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房前的小院里有一口井，井边摆着木桌椅。尼姑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用葫芦瓢舀水倒进茶杯，放在桌上让秦乐喝。
秦乐道谢后端起杯子一口喝完，比河水要凉，但他终于舒服点了，“还是有点渴，要不我自己舀吧？”
“请便。”尼姑双手合十，站在井旁。
秦乐鞠躬道谢，一瓢接一瓢，一杯接一杯，看得裴习彦眉头紧皱。
裴习彦静静走到尼姑身边，鞠躬问道：“大师，不知我这友人可有异常之处？”
“并无异常，所想如愿罢了。”尼姑平静回答，对秦乐疯狂喝水的行为并不感到奇怪。
裴习彦没听懂，但还是对尼姑道谢，又看向秦乐。
秦乐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听懂。
所想如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又如了哪个愿。
当下他最想如愿的就是可以把头伸进水桶里呼呼喝水，省得从桶里舀水出来又倒进杯子，急得慌。
尼姑在一旁等了一会，发现秦乐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让他们待在这喝水，自己忙去了。
裴习彦坐在椅子上，看秦乐蹲在水桶边舀水喝，脑海里不自觉就把秦乐想象成了一只水牛。
难道，秦乐是水牛精？
他被自己的荒唐想法吓着了，赶紧摇头，把这个想法赶走。
秦乐余光看到裴习彦在猛摇头，还以为他不舒服，终于放下了葫芦瓢。他也喝得差不多了，可以坐会了。
“你没事吧？”秦乐端着一杯水，坐到裴习彦对面。
“没事，有只小虫子。”裴习彦在虚空中挥了一下手，“喝好了？”
“嗯，不渴了。”秦乐喝完水，把杯子放在桌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容易渴了，而且一渴就要喝好多水。”
“刚刚尼…大师说，我没什么异常，只是所想如愿，但我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想了什么事还是许了什么愿，听不懂。”秦乐抿着嘴唇，看着院墙回忆自己前半生的经历，没想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一直看得比较开，也没什么大心愿，生日许愿大多都是希望家人平安健康。但好像也没如愿啊，自己都死了。
裴习彦也看向院墙，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刚张嘴，就被秦乐打断了。
“你看，那是一棵很小很小的树。”秦乐伸着双手，比着照相手势框住了院墙顶上一根长了三片嫩叶的细枝。
裴习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像一棵很小的树，顶着叶子，在春风里生长。他也学着秦乐的手势，框住了那棵小树。
可能是过往的鸟把种子留在了院墙的缝隙里，种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往下能扎根，往上能吸收阳光雨露，就这样发芽了，长大了。
秦乐很是感慨，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像这棵树，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这个世界活着。
他移动相框，对准了裴习彦。
还好，他似乎比树幸运，身边有个伙伴，不用孤零零地待在墙头。
“裴习彦，笑一个。”秦乐说。
裴习彦看秦乐满面春风，一点不像水牛，把自己逗笑了，“秦兄真是有趣。”
“你也挺有趣的啊，知道怎么拍吗？”
“就这样？”
“不对，还要说‘咔嚓’。”
“咔嚓？”
“嗯，咔嚓，拍好了。”
“咔嚓，我也拍好了。”
他们给对方拍了照，又静静坐了一会，秦乐把杯子洗好，给葫芦装满水，和裴习彦一起去找尼姑道谢告辞。裴习彦捐了一点香火钱，两人也拜了观音。
临走时，秦乐没忍住，问尼姑那句所想如愿是什么意思。
尼姑双手合十，只说他自会知晓，不必在意。
秦乐也确实没太不在意，想不到就不想了，再次道谢，走出观音庙。
回到马车上，他们接着往里去找瀑布。到黄竹村时，秦乐还是用他不忍直视的毛笔字标注好位置，然后对裴习彦说可以走快一点，他又渴了。
不过前面有瀑布的话，应该有河或者小溪，他怀着期望，乐呵呵看着路两侧。
如他所料，在他们转弯往东走的时候，路右侧出现了一条河，裴习彦停在路边，让秦乐去喝水。
看着秦乐蹲在河边的背影，他又想起了水牛。有些念头一旦产生了，就很难不去想。
他无奈一笑，放任秦乐在自己的想法里长出两个大大的牛角，再配合以前阿翁给他讲的传说故事，水牛秦乐很快就要大战狮子精了。
裴习彦想得出神，秦乐晃着葫芦坐上马车他都不知道。
手臂被拍了两下，他一抬头，故事里奄奄一息的水牛正眨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裴习彦立刻移开目光，咳嗽两声，“喝好了？”
“嗯，你刚想什么呢，我说两遍出发你都没听见？”秦乐盯着裴习彦，看他的耳朵慢慢变红。
“想到了阿翁以前跟我讲的一个故事，很感人。”
“什么故事啊，给我讲讲呗。”
“先找瀑布，出去路上再跟你说。”
“行吧，出发。”
马蹄声，流水声，有节奏的鼓声，陪着他们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再往里，马车过不去了。裴习彦找了一块草地，让马吃草休息，拿了饼跟秦乐一起往幽径走去。
“饿吗？”裴习彦一手拿饼，一手拨开前面的树枝。
“不饿，我喝了一路的水，你吃吧。”秦乐边走边四处看，心情很不错。
他把这条路当成了绿野寻踪，希望能碰到一个世外高人，给他一个法宝，让他可以穿越回家。
裴习彦草草解决了晚饭，一旁的秦乐一直在找人影，他还以为秦乐很想看瀑布，就加快步伐，带着他往里走。
可越往里树木越多，也再没有了人走过的痕迹，四周静悄悄的，最开始的流水声也听不到了。
“我觉得前面不会有瀑布了，一点水声都没有，是不是走错路了啊？”秦乐问道。
“不知，来时只见到这条路。”裴习彦往前张望，除了树还是树，“回去吧，没路了。”
“好吧，看来我们不是有缘人啊。”秦乐垂头丧气，没有了来时的好心情。
“来日若再到此地，我们再找一次。”裴习彦回头看了一眼，转头时视线停在秦乐脸上，“秦兄想听故事吗？”
“那个很感人的故事吗？听。”秦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脑袋都抬起来了。
裴习彦看他很有兴趣，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缓缓开口。
“阿翁说，五百年前，人妖共居世间，和睦友好。有个叫木兰村的地方，背靠高山，溪水环村。村里有一只水牛精，很是敦厚，而山上有只狮子精，觊觎风水宝地上的村庄很久了……”
秦乐安静听着裴习彦讲故事，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才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清朗。
“水牛精终是不敌狮子精，被他打得趴在地上，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可水牛精很喜欢村庄，他不想村民被迫离家，最后自爆妖丹，倾尽妖力和狮子精同归于尽，妖灵化成一场雨，洗去了村民的泪和记忆。”
裴习彦讲完了故事，眼里泛起水光。
秦乐低着头，感叹水牛精确实很好，让村民忘了坏事，无忧无虑地生活。
裴习彦也说水牛精很好，还看了秦乐一眼，他又把秦乐和水牛联系起来了。
秦乐不知道自己在裴习彦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憨厚的水牛形象，还问裴习彦信不信世上有妖。
要是以前，裴习彦自然说不信，可是现在，秦乐异于常人的喝水量，让他有点怀疑了。
他正犹豫着，秦乐突然把食指放在嘴上，边嘘边靠近他。
“你听，好像有水声。”秦乐小声说。
裴习彦静静听了一会，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流水声，“我们是不是走了很久了？”
“好像是，没太注意。这声音不会是瀑布吧？”秦乐又问。
两人仔细看了一圈周围的树林，实在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树太多太乱了，他们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往前看看吧，说不定我们真的找到瀑布了。”裴习彦提议往里走，带着秦乐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过去。
随着流水声慢慢变大，他们也越来越兴奋，秦乐甚至跑了起来。裴习彦本想拉住他，可腿却已经被他带着往前跑了。于是两人一起在林子里跑，终于看见了跟他们有缘的瀑布。
瀑布很小，却也足够让他们欢喜。
细细一条水流自山崖倾泻，落入水潭，不像大瀑布那样溅起水雾，只在潭面跳起水珠。
这是一条温柔的瀑布，给秦乐的感觉有点像裴习彦。他的视线从顶上的瀑布转移到地上的水潭，水潭边有两圈石头，像天然的台阶，引着他过去。
坐在石头上，他伸手去捧水喝，但深山里水更凉，手贴着水面适应了一会才捧出了水。
秦乐水喝得太多，也分不出各种水的差别，反正喝下去让他舒服的，都是好水。
裴习彦吃了干饼，又讲了半天的故事，看秦乐喝得畅快，就蹲到他旁边，一起喝水。
“裴兄也渴了啊？”
“嗯，喝点水，等会还有一段找不到水的路要走，你多喝点。”
“有点喝不下了。”
“葫芦装满了吗？”
“正在装。”
秦乐把装满水的葫芦拎起来，带出了一串水花，溅在裴习彦和自己脸上。
秦乐拿袖子擦擦脸，看向裴习彦，“不好意思啊裴兄，用力过猛了。”
“无妨，我们走吧。”裴习彦擦好脸站起来，转身时没踩稳，在石头上滑了一下，直接摔进水里。
秦乐扑过去一把抓住裴习彦的手臂，跪坐在地上使劲往后拉他上来，裴习彦也抓着石头，狼狈上岸。
“你还好吧？”秦乐心脏突突跳，吓得手发软。
“还好，见笑了。”裴习彦把袖子和裤腿拧干，甩了甩水，朝秦乐拱手弯腰，“多谢秦兄。”
“这种时候还不忘行礼啊，你把衣服都脱下来吧，穿我的。”秦乐站起来要脱衣服，裴习彦伸手拦住。
“无事，等我们回马车那再换也不迟。”
“这水很凉，而且现在太阳也快下山了，温度低，你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
“感冒？”
“哎呀，就是生病，别在这拉拉扯扯了，小心又掉水里。”
秦乐说完，绕过裴习彦远离了水潭，把外衣脱了下来，又趁裴习彦低头看路的时候披在了他身上，“你不穿我也不会再穿了啊，都湿了。”
裴习彦还没反应过来，秦乐已经回到潭边从地上捡起了葫芦，边走向他边检查，“还行，没坏，我们快走吧。”
裴习彦让他稍等，脱掉了自己的湿衣服，穿上秦乐给他的外衣，把湿衣服都拧干后拿在手里，和秦乐一起找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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