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陆泉鹤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江行的手上生出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有生命意识一样攀上陆泉鹤的手腕,死死抓住他不放。
“严山遥应该没少下去看你,知道你这么生分,他肯定会难过的。”
江行见沈卿梁已经被陆泉鹤用法力送回去,他也不急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个能看陆泉鹤慌张失措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江月清,你这些年怎么变得愈发——”
无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一道冰冷的剑声响起。一名身着黑衣的仙君正从金云上一跃而下,站在了陆泉鹤的身后。
来人正是严山遥,他身上还带着文王的诏命。看见陆泉鹤,他的眉头先皱了起来,江行马上知趣地松开藤蔓,陆泉鹤下意识向后一踉跄,正好摔进严山遥的怀抱里。
记忆中的冷木香千丝万缕地钻进鼻腔,熟悉的身体相贴,他很难不去想起过去的事情。
陆泉鹤少见地狼狈起来,看了一眼对面笑得开心的江行,转身抬了抬下巴,对严山遥说道:“这里是鬼界的地盘,你来做什么?”
“刚才降了天劫,我来善后。”严山遥认真地看着陆泉鹤的眼睛说。
很多人都会被陆泉鹤的眼睛影响,只有严山遥不会。他可以只是陆泉鹤的红瞳,甚至陆泉鹤的幻术也对他无效。
因为这个人几乎没有**,他的一切**都被钉死种子阶段,不会有半点生根发芽的可能。他是天庭唯一受过两重禁咒的人,而且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禁咒,一个是“锥心之痛”,一个是“蚀骨之毒”。
严山遥的眉眼看着疏离,像是被夜色和寒冷浸泡成旳美酒,寡淡中透露着极度的诱惑和危险。五官的线条流畅漂亮,更为他增一抹硬朗。
现在那双眼睛里被红和白覆盖,这两个颜色浸透地很深,又或者是严山遥想把有关陆泉鹤的一切给装下。他只是这样注视着陆泉鹤,什么也没说,却好像又深情款款地道出了千言万语。
江行再看陆泉鹤,这人像是已经从错愕中恢复过来,面色又变得慵懒沉着,像是百无聊赖地拎着自己的小扇子,眼皮也不抬地问严山遥。
“那处理完了就该走了,不然还想留在这里喝一杯吗?”
严山遥深深地看着陆泉鹤,语出惊人道:“不想留在这里,想你。”
江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楚仁也缓过劲来,冲严山遥露出一个赞许的神色,同时贴心地过来给江行捶背。
“既然你们故友相逢,我和月清就不凑热闹了。陆泉鹤,项链记得还,严山遥可在这里作证啊,我们就先走一步。”
楚仁说完就带着江行离开了。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他看着江行,突然问道:“师尊喜欢我吗?”
江行先是一愣,旋即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楚仁蹭了蹭江行的手心,却没有更多的接触,而是继续问道:“你喜欢我吗?”
“你都说了我是你师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要逃避我的话题,月清。”
楚仁口中的称呼已经自然地从师尊变成了月清。月清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有种缠绵悱恻的味道。好像他喊了这个名字无数次,熟悉且温柔,带着股浓浓珍惜。
江行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要说感情,那肯定是有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和楚仁似乎都纠缠不清,而且楚仁似乎没有任何对他不好的地方,一直对他都是任劳任怨。
可若真说是爱情,他也觉得不像,尽管他也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可就是看着楚仁,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感觉。
他踌躇片刻,摇摇头道:“不喜欢。”
“我全都想起来了。”楚仁看着江行的眼睛小声说,“我也有办法让月清想起来。”
江行被喊得有些头皮发麻,但没有再逃避问题,而是定了定神,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楚仁看着他,似笑非笑,随即凑近江行的耳朵轻声说:“你知道,你的记忆全部封存在这个红痣里,要想解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给月清下咒的人是我。其实这天时,只要你我觉得合适,都算好时候,地利也是如此——”
“只剩人和了。什么叫人和?”
楚仁,或者说楚长德笑起来,贴在江行耳侧辗转地说:“需你我二人水乳交融,贯彻一体……”
话没说完就被江行推开了,楚仁看着他师尊有些发红的脸颊大笑,又随即正色道:“骗你的,亲我一下就可以解开这个咒术。”
江行愈发觉得楚仁没脸没皮起来,不过他知道这是楚仁恢复了记忆,现在是楚长德在掌管这具身体,而不是他的楚仁了。
“师尊想恢复记忆吗?”
楚长德看着江行笑,他此刻仍叫着师尊,可话里话外已经悄然变了味道。他说话尾音上挑,像是在撒娇。
“我亲师尊一下也是可以的。”楚仁笑吟吟地看着江行。
江行犹豫起来,一来敌暗我明的状况并不好受,他现在可以说对那块空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到底和楚仁发展到了哪一步,楚仁又为什么封起他的记忆……桩桩件件都驱使着他想去了解。
他仔细想了一下,他似乎也不算特别反感楚仁的亲吻。而且只是亲一下,应该没什么事。毕竟按这个走向,他可能之前和楚仁不仅亲过,甚至还有更亲密的事情,现在的一个吻又算什么?
正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纠结的时候,楚长德凑了过来。一脸认真地问可不可以亲他,江行几乎动摇了。
不过楚长德突然话锋一转。
“其实师尊找谁都可以,只要一个吻就能解开。师尊若是真的讨厌我嫌弃我……”
“我没有。”江行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话,又觉得显得自己心急,开始后悔。
“原来师尊不讨厌啊……”楚仁眼睛弯了起来,江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师尊的让步就是对我最好的褒奖——师尊从不对别人让步。”
楚仁更近一步,江行都闭上了眼睛。可吻却没有落在脸颊上。楚仁抬起了江行的手,虔诚地在他手背上亲吻一口,嘴唇稍触即离,抬眼看着江行。
“师尊,想起来了吗?”
江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土崩瓦解,像是暴雨后的决堤,洪水不由分说地一股脑们闯进来,他想快点想起来,可这些记忆像是害怕弄伤了他,只做潺潺流水的小溪,一点儿也称不上湍急。
楚长德垂着长长的睫毛,看见昏睡过去的江行,轻轻将他抱了起来。他看着江行光洁的额头,很有低头落下一吻的**,可他很快又抬起了头,苦笑一声。
江行眼尾的红痣变得浅淡,但没有完全褪去,因为他的回忆并不完全能被这个吻解开。他自己才是最关键的因素,才是那个“人和”。
·
“你总在躲着我。”严山遥说,你从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陆泉鹤笑出了声。
“仙魔本就殊途,你我又何必纠缠。更何况我从未给过你什么承诺,是你一直在死缠烂打地追我。”
严山遥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泉鹤的红瞳。他想起陆泉鹤被咒术反噬的疼痛,这双眼睛会流泪吗?
“我从未想过真正地拥有你,只是请你给我追逐的机会。”严山遥慢慢地说,“我给自己施了‘锥心之痛’和‘蚀骨之毒’,可你对我还是不放心。”
陆泉鹤张张口却说不出来。他觉得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他竟然会对严山遥说不出话来,以往明明都是严山遥一见到他就结巴。许是愧疚心在其中作祟,陆泉鹤不大敢看到严山遥,一见到他似乎就想起了那两个引来天劫的禁咒,和仙京的那段生活。
严山遥法力很高,但在仙界并不惹眼,属于默默无闻那一类人。
而陆泉鹤与他恰恰相反,陆泉鹤在哪里,哪里就是仙界中心。有数不清的仙官围着他,不仅因为他法力高强,喜好与人交往,还因为他漂亮。
陆泉鹤的美在天界有目共睹,他和任塞王被公认为陆和水的最佳颜值担当。虽然不知道这个野鸡榜是从哪里来,但这两个人的美貌都是真实存在的。
严山遥很早就注意到了陆泉鹤,只是一直插不上话,他也不擅长插话,就只好观察。无数次地观察陆泉鹤的一举一动,直到天劫结束,两人才算真正有了交集。
他还记得天劫后重聚的那一晚,那时的陆泉鹤一袭白衣掩在哄闹的人群中,手中的折扇遮住了半边脸,但眉眼染着笑意。
他的一只手别在身后,和旁边的仙君谈着什么,一派人其乐融融。
是夜,严山遥看见陆泉鹤早早离席,这是平日不曾有的。山僧还要劝他,他也只是摆摆手。
“醉了醉了,这酒再吃就误事了,天劫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今日诸位也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山僧见他双眼确实有些迷离,便笑着拍他叫他早歇歇,今天布卦列阵总归是劳神费心,的确不宜纵欲过度。
陆泉鹤沿着月色走了好久,到荷花池的路本来几步就到了,硬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走了半天。
吃酒的后劲上渐渐浮了上来,加之又在这走动,他的后背渗出一点薄汗,把衣衫都有些浸透。
他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忽然转身有些无奈道,“谁在那里,还要跟我多久?”
严山遥才如鬼魅一般,慢慢从黑暗中现身。
“我瞧着这也不像吃醉的样子。”严山遥张口本想说些好话,可说出来莫名带了点轻飘飘的讽刺意味。
陆泉鹤觉得浑身发热,不欲解释太多,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严山遥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囊包。陆泉鹤一把接过,打来一看是一些止血养身的草药。
“你扇子上有血。”严山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解释说。
陆泉鹤似乎有些惊讶,他惊叹于严山遥观察的仔细,因为只有扇子内侧面被他咳上一些,可他扇子的材质并不透,他又一直挑着角度,连离他最近的山僧都没看出来,严山遥的座位离他十万八千里,却还能知道。
莫非他鼻子特别灵敏,闻到血味了?
陆泉鹤开始胡思乱想,却听严山遥径直问道。
“古书上说,八角通天阵要开阵人供上一份魂魄,是真的吗?”
陆泉鹤有些惊讶,严山遥居然对八角通天阵了解的还挺多,连献祭魂魄都知道。
他定了定神,又恢复了平时的自若,答道:“没有的事。要这么说我也开了三次这个大阵了,神魂不全,怎么还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光?”
的确,魂魄残缺的人灵光不会这么充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严山遥却并不买账,陆泉鹤一个猝不及防,就被那人一下攥住手腕。
“那这你怎么解释?”
一条狰狞的黑色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很快出现血色的纹路缠绕,那纹路一直延伸到心口,鬼魅至极,却又美轮美奂。暗红衬着雪白的肌肤竟是有说不出的美感。
阵法一直消耗殆尽着他的魂魄和灵力,那口血正是因为大量灵力的输送震碎血管导致的。
陆泉鹤见这人了解地这么清楚不觉警惕起来,后退半步,眯起了眼睛,
“你想干什么?”
彼时陆泉鹤的眼里,这个严山遥是天庭出了名的奇怪,他几乎不和别的神仙来往,像各种宫宴他也从不参加,只一个人游离在三界之间,默默的斩妖除魔,却会把得到的一切都分给天庭。今天算是唯几次参加宴会的,策划宫宴的小神仙知道他要来,终于能凑齐仙庭的人感激涕零,简直想给他跪下磕个响头。
不过没有人知道严山遥为什么要来,陆泉鹤的手摸上了腰间的折扇,以备不测。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严山遥看着陆泉鹤的眼睛,声音沙哑又别扭地轻声开口。
陆泉鹤笼了笼袖子,摸到那人刚递过来的小荷包,又想这个严山遥也许并无坏心思,应该只是同事之间的关心。
“你管我?”他语调恢复了平时的玩味调笑,“本君当然是爱怎么做怎么做。”
严山遥眉头紧蹙,“可是人总共只有十魄。”
陆泉鹤笑了出来,他的眉眼在如水的月光下愈发张扬夺目,妩媚艳丽。
“嗯?天劫百年难遇,十魄也够我活一千多年了。那已经很长了。我可不想当个不生不死的老妖怪,神仙也是会老的。”
“那……那你为什么不和别人说?”
陆泉鹤笑得更厉害,他用折扇掩面好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他食指压着扇柄,用含情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严山遥,并不回答,用气息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结巴。”
严山遥的脸刷一下红了,好在这晚上并不看得出来,本来来找陆泉鹤说几句话他就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现在他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那点决心和念头都没了,只想赶紧溜走。
陆泉鹤凑近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怎么不说话了?”
陆泉鹤是故意为之,他为人兴致高,对谁都能不动声色地撩上两句,早已轻车熟路,可怜的严山遥基本不怎么和人说话,哪里是他的对手?
严山遥抿了唇不说话,把脸扭向一边,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来找陆泉鹤,现在看来人家没有一点吃醉的样子,酒喝多了热血上头的只有他。
陆泉鹤看也差不多了,眼前这人脸皮儿薄,再说下去就好像自己欺负人家。便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严山遥,“谢谢你的草药,我没什么可以回礼的。”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新的,我没用过的,酒也是自己酿的,拿江月清的桃花和我院前的荷花酿的。”
他提起搁置在旁边的夜灯送到严山遥手上,“你也早些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那人就头也不回地走进莲花阁。
严山遥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一盏灯和酒,良久才打开壶嘴喝了一口,走向回去的路。
·
陆泉鹤很快把这件事忘了,他百花丛中过,虽然片叶不沾身但也流连忘返,养了几天伤口也不疼了,他就愈发放纵起来。
他喜好听戏,有时自己也哼哼两句,这日那花旦盛情相邀,陆泉鹤也来了兴致,想要唱上两句,花旦忙欣喜地要给他布置妆容。
花旦正在给他涂唇脂,陆泉鹤坐在铜镜前闭着眼休息,花旦看着这张脸心里分外爱惜喜欢,又想起陆泉鹤平日的风流姿态更觉春心荡漾,着妆的手也慢了下来。
好在陆泉鹤也并不着急,懒洋洋地只当晒太阳。
这时外面的童子进来了。
“陆大人,严仙君求见。”
陆泉鹤想了半天才想起严仙君是谁,妆只化了一半,也只好停了。他去见严山遥的路上想最近应该也没什么事,实在不知道找自己干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最怕别人,还是根本不了解的人来找自己了。
那人挑着莲花灯,里面已经重新加满了芯草,身穿一袭黑衣,腰间挂着修长的佩刀,陆泉鹤这才发现这人挺高的,树似的站在那,马上赶上他的大门了。
他让童子去添茶,问严山遥所为何事。
那人只是把莲花灯一放“我来还灯的。”他说话很短,像是怕自己结巴。他从袋子中又掏出好几个荷包,“这些是草药。”
“你身子还没好,还要,补。”
陆泉鹤已经笑了出来,“我给人东西从来没有还回来这一说,这灯你拿着吧,我这里很多。”
“我已经好了,真的,谢谢你的草药,不过不用了。”
陆泉鹤盯了严山遥片刻,才揶揄道,“你似乎很紧张,我平时吃人吗?”
“没有。”严山遥低着头,陆泉鹤自己没照镜子,自然不知那花旦的手法是如何鬼斧天工,本就上乘的皮囊经过粉墨的修饰愈发耀眼夺目,那压不住的秾丽直逼的严山遥不敢抬头看他。
“我,我这次来是想找你要一些上次酒。”
“上次的酒,很好喝。”
陆泉鹤心里觉得好笑,他拍拍严山遥的肩膀,让童子去取酒,“你还真直接就喝了?不怕有毒吗?”
严山遥摇摇头,“不会有毒。”
陆泉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盛了一坛子酒放在推车上,又把灯和草药放上去,严山遥确实坚决不要。
“草药一定要吃的。”他竟是也不结巴了,“一日两次,餐前服用,不然会,头疼。”
陆泉鹤挑了挑眉,他的确在每次开阵后都有头疼的症状,不过这家伙也知道的忒多了。之前找江月清都没找到医治头疼的方法,这人竟是知道。他又想起关于严山遥如何如何悬壶济世的故事,觉得真不是空穴来风。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陆泉鹤拿了草药,冲他挥手一笑,“谢谢哦。”
严山遥又别开了脸,陆泉鹤有些纳闷,自己这张脸就这么不受严山遥待见吗?每次都不正眼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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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山遥从莲花阁出来,才长舒一口气。推着推车一边回去一边懊恼,自己怎么又结巴了。
他本来第二天就想去给陆泉鹤送灯和草药,和总是在心里有激烈的思想斗争,生怕自己搞砸了,反而和陆泉鹤有了隔阂。这样拖了几天,终于今天再不去陆泉鹤的草药就用完了,他才咬咬牙鼓起勇气去敲门,顺便找了下次去的理由——给酒回礼。
可他不知道,陆泉鹤根本没用他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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