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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人皮

贺昭脚踩在地下室的阶梯上,那里淌着一层浓稠的血水。昏黄的灯光下,死去的流浪汉、乞丐、”无故失踪”的贵家公子的尸体一叠叠摆在阶梯之上。空气混杂着各种分泌物的味道。有人哗哗用水冲刷着尸体上的污秽,有人嚯嚯地下刀从尸体腋下割下一小道缝,富有韧性的刀从那里探进去抖动几下,松下了一大片皮肤,那人又换刀,就这样尽可能完好地撕下皮囊来。

贺昭也如此,他是从一个人的耳后下刀,探到脑袋上再往下,忙碌之下还抽手拍了一掌贺里,把腕表夺过来压在耳边,语音转文字:“不好意思,刚刚贺里拿我腕表玩了。这混账东西怎么搞的?一会儿就教训她。我准备撤回赤膜做从前的生意。”

贺昭不仅仅是准备离开江南了,开通的生意都已经开始分派到十三手里了。

人造假皮的技术固然好,但就是周期太长,原材料又难得。在各位客户的催促下,贺昭离开江南就干回老本行了。

飞雲回了他一串问号,他显然还不清楚自己身处险境更不清楚自己侥幸脱离了险境:“药钱我还没给你啊!”

贺昭放了刀,擦擦手准备打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盯着屏幕发愣。

飞雲:“别跟贺里计较。”

贺里:“哥,那我读书的事怎么办?”

贺昭心烦,又拍了贺里一掌:“滚边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贺里一边寒毛直立,一边有恃无恐:“总得给我点事做吧。”

“你能干嘛,回房间自己呆着去!不准乱走。”贺昭说。

杨阳光着膀子在一边磨刀,健壮的肌肉在黄灯下有力地抖动着。

贺昭护崽之心又作怪,难免念叨他:“大家看好了,这样子要离贺里五米远。”

“哪样子?”

贺昭揪起杨阳。

人们哄笑一番,但也乖乖跟贺里拉开了物理距离。

贺里坐在楼梯下的转椅上转着玩,晃着两条腿正无聊着:“哥哥,让我跟飞雲哥说几句呗。”

为了飞雲的安全,贺昭不让除了他之外的人有飞雲的联系方式。但是贺里就想跟这个送她礼物有时候还教她念书的哥哥说话。

贺昭觉得不是时候,便摇了摇头,小心而灵活地控制着手下的刀。他割得快,创口小,换刀准确刀法灵活,黏连的旧组织少,干净利落。

地上摆着一堆即将处理的人皮,杨阳一眼就能从里面挑出贺昭割下来的。

杨阳擦了把脸,抬头望着贺昭被汗水浸透的劲瘦而倔强的背影,看着他平静而认真地垂着眼帘下刀,依旧觉得挺佩服他。

正常人割了十几来个就吐了,贺昭咬咬牙能翻倍。

贺昭把手上的成品放到一边,噌地放了刀,靠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缓着,朝楼梯下的乌苗招了一下手:“我这里换个人。”

“三十张,厉害了。”乌苗拍拍他的肩膀。

贺昭没有作答,转身下楼梯:“外面下雨没?”

贺里听了一会儿:“没有啊。”

“我老听见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贺昭在水龙头下消毒了手,拍了拍耳朵。

“我磨刀呢。”杨阳无语道,“就算下雨了,地下室也没声音吧?”

“磨刀的声音我还认不出来?”贺昭道,“杨阳,我饿了。”

在江南小巷里,都是杨阳管兄妹俩的饭食。要是杨阳这会儿跟他说还没饭,他估计揪着杨阳不放。

“你有毛病?你饿了跟我说?”杨阳无奈道,“乌苗给大家都买饭了,你过去吃呗。”

贺昭擦了手,拉了一下贺里就去了。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有个伙计湿漉漉地走进来:“妈的,洗个衣服还碰见暴雨。这大冬天的,暴雨!撞鬼了。”

杨阳笑了:“贺哥,真下雨了。”

贺昭穿着灰色的毛衣,抱着毯子和贺里睡在一个架空木板上。做床头那边是垒起来的货箱。贺里乱糟糟的脑袋睡在木板里面,贺昭圈着被子半坐半躺在外面。

这会儿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下不下雨上面了。他安宁地靠着后面垒起来的箱子,算着叠在腿上的账目。

他的生活看起来兵荒马乱,从工作到感情,还得担着小妹,他甚至来不及停一停去悲天悯人,但是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一清二楚。

杨阳也让人替班了,下去吃饭。杨阳看了一眼贺昭,跟贺昭初识的场景挥之不去地在反复浮现。

那天他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看见落单了的贺里。贺里就这样抱着毯子卷着被子靠在一个角落里。他走过去问了几句,把贺里送回兄妹俩定居的地方。

那天,贺昭不在地下室也不在排班表里,更不在家里。

他拿着贺里的腕表去联系贺昭,联系不上——拨通了但是被挂断了。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外面古旧生锈的防盗阳台上,兄妹俩住的地方灯也不太好,地面淌着一些窗口洒进来的雨水。空气里带着一股奇怪的潮味。

基本的家具是备齐了的,还有一个五十厘米的矮冰箱。

贺里没有什么精神,很小声地说自己饿了。

杨阳打开一看,里面冻着一些药剂,简单的几块肉和蔬菜,横看竖看都是一个不怎么懂得生活的男生作风。

寒酸。

杨阳忍了忍才不当着小妹的面吐槽那个在黑市颇有名声的贺哥。

他勉为其难地做了顿饭给贺里吃了,味道确实不怎么好——毕竟那个厨房里的盐入了一半的雨水,桌上还积着一层厚腻的污垢——估计是之前的人家留下但是贺昭一直没有清理的。杨阳嫌弃之下做了一顿酱油代盐的饭菜,但是小妹没有意见,吃得很香。

直到贺里睡下一段时间之后,贺昭才有消息。

杨阳第一次正面接触这个人物,没什么好印象,连招呼都没打:“你妹发烧了你知道吗?”

贺昭的声音有些低沉,压着些许胁迫:“你哪位?这不是贺里的表吗?还给她。”

“关心表还不如关心关心你妹!她睡着了,在你家呢。她吃过了,喝过了,都是我伺候的,你除了挂电话你干什么了?”

“行,别碰她,你要什么拿什么。”贺昭似乎在赶路,踏着阵阵水声,“否则够你后悔的。”

然后……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杨阳始终不知道他怎么来的自信说要什么拿什么。

这屋子什么情况贺昭自己不了解吗?

这白贴他他也不要啊!

杨阳坐在日夜不分的屋子里,在一个下午感受着半夜时分的昏沉。也不知道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响了多久,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但是一开始就被杨阳习惯性地反锁上了。

门外那人越发没有耐心,从更加频繁的开锁声到拍门声,到拆门把手的声音。同时贺里的腕表跳出了她哥的通话请求。

杨阳才忽然想起来:“来了来了!”

他蹭蹭蹭地快步走去。门刚刚打开,门口卷来一阵夹雨的风。

贺昭单手压制着他的胸膛把他撞进门口,而后推开他往里面去了,气势汹汹。路过矮冰箱的时候还拿了一罐冰冻啤酒,抬手开了盖放在桌面上:“你可以尝尝这个。”

杨阳对有些发蒙:“……”

贺昭往房里探了探脑袋,伸手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掀了掀妹妹的被子又盖好,站住了脚低头看了一下腕表的消息。刚刚冒头的仓惶就消失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风衣,并不壮实的身体几乎全部隐藏在厚实的衣服里。

他身上披的是二级生意其中一位领头的外衣。杨阳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是周舒瑾生日,贺昭给人家送了一把贝扇。

“你把人扔在角落里干嘛去了?打算不要了么?”

贺昭抬头,越过阴影重重的旧客厅看着他。

一句话都没说。

那双眼睛里平静里带着自责,在这模糊的光影里像忽然从某个柔软的角落冒出了一根针,引起了杨阳心里隐隐的刺痛感。贺昭这种人应该是不懂事的,跟黑市里所有人一样肆意浪费自己的青春,糟蹋自己的生命,忽略自己的家人,没有真正的朋友,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是他并没有这样。他披着情人的外衣,静静地站在自己发烧的妹妹面前,像一条流浪狗收敛了浪荡、讨好、恐惧和警惕,凝视着自己的家人。

杨阳神使鬼差地没有再追究下去。

贺昭道:“值钱的在地下室,你去挑个喜欢的,我送你。”

杨阳嗤之以鼻:“有钱就把屋子收拾收拾。”

贺昭摸摸头发上的雨珠:“暂住而已。”

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要反驳他:“一年以上都不算暂住。”

贺昭”哦”了一声,拿出一串钥匙:“去地下室看看?保值的都在下面。”

“不用了。”杨阳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因为他对这个人有看法,所以他对贺昭的什么酬劳都不感兴趣,“走了。”

贺昭低头换鞋:“等雨停了吧。你这人好奇怪,就这么走了?”

“不是……要不我干嘛?”杨阳道,“做饭给那个谁也就算了,还得帮你搞卫生?”

“不要酬劳?”

“你这人挺恶心。”杨阳鄙夷道,捡起自己的伞就准备出门,“既浪荡又唯利是图。”

黑市对他的评价本来就褒贬不一,贺昭都不放在心上。

贺昭:“初次见面,不跟你谈钱跟你谈什么?谈恋爱?谈感情?谈生活?要不跟你谈谈天气吧。今天天气挺好,下一句该你了。”

好个鬼。

杨阳被噎了一下。

“吃了没?”贺昭开始走老生常谈的话题路线。

“……吃了。”

“还有剩的么?我没吃。”贺昭道。

“有点。”

“我吃饭你拿钱。”贺昭打开桌面的盖子,看了一眼卖相一言难尽味道也不咋样的糊面条,至少上面的鸡蛋还是成型的,“……怎么糊成这样?”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在它做好三个小时后才回来?”杨阳拎着钥匙到地下室去了。

贺昭手里的钱大多已经兑换成最保值的名画古董、金银珠宝,堆在地下室。随手一件都是杨阳奋斗一年的成果。

杨阳随手拿了一件珐琅就上去了。

贺昭也没有看他,像小妹一样把碗里的面条都吃了,也不会自己去温一下。

“你有毛病吧?懒透了,不暖和一下?”杨阳道。

“就几口的事暖和什么?”贺昭话粗理不糙地说。

“不管你了,我走了。”杨阳道。

贺昭点点头。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

时至今日,杨阳有些意外。贺昭作为一个哥哥要保护同为影碟的妹妹,像过去那样在黑市能依附更强大的人——比如周舒瑾,最好。此时不但尽量地把以往的种种给清理了,还因为一个敌营里的副将对江南忍痛割爱——尽管飞雲不是全部原因,也对贺昭这个决定有着不可忽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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