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贺翎所言,那丹药被唤作“聚魂丹”,其部分作用与他们之前所猜测的近乎一致。
丹药入体后,会在此后的三至五日左右的时间里缓慢起效。中药之人的三魂七魄都会被吸取,逐渐化作丹药的一部分。人因魂魄残缺,便会变得失去神志。与此同时,这人身上的灵力还会开始不受控制,少部分也被聚魂丹所掠夺,大部分则会在人体内横冲直撞伤其经脉,而后溢散至体外。
十日至半月后,魂魄彻底与聚魂丹融为一体时,便可杀人取丹。如此再将同一枚丹药用在其他人身上,直至丹药由纯白转为赤红之色,而后再经炼化或是直接服用,便能增强人的修为。
但其增加修为的效果并不算好,甚至在有类似作用的所有丹药中,只能算下等。聚魂丹真正的特殊之处在于,它能炼化他人的魂魄,为最后在正确时机下的服丹之人提供一道用于保护魂魄的强大屏障。
同一枚丹药最好是完整地用在三名修士身上,用在没有修为的人身上则毫无用处。如果是像孔仪穹那样,刚给人喂下丹药不久就迫于形势而不得不提前取走丹药,也是可行的。单是这样,聚魂丹就能在人死后强行夺去其一部分魂魄。
至于崇明派的这几人为何会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抓来修士作为下药对象,也不难理解。魂魄乃人之根本,一世魂魄被毁,不仅会耽误这一世的人生前途,更是会影响到人的生生世世,或是修为再无法提升,或是变成痴傻之人。
而众所周知,只有修炼到小乘境的修士才可用灵力为自身魂魄构筑屏障,其强度随修为提升而增加。这世间有万万生灵,有幸入修仙之道者百里挑一,而能成小乘境者,放眼现今,不过百余人。世上多的是魂魄脆弱,随时可能被各种意外毁去,不知有几世能活之人。
据为他们提供聚魂丹的人所言,此丹若是炼化得当,能提供的魂魄屏障之强堪比大乘境初期的大能所能做到的。为此,他们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一定能修炼至小乘境,更遑论成为大乘境强者。
“起初,那些人与我们说了这些,我们也是不肯轻信的。这种丹药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可他们却说愿意白白赠送我们四枚,不为别的,只是想让我们为他们试药。这般**裸的用心,倒令我们对他们多了几分信任。
思虑多日后,我们还是决定收下了这些丹药。我们五人中唯我最接近修为已近小乘境,又是掌门,他们便不想让我最先尝试,以免出岔子害了我。柳长老会炼丹之术,遂自告奋勇,愿以身试错。所幸她事成了,我们就彻底信了聚魂丹有奇效之说。又想着聚魂丹仅有四枚,我派以后未必有幸再得到,我就将机会都给了四位长老。之后的事,想必你们也不想再听了。”
“你们抓了黎族人,却没有立刻下手,而是刻意等来了新的聚魂丹,这是为何?”
此前众人一直忙着打斗,出了许多事,祁宁和林致桓都还未来得及将苗鹤汐三人是黎族人等事情告知旁人。此刻,祁宁才找准机会问出了自己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因为那些人还特地交代过,如若将聚魂丹用在黎族人身上,有可能将黎族人身上的天灵据为己有。”
“你们简直异想天开!”安榭对此解释错愕不已,忍不住怒喝出声。
“可有先例?”祁宁又问。
“据我所知,没有。”
其余人亦是震惊不已,唯祁宁与林致桓像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结果,神色不见变化。
这贺掌门倒也能耐不小,在忍受如此烈火焚身之苦时,居然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这般有条有理,甚至还不忘问起真言丹之事:“我已经将聚魂丹之事都说与你们听了,为何我身上的真言丹还未失效!”
姚柯踱步至他身边蹲下,拍了下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因为我们最开始问了两个问题,而你只回答了其中一个,可还没告诉我们这聚魂丹究竟从何而来。”
没料到贺翎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却还是会为聚魂丹的出处而三缄其口,这令所有人都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姚柯再次笑着威胁这些人:“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说。让我看看现在谁最扛不住,我便挑那人继续下狠手好了。”
“明幻宫!是明幻宫的人给的。”
在一旁濒临崩溃的柳应淮觉得此时已经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横竖都有一死的可能,不如先解了眼前的危机,如此才有一线生机去考虑将来的生死。
谁知她这话一出,贺翎竟忽然惨叫起来。原来是因为姚柯听到‘明幻宫’一词时,忍不住动了下还搭在贺翎肩上的手,一时间没了分寸,不小心将他的肩胛骨生生掰错位了。
祁宁等人则神情各异,明显是对此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们如何能确定那些人确实是明幻宫之人,而非有意构陷。”俞影心中也惊诧不已,但面上不显,只装作是在提出合理的疑问。
“他们给我们看了明幻宫铃音岛上弟子专有的命牌,我曾经在别处见过,确系真的。”贺翎在双重的折磨下已是汗湿满襟,却仍能苦苦支撑,艰难地回答她的话。
“诸位,请随我换个地方说话。”
话已至此,俞影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而是邀请众人去别处议事。此举倒也不是为了避开崇明派,而是单纯不想再看见这些人,觉得碍眼罢了。
直到人都离开了,四人身上的痛感仍在,贺翎等人才彻底明白自己这是被人诓骗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真言丹,就是不知姚柯到底让他们吃了什么丹药,竟能令人如此痛苦。
找了处清静的地方后,俞影看着众人说:“几位对此事,有何想法?”
虽然她这话没有专门对着谁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她只想知道不与自己同路的另外四人的看法。
“就算命牌不假,但持命牌之人未必就是其真正的主人,此事仍存疑。我与轻禾不会就此认定明幻宫便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早知俞影等人的来头,又相识了这些时日,白瑶自然没有立刻信了贺翎的话。即便这几人的为人并不能代表整个明幻宫都是行事正派之人,但至少在没有如山的铁证前,白瑶和程轻禾都愿意相信此事并非明幻宫所为。
“这位白道友所言不差,不过这世上能炼制出聚魂丹这等奇物之人,出自明幻宫铃音岛的可能性的确远甚别处。”
苗鹤汐与安榭至今不知俞影和姚柯出自明幻宫,而这两人又是出自势力与明幻宫不相上下的黎族,并不惧怕得罪明幻宫,因此安榭才敢将矛头直指明幻宫。
“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明幻宫的弟子。”
见姚柯坦明身份,两人还是难免有些警惕了起来。他们不惧明幻宫也是有条件的,至少在目前来看,两人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白瑶和程轻禾也明显是知晓实情且偏向于明幻宫的,别说出手相助,能不帮着俞影等人一起将己方二人灭口都算是好的了。
“所以,几位对我们二人,是有什么要求吗?”苗鹤汐态度谨慎地问。
“我们此行不为别的,也是因为有明幻宫的弟子为聚魂丹所害,所以特来查明实情。”
哪知俞影竟只是说明了他们会找上崇明派的原因,却不为明幻宫多作辩解,也没有要封二人之口的意思。
想到三人是因这些人才得救,他们又没有因自己是明幻宫之人而趁机灭口以绝后患,苗鹤汐不免心生好感与敬意,正色道:“今日之事,我们回到黎族后会一字不差地尽数禀告给我族族长,决不心存偏颇。至于族长会如何看待此事,便不是我们能轻易左右得了的。”
“如此,足矣。”
双方和平了结此事后,便都打算在此地休养一段时间后再各自回程。一来大家都已身心俱疲,亟须休息以调整状态;二来崇明派的那四人身上的药效未过,姚柯也不打算帮他们提前解了,他们还需要这几人清醒时做一些事情。
姚柯说过的药效可持续一日这事倒是不假,就是一日过后他们并不会死去。比起那些没了性命且魂魄为聚魂丹所夺,再无转世之机的修士,这些人现在所遭受的痛苦实在不值一提,故而众人对姚柯的决定都毫无异议。
所有人各自歇下后,林致桓一直暗暗关注着祁宁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独自出了屋后,便悄悄紧随其后,直到随他一同来到了崇明派大殿前的阶梯上,看着他随意地坐在了一级台阶上。
“你这样会被人误会成是什么歹徒的。”
“那我下次早些知会你,就不这样鬼鬼祟祟的了。”
今夜月明星稀,将要入夏,山中清风有些寒凉,祁宁却觉得惬意非常,招呼林致桓一起来坐着。
“怎么会想着来这?”林致桓来到他身边坐下后,开了口,声音听着恰如这拂面的温柔山风,却没有寒意,反而有如暖阳。
两人之间只相隔一拳的距离。
祁宁能将他的话听得再清楚不过,嘴角带起一点弧度,说:“要想登上露泽楼的顶层一赏这高处的夜色,可是得花费不少银两,但在这却是无需分文。而且这里的高度更胜露泽楼,能望得更远。”
也不知是不是崇明派有意为之,这殿前上下山的阶梯位置选的极好,周围没什么草木遮挡,视野开阔,一眼望去似能将这大千世界尽收眼底。
“这倒是不错。如此良辰美景,确实值得来赏一赏。”
静静观赏夜色良久后,祁宁又说了句:“今日聚魂丹一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我想,这件事或许与元清门有关。”
这令祁宁一下子来了兴趣,侧过脸看着林致桓说:“我虽也有这样的猜测,但并无确切证据,只是单凭直觉。你呢?你是为何有此想法?”
每每当祁宁直视着与林致桓对话时,林致桓都会抓住机会回视,恨不能将对方脸上和眼中全部的情绪变化都看个真切,生怕漏掉一丝细节。
可现在他却破天荒地回避了祁宁的视线,垂着眼,有些消沉地说:“我们的对手原本是只有崇明派的两个人的,可后来那个来送聚魂丹的人却突然对我们出手了。对此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用出了元隐剑,而那人又恰好识得此剑法。且我见他有意针对我一人,出手狠厉,似乎与我有什么过节。再者,若是我记的不差,他所用剑法应是太元剑,我曾在师傅手上见识过。”
“这样说来,那人与元清门确实关系匪浅。”
听林致桓说的这些,祁宁大概猜出了他情绪低落的缘由。
“你和安冀的事,应当怪我。如果不是我中途改用了剑法,就不会引得那人出手,从而让范戌有了可乘之机,转而对你们下手。”
眼瞧着林致桓越发颓丧的模样,祁宁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地说:“没抓到那个人之前,这件事都无法完全下定论,你何必急着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可我总觉得此事就应该是如我猜测的那样。”林致桓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所以?”
“所以你应该怨我。我……”
“我不怨你。”
话被打断,林致桓顿时抬了眼,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确实不怨你。还是说,你希望我怨你?”
这一刻,林致桓真的很希望从祁宁的脸上看到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但现实并未如他所愿。此时他能从祁宁眼神中看出来的,只有一丝无奈而已。
林致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沉闷着说:“幸好你还在。”
“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这话像是砸在了林致桓的心口上,让他的心脏一紧,加速着跳动起来,沉重而慌乱。
“是因为你还要□□吗?”
祁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再缓缓吐出,像是逼出了一口长年积郁于心的浊气,连带着他的声调都变得滞涩起来:“那个人,那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是我姨娘。我自幼没了双亲,她是后来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应该算是我为我自己报仇。”
“这当中,是有什么说法吗?”林致桓有些不太理解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我姨娘为人所害时,我并不在场,她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所以,报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没有让我去做这件事,我又怎可借着是为了她的名头去做此事。放不下,过不去的人,只有我自己罢了。这份仇恨因我而生,自当以我的名义去了结。”
“你姨娘定然待你极好。”
“嗯。”
“若换作是我,我绝对不会希望我在乎的人去做这样危险的报仇之事。我想,兴许你姨娘,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的。”
“或许吧。所以,我便更不能将做此事的原因自作主张地强行安在一个已故之人身上,以免日后在我困苦不堪时,会对她心生怨怼。我所遭受的一切,皆来源于我自己的决定,也理当由我一人承担。”
林致桓终于决定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好好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对祁宁的了解,终究是太浅了。
“你说的,现在还不能……死,那以后呢?你是如何为你的将来打算的?难道你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要去向宗洵报仇的吗?”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明白了祁宁之前那些逃避行径的缘由,林致桓竟奇异地心生了一丝希望,紧张地问。
“这世上有几人敢保证向宗洵复仇后可以全身而退呢。宗洵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有一整个元清门。据我所知,自他继任掌门以来直到如今,他在元清门中的威望更胜他师傅身任掌门时名望最盛的时期。这样的人,和这样一个地位超然的门派,你觉得我对上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是了,正如他所言,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若要与宗洵为敌,说是螳臂当车也毫不为过。他当初做了这样的决定时,一定也是明白其中的艰难的,可他还是奋不顾身地走上了这条路。
“我不该也无法拦下他。”这个念头在林致桓的心中无比清晰,却也令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看着林致桓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连他那平日里总带着温和与从容的双目,此刻都没了光彩,变得空洞而幽暗,祁宁却带上了一点笑意说:“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以我们如今所知的那些事来看,宗洵若当真是在谋夺黎族的天灵,那么我便不再会是孤军奋战。而且你师傅的事,总有一日也会有个了结。”
他的这些话显然是起了作用,林致桓的眼中又渐渐有了神采,连忙说:“对,若此事证据确凿,黎族定不会放过宗洵。我师傅也说过,他一定会让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他与宗洵之间的恩怨必然要有个结果。”
“那我能帮你什么?这样也是为了我师傅。”
“你现在不就是已经在帮我了吗?”祁宁睁大了眼,眨都不带眨一下地看着人说。
“可这些,还不够。”林致桓又忍不住稍稍躲开了他这样直白的视线,轻声回了句。
“不够?那你想怎么做?你要帮我亲手杀了宗洵吗?虽然我也很乐意见到这样的事,但你只要做到力所能及之事就好了,我也不会自不量力地非要立刻去亲自手刃宗洵。人总有许多力所不逮之事,何苦强求。”
再次抬眼正视着祁宁时,林致桓发现他竟已笑弯了眼,面目灵动,眼神明亮更胜这满天的星光,教他一刻也不愿再移开眼。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帮忙的,到时候可别嫌我事多才好。”
“好。”静默片刻后,林致桓只郑重地回了他一个字。
他再未这样深切地体会到这个字的沉重,沉重到足以日复一日地渐渐与他的灵魂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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