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莲生快速把手里的红苕吃完,嘴巴一抹,然后人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盯着已经逼到跟前的堂兄。
海棠拉了下他,“你吃你的。”
刀莲生轻轻推开她的手,也不看她,“你回去了。”
海棠这时候怎么可能会走?
“你吃完了我再走。”
气氛有些僵持起来。
有男人不服刀德生的话,说:“打出来的婆娘,揉出来的面。婆娘要是不打不骂,岂不是能骑到男人头上来了?瞧这位,自己男人的话都不听,只会让男人在人前出丑。”
海棠朝那人侧目,想看看对方长得如何模样,能说出这样听了拳头硬的话来。
刀德生也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打婆娘的男人都是孬种。”
海棠对刀德生瞬间又有了点好感。只是,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好像打海棠的不是她的婆婆和姑子,反而变成了她丈夫刀莲生。
就连那刀癞子也道:“我说德生崽,那是人家的婆娘,人家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呐!”
他说完,又有几个加入讨论,喊打的,说不该打的,吵开了。
男女主角一个也没动,那边歇凉的男人倒很快分成了两派,为此差点干起架来。
刀癞子一双老鼠眼睛转了转,抓挠着癞痢头走过来,笑嘻嘻的把头伸到地上的竹篮子里看,“莲生,你媳妇儿给你送的啥好吃的啊?我远远闻着,香死我了。”
海棠看看还在对峙的两个男人,再看看刀癞子,又再看看丈夫。
刀莲生当刀癞子不存在似的,只把刀德生紧盯着。只怕刀德生下一刻再非议他和海棠,他就要动手了。
海棠现在的心境可不像在现代世界那样,男人为她打架,她可能会激动,还得意。但是在这个世界可不行。
她和刀莲生现在是夫妻。这里的世界保守、封闭、落后。丈夫和另个男人为了自己打架,势必很快就会传遍小小的山寨,到时候铺天盖地的口水只会吐到她身上。
何况另一个打架的主角还是堂伯娘的儿子。
那得了?
两家的关系立刻破裂,婆婆绝不会再容忍自己这个媳妇了。
海棠立刻迎合那刀癞子道:“癞子兄,你要不嫌弃粗粝,便也尝尝?我做的蒸红苕,这罐子里的是炒竹笋。”
海棠从背篓里又翻了个土碗出来,——这背篓的碗应该是摆在这里让大家喝茶用的。她就随意取用了。反正男人们,看起来不讲究。
她抓了根红苕放进碗里递给刀癞子。
刀癞子受宠若惊,咽了口口水,双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把碗接过来,“弟媳妇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嗐,就像癞子兄你自个儿说的,都是同宗同族客气啥?”
海棠左右看看,有些为难,“癞子兄,你带筷子了没?没筷子,不方便夹菜吃啊。”
刀癞子本想说就用手抓,但一看海棠白生生一双手抱着个陶罐,默默觑一眼自己一双指甲壳里满是泥垢的脏手,把碗往地上一搁,“弟媳妇儿你稍等,我去去就回!”
海棠见他跑到坝子边,攀着一棵树,拽了一根树枝扯下来,再撸干净枝叶,将那截树干一择为二,跑回来:“用这个当筷子。”
海棠笑道:“癞子兄真是聪明人。”
抱着陶罐将里面还剩了一半多的炒竹笋拨了半碗出来。
“嫩竹笋做的。我们汉人很喜欢吃这种野味。”
海棠说话的功夫,刀癞子已经把碗里那根红苕拿在手里咬吃了大半,跟刀莲生初时一样狼吞虎咽。
吃完了红苕,他才抓着用树枝做的筷子把竹笋刨进嘴里,嚼了两口,面上顿了下,随即大口大口,几下就刨吃了完了,嘴里含糊的不住说:“好吃!好吃!这嫩竹笋又脆又嫩,而且好香啊。没想到竹笋那玩意儿,做成菜会这样好吃。”
“我用今年新榨的菜籽油炒的。”海棠看还有多的,就又给他添了一点炒笋。剩下的都拨到刀莲生的碗里了,又拉了拉男人,示意他坐下来赶紧把饭吃了,自己好收拾东西回家去。
刀莲生犹豫了下,看了眼刀德生,重新在台阶上坐下来,低着头把最后一根红苕塞进嘴里。
刀癞子伸舌头舔了舔碗,炒笋子的汁汁水水都不放过。他吃完了也不走了,捧着空碗倒了碗凉茶慢慢喝,人蹲在一旁,不时望一眼刀莲生的碗里,眼睛里透出艳羡,由衷地羡慕道:“莲生,你好福气啊!”
海棠现在对这人颇有好感了,笑着问他道:“癞子兄,你的大名是什么?刀癞子肯定不是你的大名。哪有父母给自己孩子取这样的名字的。”
刀癞子是寨子里的泼皮无赖,寨子里没哪个小媳妇儿大姑娘会对他笑,连婆姨这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也对他没啥好脸色。
全寨人都讨厌他,唯有寨佬刀本堂却不嫌弃他,经常喊他来做事。
刀本堂是族长老辈子,很是提携本家子弟。看刀癞子无家无室,心痛他混成这个样子,每每寨里有事就把他叫来做事。一来是为了看顾他,时时提点,要他向好,不要老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二来,为寨子里出力会管饭。那刀癞子就有几天吃喝,是个很不错的营生。
此时,刀癞子遇到了第二个待他还不错的人,这人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他一颗心砰砰跳。
刀癞子抬手抓挠了几下头顶上的癞痢疤,目光乱晃,打着哈哈说:“嗐,啥大名不大名的,大家都叫我刀癞子,我都忘了自己还有大名了。……俺爹娘死得早,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爹娘没来得及给俺取大名哩。没事儿,莲生媳妇儿,你就叫我刀癞子也没啥。”
刀莲生这时候插话道:“他跟我、还有堂兄和芦生都是一年生的,我们几个中,他排行第二,芦生最小。因我们几个的名字中有个生字,后来本堂叔给他取了个大名,叫水生。”
“水生?刀水生?!”海棠愣了下,有些惊喜地赞道:“没想到癞子兄的大名竟如此清秀文雅。”
刀癞子的黑脸,羞红得发紫了。
他从前觉得自己这个大名像是个笑话。现在忽然觉得刀水生这个名字,嗯,的确是很文雅的,比莲生的名字都还好听。
海棠打量眼刀癞子的样貌。
鼻子是鼻子,脸是脸,其实长得不差,可惜就是气质不行,贼眉鼠眼的,目光不正,看人总是不敢堂堂正正看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他一头癞痢头,太伤观感了。
而且他老是去抓挠,那头上的头皮屑,肉眼可见的往下落,扑簌簌的银屑,看着很恶心。
海棠看了看他头顶上的癞子,说:“我看水生哥长得甚是端正,怎么不去看看头上的癣病?如果你能把头上的癞子治好,那样会美观很多。”
海棠改了称呼。
刀癞子第一次听到人家赞美他长相的话,而且海棠还喊他的大名了。
受人尊重才会被呼大名。
做惯了万人嫌,忽然这么被人礼遇,他忍不住鼻子发酸,差点哭了。他忙揉着鼻子掩饰住,有些惊诧地道:“你说我这个鬼扯头是个啥癣病?竟是还能治的吗?”
刀癞子之所以被人称为刀癞子,还给海棠误认为是真名了,就因为他长年累月顶着一个癞痢头。
他头上那些长癣的地方状似一个个圆疤,头发还很少,直接能看见头皮。寨里的人迷信,说他那头是鬼剃头,没人敢亲近他不说,都对他十分嫌恶。
人嫌恶他,他逐渐心里扭曲,开始不干好事,人们就越发嫌恶他了。恶性循环。
听了刀癞子的话,海棠心头了然。
这里的人迷信,而迷信又致人愚昧。这刀癞子就从没想过去找大夫治疗。
她叹口气道:“水生哥,我要是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信不信?”
刀癞子一脸迷惑:“没鬼的话,那人死了到哪里去了?”
海棠哑然,她发现自己竟回答不出。
只得另外说道:“你头上这个病就是个皮肤病,能治的,而且很简单。”
“啊,真的?!”刀癞子闻言,惊喜地跳了起来,“俺奶活着的时候,倾尽家产都想把盘在我头上的鬼驱走。白母给我弄了两三年,还是老样子。你竟说轻易就能治好,我的天老爷诶,这是真的吗?!”
旁边的刀莲生听着也很吃惊。
刀癞子的头,寨子里的老人都说是盘了个鬼。海棠竟说是个什么病,还能轻易治好。他紧皱着眉头想跟海棠说要谨言慎行,海棠已道:“真的!很容易就治好了。”
刀莲生:“……”
抬眼看见对面的刀德生。
堂兄脸上也是一种不可置信的复杂情绪。
这头海棠已经在回想药方子了。
她想了几样药材,都是从前学医的时候背过的方子。
当年她学中医的时候在医学院虽然是学渣,但是普通寻常的病症,还是很懂一些治疗方式的。
这是人之常情。亲朋好友知道你是学医的,人家不会管你学得好、学得不好,反正知道你是学医的就会来向你请教,寻医问药。
她努力背些寻常病症的治疗方案,不为卖弄,而是只为人家来请教她时,不能一问三不知。所以,当时学医的时候,她把些寻常病症的治疗方式都烂熟于胸。稍难的,就往医院推。
海棠回想了下药方子,张口就要说出好几味可以治疗头癣的药材来,猛然想到当初她私采了那皂角,差点害得全寨子的人为她的行为付出巨大代价的事情来。再则,另几味药材,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犯此地人的忌讳。
犹豫了下,她谨慎地闭住了嘴。
又打量刀癞子头上包的那块黑布,黏腻腻油叽叽的样子,并且能明显闻到过一股已经刺鼻的臭味儿了。这帕子是多久没洗过?完全没有刀莲生和刀德生那种清爽样子,这一看他就是个大大的懒人。
一个懒汉,你叫他自己去采集药材,还要炮制成可以使用的样子,估计有点困难。而且,他也不一定认得那些药材。
想了下,海棠道:“哎,水生哥,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把药膏配好,你照着我说的法子敷在头上,保管几个疗程后就能把你的头癣治好了。”
当下,刀癞子惊喜地对她千恩万谢。
这一打岔,刀德生被晾在旁边半天,没一人理会他。自讨了个没趣儿,甩袖拔脚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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