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算晴朗,光透过云层渗下来,冷白冷白的。
一身着蟹青素色衣衫的公子撩开衣摆往茶棚下坐去,抬手往桌上撒了几个铜板。
“小二,来壶茶水。”
那公子声音如冬日暖阳下的雪水滴落,虽清冽却也不失温柔,引得小二忘了听铜板撞击木桌的妙音。
倒水间,小二偷偷抬眼,面前公子衣服虽样式素气些,但织着精致的松竹梅暗纹,一看就是上等的面料,倒是跟这公子的清俊样貌很是相配。
那公子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却也只是跟他笑了笑,没做为难。
“公子还要什么就喊一声,小的马上就到。”小二脸一红,语速飞快,放下茶壶一溜烟走了。
许颂桉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跑走的小二有些可爱。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凉茶顺着咽喉向下,顿时解了体内暑气。
他今日心情颇好,这么久了终于出京城办了件像样的案子。自打从北边边境回来后,他就挂了个闲职,每日里只应应卯,无趣的很。
京城大户人家惯有扶不起的公子哥,自己倒好,被迫游手好闲。再往前就出了吉安州了,一想到要回京城,许颂桉又提不起劲头来。
“吁——”
大道上,有人勒马而止。那人虽带疲态,但满身肃杀之气,像是刚从丛林里厮杀回来的猛兽。
那人驱马调头,走近许颂桉所在的茶摊翻身而下,待衣角落下,满身的戾气也敛藏了起来。似乎是赶了许久的路,那一人一马都不住地呼出热气。
许颂桉端着茶水扭头,没想到正见来人朝自己走来,想忽视也不成。方才听那声音有几分熟悉,但是许久没有听过那人声音,许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云光?他怎么在这里?许颂桉皱起眉头。
虽然谢云光一身黑衣,没穿他那刺眼的赤红色官服,但许颂桉也登时警惕起来。一直到谢云光走近,许颂桉也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不认得我了?”谢云光开口带笑。
往常谢云光笑的时候,对面的人大概已经两股战战了,因为谢指挥使一笑,定是笑里藏刀。但是今日,谢云光的笑似乎把他本身的狠厉抹得柔和了些许。
许颂桉转回身来自顾自喝着茶水,声音也丝毫没有方才的温柔之意:“不知谢指挥使有何贵干?”
“我知这里城外有一处新建的园子。”谢云光一点不见外,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好久不曾一叙,随我去看看?”
“你我之间有什么旧事可叙?”见他喝了自己的茶水,许颂桉也没拦,只是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呆。
“哎。”见他要走,谢云光赶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这一拉,两人都愣了。
要是四年前,即便是两年前,许颂桉也希望谢云光跟他说些什么。但是现如今,一个是回避风头的领了闲职的将军府公子,一个是却成了身居高位的锦衣卫指挥使,两人背道而驰,似乎隔着着天堑鸿沟,再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许颂桉甩开了他的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知谢云光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主动要跟他叙旧,并且找到了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是专门来找他的,还是碰巧路过?
“我好不容易有空闲,你也好不容易出京城一趟,就当是散心了,你先与我出城……”
正说着,谢云光脸色一变,突然止住话音,他仍旧做着喝茶的模样,却是凝神观察四周的状态。
许颂桉也发觉周边变得有些嘈杂,人群似乎在城门那边停滞了。远处城门进来一队人马,随后,城门居然在白日里轰然关闭了。
原本拥挤的人群顷刻向两旁让开,显现出后面的那队人马,那五人具是身着繁复刺绣曳撒,脚蹬粉底皂靴,所及之处鸦雀无声。
为首的人见到许颂桉,居高临下亮出手里的象牙令牌,沉声道:“皇上有令,缉拿许颂桉!”
令一发出,他身后几人同时下马,要向许颂桉扑来。还未碰到许颂桉,便见桌旁背对着的黑衣人露出侧脸。不是他人,正是谢云光。
“指挥使!”
“指挥使!”
几个锦衣卫顿时收手,抱拳行礼。
为首的薛廷停顿片刻,也下马走来:“指挥使。”
谢云光站起身来朝他伸手,薛廷虽面有不情愿,但还是恭恭敬敬把令牌交到谢云光手中。
方才假惺惺的要去叙旧,实则却是来缉捕他的?
许颂桉看向谢云光的眼神中有些愠怒,似乎是觉得被玩弄了:“敢问我何罪之有?”
“二皇子……”薛廷话音刚出,被谢云光一个眼神制止。
“你话有些多了。”谢云光道。
“二皇子怎么了?我祖父呢?我祖父有什么事吗?”听到薛廷说出二皇子,许颂桉心下着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二皇子是许家女儿所出,二皇子出事,那许家定脱不了干系。
谢云光没有回答许颂桉的话,抬手让人给他带上镣铐,命人带到马车中去。
“谢云光?谢云光?!”
见许颂桉只这么戴着镣铐,薛廷走到谢云光面前,语气不自觉带上质问:“他是朝廷钦犯,怎能不带枷锁?”
“未及审判,何来定罪?”谢云光不怒自威,少顷,他又转而放轻语气,“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现在还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属,你说对吗,薛镇抚?”
薛廷方才一时冲动,质问之话脱口而出,现下一身冷汗,只觉如芒在背,不敢抬头。
待谢云光走开,薛廷才直起身来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像是淬了毒。
————
滴答,一滴血从鞭痕上滑下,砸在地上干涸的血迹上。
“七月份,你说你在吉安州,中途有没有与他人来往过书信?”
“我被借调到吉安办案,未曾写过书信。”许颂桉白色中衣已经被鞭子抽得不成样子,黑红血迹把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
“连家书也没有吗?”薛廷进一步套话。
“没有。”许颂桉嘴唇干裂,答得越来越简短。
“我再问你,二皇子在给皇上准备寿礼的时候,有没有同你商议过?”
“没有。”
“没有?二皇子是你表兄,他没有同你说过吗?”薛廷不信似是引诱他回忆。
“万寿节前给皇上准备寿礼的日子,我不在京城。”
“好!那灵泉观的空淳道人,你可曾见过?”
“不曾。”
什么寿礼、什么道士,许颂桉在离开京城之前,许府和二皇子还好好的,回来之后怎么就因着寿礼出了事情。
许家将与北夷厮杀数年,换来边境三年平稳,最后一战凯旋后,却不似以往封赏,而是给了荣誉,收了一部分兵权。皇上恐功高盖主,许老将军谨慎之再谨慎,二者心知肚明,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边境安稳了三年,许家沉寂了三年。许颂桉只在边境呆过一年,便被祖父遣了回来,从此在京城挂闲职度日。
“二皇子前段常有拜访灵泉观,你没跟着一起去过吗?”
“没有听他提起过,自然也没有去过。”
许颂桉动了动手腕,钻心的疼。他的十个指节上都是夹板夹过的红痕,右手手腕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耷拉着,勒着铁铐的地方已经硌出了血。
已经被连着审了三天三夜,翻来覆去变换法子地审问相同的问题。许颂桉现在还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全凭一口气吊着。
“二皇子究竟因何被问罪,他现在人在何处?我祖父呢?”许颂桉问。
从审问的只言片语中,许颂桉知道了些细碎信息,二皇子似乎是给皇上准备的寿礼有出了岔子。但许颂桉没有直接去问,一但他用猜出来的信息问出去了,恐怕薛廷便会因此给他扣上罪名。
“二皇子啊,二皇子……”薛廷脸上满是轻蔑的笑。
“现在是在审问你,你无权反问。”薛廷旁边的人厉声说道。
被打断话音,薛廷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吱呀,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紧接着薛廷旁边的审讯人出去了,屋子里就剩许颂桉和薛廷二人。这几日,每当薛廷言语之间要透露出关于二皇子和许颂桉祖父的事,这人就会出声打断。
有脚步声向许颂桉走近,他强睁开眼睛去看,可是眼前是发黑的。
“许小公子,二皇子和将军府谋划了这样一出阴谋,我不信你一点不知。”薛廷在一旁翻搅着木炭。
听到铁器碰撞的声音,许颂桉冷笑一声:“我许家向来光明正大做事,不知晓什么阴谋手段。”
“知道你骨子硬,诏狱刑具还多的是,咱们一样一样来试。”
漆黑的视野中,许颂桉看见一片火红在翻滚,那火红离的近了,能闻到铁器灼烧的味道。
呲啦一声,许颂桉倒吸一口冷气。他胸前的衣服被薛撕开,结痂的伤痕霎时冒出鲜红的血。
冷汗从额头滚下,许颂桉紧咬牙关,片刻后预想中的灼烧感却没有到来。
“不愧是许家的人,长得是有几分冠玉之色。”薛廷挑起他的下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饶有趣味地道:“你说谢云光是不是看上你了?”
被人以色评价,许颂桉心里生出厌恶。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给你烙个印,谢指挥使应当也不会计较。”
烙铁冒出的热气烫到了许颂桉的下颌,他一动,一缕发丝垂落下来,被透红色的烙铁顷刻间灼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