有其事地把鸭脖放下，坐直了身子。
程序思考片刻，便得出了结果。
“你像潮鲅。”
“呵呵，我谢谢你。”
“那你觉得咱店里的婷婷像什么？”
婷婷是“来玩儿”的收银，还兼着运营店里的小红书账号，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孩子。
“不像什么。”
“哦～～～”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恶心吗？”程序打断宋鸣的精神攻击。
“别打岔！经过我缜密地验证以及严密地推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
宋鸣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接着一脸严肃的，用满怀沉重地语气说道，“你完了，你弯了，你爱上男人了。”
“你有病？”
程序不是很明白宋鸣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他已经隐隐有些后悔，和这厮说心里话简直是对自己的折磨。
“赶紧吃完赶紧走。别忘了把垃圾带下去。”
程序说罢便拄着拐往卧室走。他只有在外出时才用轮椅。
宋鸣还在磨叽。
“你败坏门楣，你不孝，你这么多书都白念了，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哦不对，你对得起叔叔和阿姨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琳琳谈恋爱吗？因为我在护士站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只小猫。”
“波斯猫你知道吗？就是‘波斯猫眯着他的双眼，波斯猫垫着他的脚尖’的那个波斯猫。”
说到兴起处，宋鸣还唱了起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再之后的话都被阻隔在门外。
程序躺到床上。
觉得一个人像兔子就是弯了？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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