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夜安眠,到第二日醒来时,日头已经上了中天,殷殊连缓了下神,反应了一会儿自己现身在何处。意识到自己好像睡太久了,他连忙下了床,跑到屋外,同时不忘理好自己的仪容,虽然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了。
正午的阳光刺目,一出房门他就被晃了下眼。见院中无人,四下看了一圈,直到靠近柴房,他听到里面传来了人声,才知道那两人已经吃上了。
“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个几天几夜的呢。”
看到殷殊连来了,祁宁咽下口中的食物,拿他打趣了起来。
“留了你一口吃食,坐下吧。”
施净秋发了话,他不敢不从。入座后,施净秋让他用桌上茶壶中的水漱口,里头似乎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水在嘴里过了一遍后,直令人觉得清爽舒畅。
这顿饭不知是出自谁的手,尝着平淡无奇。殷殊连对吃的不大上心,唯可果腹这一条要求。距上一顿已经过去了近一日,修士没到辟谷的境界,还是要和一般人一样饮食的,他又在养伤期间,便吃了不少。
饭后的桌碗是让他收拾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祁宁好像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愿意留在这陪他说说话。
“我看你好了不少,这样好的天,等下我带你到处转转。”
殷殊连抽空看了眼祁宁,发现他正搬了张座椅在门外屋檐下,背对着自己说话。回了声好,并确认祁宁已经听清了,他加快了手脚,想着快些忙完手上的事,好和祁宁一起出门。
“干活很利索嘛,以后我也能省不少事了。”
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祁宁一个转身,抬起一条腿越过座椅的靠背,成了面对着殷殊连的坐姿,双臂叠放在椅背上,下巴靠着手臂,看着人走到距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这样明媚的日光下,殷殊连才清清楚楚地将祁宁的正脸看了个明白。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人的年纪不大,一张脸生得清秀白净,却不是那种苍白,而是透着血色,满是朝气。一双大小适中的眼,眼尾平直,盛着光,能倒映出他的身影。
“我都收拾干净了,你要去看一眼吗?”
“那就免了,你把这椅子搬进去,然后跟我走吧。”
等人从座椅上下来后,他照着话把座椅抬进了屋,然后迈着大而快的步伐回到了祁宁身边。
祁宁先是大致说了下他们所在的地方,以及周边都有哪些村庄县城。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相当不错,一说起这些来就止不住话头,越扯越远。殷殊连也没有阻止他,只是一直听着,偶尔附和几句表示自己有在好好听他说话。
他们住的这座山,有个平凡的名字,叫小娄山。当年施净秋带着祁宁来到这,发现这座山上很有些灵气,却没有修士在此修行,便决定在此定居。山名是她向附近的人打听来的,说不上来出处,只知道在这居住的几代人都是这么叫的。
山脚下只有零星的几家农户,以耕田为业,家中又养了些牲畜,能自给自足。若家中缺了什么,自己又做不出来,可以去最近的陇县采买。再往远些走,还有别的几座县城,祁宁说他和姨娘有时候也会去,可能是去替人做事,也可能只是随处逛逛。
小娄山之所在,邻近北凉与大周两国。三国间约有数十年没爆发过导致周遭百姓尽数流离失所的巨大战乱,甚至还有些商人往来会途经于此,故而住在这周边的人得以安居乐业多年,县城也都发展得繁荣可观。
两人沿着小路下了山,来到山脚处瞧见了一片菜园子,这里种的瓜果蔬菜都是祁宁自家的。
“那是什么?”
殷殊连看到远处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飘荡,即便是在这青天白日里也有些瘆人,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什么?你瞧见什么了?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是我大白天撞鬼了?”
看祁宁这反应,殷殊连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他倒是不大惧怕这样的东西,但考虑到它竟能在白日里行动自如,很可能不是什么普通的鬼,而且又只有自己能看见,为求两人的安全,还是不要轻易对上的好。
正想着要劝说祁宁和他一起离开这,就见那“鬼”直直向他们飘来,二话不说,殷殊连就随手劈下了身旁的一根木枝充作临时的武器,挪到祁宁身前,指着那东西喝道:“站住!你是何方神圣!”
等那东西近了身,他才看清这居然是个纸扎的人,一身白衣,脸上的五官惟妙惟肖,近似真人,这就更令他摸不着头脑了。
正当此时,他忽闻身后传来笑声,紧接着自己握着木枝的右手被人压了下去。殷殊连不解地看着身侧的人,想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些缘由来。
“方才是骗你的,别紧张。这纸人偶是姨娘做的,上面的衣物五官是我画的。它平时就在这替我们看着这片园子,驱赶一些会偷吃的小东西,还有某些路过心生偷盗之意的小贼。怎么样,够吓人的吧?”
有了这一番解释,殷殊连才放下了心,有心情细细观察起这个人偶来。人偶的表情还是带着笑的,不过这样的笑容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只会平添惊悚感,并不会让人感到亲切。
“它雨雪天时也会照常行动吗?”
殷殊连还不曾见过类似的东西,觉得新奇,便问了祁宁。
“会啊。它不是用普通的纸做的,身上有避水火的符文,淋不坏也烧不毁。只需要定期来补点灵力,它就能一直这么行动下去。”
“对了,你等等。”
说完,祁宁向四周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还是带着调子的。过了一会儿,殷殊连就见到一只巨大的白鹤从山林间飞出,而后停驻在两人的面前。
“那日还是白灵带你回来的。”
白灵是这只白鹤的名字,殷殊连稍一细瞧便看出了它也是纸做的。之后他又听祁宁说起了这两个纸偶的来由,是当初施净秋在翻阅古籍时偶见一名为“赐生符”的符文,可用在死物上使其得以动作。费了几年时间后,施净秋做出了此类纸偶,作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在平时帮上些忙。
说是“赐生”,其实只能让死物做些简单的动作,还颇耗灵力。施净秋也是花了好些心思才能在不那么耗费灵力的情况下,让纸偶显得不那么笨拙,能做出复杂点的动作。
白灵是她迄今为止做出的最令她满意的纸偶,不仅能行动灵活宛若真实的白鹤,还通了点灵性,知道向她和祁宁讨好亲近。更为特别的是,人离得远了,它听不到呼唤它的哨声,可以人血为引配合符咒将其召来,就是距离还有所限制,估摸在二十里地的范围内能奏效。
“上来,我再带你去别处瞧瞧。”
翻身上了白灵的背后,殷殊连同祁宁一起随它腾空而起。越过两座山头,他自空中向下望去,见到了祁宁说的那些农户的田地,不都是方方正正的,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奇形怪状。
此时正逢春季播种之时,田地间可见农人弯着腰在其间来回忙碌。有趣的是,他还看见了似乎也是纸人偶的东西。为确认自己的判断,他问祁宁:“那也是纸人偶对吗?”
“你说什么!风大,我听太不清!”
白灵飞得不算很快,但终归是飞在天上,无遮无挡的,风吹着两人,祁宁确实听不清他的话。
清了下嗓子后,他提高了声量:“我说!下面的田地里也有纸人偶是吗!”
“对!也是我姨娘做的!”
觉得这样说话太费嗓子了,而且也飞了好些地方,看够了景色,祁宁便让白灵带他们回了住处。落地后,祁宁照旧摸了摸白灵低下的头,让它自个儿玩去,然后领着殷殊连进了屋,给自己倒了茶水,才又继续和他闲扯起来。
种点蔬果倒还好,种五谷作物就麻烦了点,因此祁宁他家有好些食物还是得从外界取得。
据他所说,施净秋给附近山下的几户人家做了更简易的纸人偶,能帮忙驱赶鸟兽,搬运收割好的粮食。家中出了什么棘手之事,他们也能来找施净秋请她相助。为此那些人对她很是感激,愿意几家人一起为两人每年凑出可吃上一整年的粮食,偶尔也会给两人送来自家做的吃食。
至于肉类的食材,祁宁家没有圈养牲畜,自然也无法自足。而那几家人的家境也称不上殷实,只刚好能糊口罢了。收成好的年岁,他们才能攒出一些余粮,施净秋当然不会向他们索要肉食,最多收下几个土鸡蛋。
“所以你们会下山去买肉?每天都去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殷殊连之前的那些年过得封闭且压抑,此刻对祁宁说的这些家长里短渐渐着了迷,先前又见到了他家那些外头一般人家中见不到的稀奇玩意儿,就更想把他家里的各种生活习惯了解个清楚了。
“走一趟是有些费劲了,所以我们一般大半月甚至数月才外出一次,每次多买些回来存着就是。来,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推开柴房里的一扇偏门,里头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地上有一处入口。顺着入口下方的梯子下去,两人便到了地窖中。
“那又是什么?”
身处地窖中,冷得不大寻常,殷殊连都不禁微微发着抖,用手搓了搓手臂。地窖中央立着一个小石台,上头摆放着一块一看就不寻常的石头,或许这就是导致这间地窖如此寒冷的源头所在。
“饮雪石,听过吗?”
仔细回忆了下,殷殊连并未在记忆中找到有关此物的信息,便摇了头,祁宁这就开始和他讲解起饮雪石的作用和出处。施净秋在地窖里放这大小刚好的饮雪石,是为用它来冻肉,效果很是不错。
此地不宜久留,带殷殊连见识过他家存肉的法子后,祁宁就拉着人出了地窖。
殷殊连的心中还有许多问题,见祁宁待他几乎是有问必答,便逐渐大胆了起来,将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抛出,然后听他为自己一一作答。
午间饭前他用的那水里加的东西叫“来去无痕”,也是出自施净秋之手。她把带有去污之效的符文绘于符纸上,将其燃成灰混入水中,再用这水浸泡几味药草,最后晒干并研磨这些药草使其成末状,存于罐中,随取随用,制作一次往往可用上大半年。
“姨娘教会我做法后,便都是由我来做,她只管画符,往后就都交由你来吧。”
祁宁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完全抛给殷殊连去做,想着以后能有人帮他分担一些就行,可没想到殷殊连当场就应下了,教他以为自己是给人安排了什么好差事似的。
这样的结果,当然合他的心意,为此他看殷殊连也越发顺眼起来,心道这人可真是没白留下。
“还有一事,昨日是谁做的晚间的那顿饭,为何我人在屋中却没一直没醒?”
“你中午不也没醒嘛。”
“情况,不太一样。”
想也知道午时他肯定更疲倦些,而且那时吃的面是自己做的,祁宁有意放轻了动作,没把人吵醒。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平时被他姨娘惯的,总爱挑人话里的一点毛病。
“因为姨娘故意不让你醒啊。”
“想让我多休息些?”
“想太多了。她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做饭的独门秘方。”
“还有独门秘方?”
“有啊,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她不大亲自下厨,下次再有机会你就能尝到了。”
他这话对比自己当时听见的两人的对话,总令殷殊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纠结,想着等自己尝一次他姨娘的手艺就知道了。
转眼间天色又开始暗下去了,施净秋久未现身,祁宁便知她今晚是不打算用膳了,遂同殷殊连一起随便应付了下了事。
临睡前,祁宁带着新的伤药和温热的水敲响了殷殊连的房门。他本都宽衣躺在床上了,迷糊之间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按施净秋交代的给殷殊连换药,便猛地坐起,胡乱披上了外衣,一顿动作后去找人了。
恰好殷殊连也未入睡,他也在想着自己今日问了那么多,竟忘了问身上的伤日后要如何处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下祁宁是否睡了,他就先听到了祁宁来找他的敲门声。
一听到门外人的声音,殷殊连就立刻前去开了门,一见他带着的那些,顿时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呆呆地问他:“你是来给我换药的吗?”
“是啊,你都看出来了,快给我让路,别光开了门还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去。”
门只半开了一扇,自己又正好站在那,经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碍着人进门了,殷殊连赶忙连人带门往旁边一让。
“辛苦你这时候还带着药来了,我自己来换吧。”
等祁宁进了屋把伤药这些往桌上一放,他便开了口。
“我倒是也想这样,可你背后也没生眼长手的,你要怎么处理背后的伤?”
见他答不上来,祁宁就没想继续和他多废话,直接向人下了指令让他好好配合自己换完药就行,自己还想快些回去睡觉的。
“如果一会儿你哪疼了,别叫出声,忍着,免得我被你吓到然后下手更狠了。”
这句故作恶狠狠的警告,也不知有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殷殊连竟是笑着应下的,祁宁只觉得此人真是奇怪,但懒得细想。
那些伤都恢复得很快,短短两日多就好了大半。祁宁嘴上虽那样说,但动起手时还是非常细心有分寸的,只偶尔无法避免地会让殷殊连感到一丝疼痛,不过这点痛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祁宁三下五除二就给人换好了药,东西也懒得收了就准备回房,让殷殊连暂时留着这些或是明日再处理都行。
“你左颈上的伤,可都还好吗?”
没了白日里整齐的穿戴,此时祁宁脖子上缠绕着的白布清晰地落在了殷殊连的眼里,难得两人现在又熟络了许多,他便想问问这道出自自己之手的伤。
“还行,这事我比你上心,再养几日就大好了。”
祁宁看起来是真困了,说完人就要走,殷殊连不敢耽搁,忙出言:“抱歉,我……”
然而祁宁只背对着人摆了摆手就飞快地溜出了门,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让人说完。他大概也能猜到殷殊连之后的话,听到了一声道歉就够了,多的话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可殷殊连却以为祁宁在为这伤恼他,不想听自己多说。他那原本雀跃着的心一下子又沉甸甸地落回了原处,整个人没了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精气神,闷闷不乐地埋头收拾桌台。
“说再多也确实没什么意思,往后我再好好补偿他好了。”
有了这种想法,殷殊连才勉强有所安慰,没再继续纠结,也跟着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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