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补侦?”
这是路从辜的第一反应。方彗听了一头雾水:“咱们最近办过的案子该诉的都诉了吧,怎么还有需要补充侦查的?”
说话间路从辜已经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一楼接待室。透过接待室的磨砂玻璃,他只觉得里面的人影越看越眼熟,直到一把拉开接待室的门:
“你怎么来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就直接找来了。”应泊手心里捧着一撮鸟食,逗弄着角落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的八哥,“这是你们养的?有名字吗?”
门口三个警察面面相觑,神情里竟能看出些心虚。最后还是路从辜心一横,开口说道:
“它……它叫局长。”
“叫什么?”
“不要告诉局长,求求你了。”方彗双手合十,“我是说,不要告诉那个人类局长。”
队长办公室里,方彗替路从辜和应泊倒上水,自觉地退了出去。路从辜拧眉翻阅着应泊带来的案卷,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
“这是个十七年前的案子,上午的再审刚刚撤销原判宣判被告无罪。”应泊介绍说。
“十七年前,绍青村村民杜立娟于5月18日清晨出门赶集后失踪,当晚她的尸体在农田附近的河里被人发现,系死后抛尸入水。”应泊缓缓道来案情,仿佛一切已经烂熟于心,“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是被麻绳勒死,右额有钝器伤,死前曾遭强/奸。除此之外,她身上携带的50元现金也被抢走。”
“然后呢?”
“警方进入调查后发现,同村的马维山有重大作案嫌疑。首先,他手臂处有疑似抓痕一样的伤口,而他辩称说是教训孩子时不慎被抓伤;其次,在他家中也发现了与死者颈部索沟相匹配的麻绳;还有,当天马维山同样去过集市。”
路从辜犹疑道:“仅凭这些就定罪了吗?”
“还有他的有罪供述。”应泊伸手把案卷翻到笔录的部分,“但马维山总共被讯问了六次,只有最后两次做出了有罪供述,并且两次所供述的杀人动机、杀人方式大不相同,其中还存在刑讯逼供的可能。”
“我阅卷后还发现了诸多疑点,同时也请教了法医同事,证实了我的想法。”
“嗯,你说。”
“警方将马维山家发现的麻绳认定为凶器,但麻绳上并没有检测出死者的皮屑、血液等物质残留;死者身上并不存在抵抗伤,如果马维山手臂上的抓痕是死者与其搏斗造成,怎么会出现只有凶手受伤的情况?再有,警方也没有检测死者指甲中是否有皮屑残留。最重要的一点,死者体内的精/斑没有被检测。”
路从辜思索着他的推理,点头说道:“我大略过了一遍案卷。其中有证人说案发时段在附近看见过理着特殊发型的人形迹可疑,这个特殊发型是指?”
“我推测就是光头。”应泊说,“当年的办案人员或是证人几乎都已经找不到了。我实地考察过,绍青村归属于现在的益青区,那里有一座朝阳监狱,结合凶手的作案手段,前科人员再次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像是有意为了活跃气氛,他又笑着说:“毕竟,那个时候想要找到现在这样五花八门的发型可太难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打算让我做些什么?”
“重启侦查。”应泊神情坚定,“这起案件原本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后来被定罪的马维山,是我追查的另一起案件的关键证人,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诬陷他。如果能找出这起案件真正的嫌疑人,就能清楚幕后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次的再审是你办的?”
“不,是移送给省高院办理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碰巧知道了这起案子。”
“你看起来不像仅仅是‘知道’。”路从辜意味深长地说,“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说明。”
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应泊连忙说:“我之前的调查已经有了线索,差不多能锁定具体的目标。但仍然存在一些程序上的问题,还需要你帮帮忙。我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再取证很困难,也知道你最近破案压力大,所以这次来也只是请求,至于要不要查,什么时候查,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不,我会帮忙,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路从辜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我只是觉得,能闹到省里还翻了案的案子,却只看到你一个人在四处奔走,不太合常理吧?”
应泊没有做声,等他接着说。
“我需要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包括你获悉这些事的缘由以及你追查的那起案子——我起码要知道,自己是在跟谁对抗。”
应泊沉吟不语,片刻,他苦笑着说:“我知道瞒不住你——等开始重启侦查的时候,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行,我大概清楚了。”路从辜仰倒在办公椅上,疲惫地望着天花板。应泊轻声问:“昨天的案子还是没有头绪吗?”
路从辜摇头:“本来是有头绪的,找到了两个嫌疑人,现在两个人都失踪了。我正打算去平舒区,问问嫌疑人家人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应泊追问道:“平舒区吗?”
“对,是当地的一个企业家,做建筑生意的,叫钱文焘,现在说什么都找不到这个人。”路从辜愤愤地拿起桌上的纸杯一饮而尽。应泊在对面蹙眉思索,忽然开口说:“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我在基层三年才调回现在的单位么,那三年就是在平舒区检察院度过的,经常跟钱文焘和他的人打交道。”
路从辜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应泊站起身,说:
“走吧,我跟你们一起走一趟。先去大队,让他们多派几个人跟着。”
肖恩是被方彗直接从办公室里拖出来的,事发突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是,怎么个事儿?人不是还一个都没找到吗?”
“待会儿上车记得打招呼,检察院的。”方彗交代说,“姓应,头儿让他提前介入咱们案子了。”
肖恩的声调都拔高了几度:“检察院的来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吗?”
应泊一通电话打回单位,嘱咐徐蔚然准备好一份提前介入通知书,从模板在电脑的哪个文件夹,到怎么发送给文印室,连印泥的位置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师——父——”徐蔚然拉长了声音,“我是第一天来二部,不是第一天来上班,这点事还是会做的。”
应泊听见电话那边有侯万征的笑声:“你师父年纪大咯,开始唠叨起来了。”
车后座的肖恩不禁感慨:“应检,你脾气还怪好的。”
“没办法,之前的助理被调走了,这是个新人,多点耐心才利于成长。”应泊笑笑说,“叫我应泊就好。”
“这还是我们头儿当上支队长之后第一次主动让检察院的人介入呢。以往那些检察官本领不多,事儿倒是不少,一点不体谅一线办案的困难。”
路从辜通过车内后视镜向后使眼神,让肖恩不要乱说话。应泊也听出了肖恩是在敲打自己,看看路从辜,试探地问道:“还有这种事?”
三个人都选择了默认。应泊接着说:“先前我也审查过咱们支队的案子,办得都相当扎实,按理说不应该啊。”
“坏了,是捧杀。”路从辜心想。他迅速找补说:“当局者迷,再尽力也避免不了有一些纰漏,被指出来也很正常,只是交流方式上还没磨合好罢了。”
“是、是啊。”或许是没想到应泊竟然会捧着自己说,肖恩突然开始结巴。
“嗯……能帮到大家就好。提前介入本来就是公安主导侦查,我们也只是起一个监督建议的作用,确实不应该插手太多。当然了,我想,如果结合我们的专业和经验,适当提一些意见,既不影响进度,又能保证程序合规,也避免后续再退回补侦的麻烦,对咱们都是好处多于坏处,是这个道理吧?”
一番话滴水不漏,不仅摆明了态度,而且还给足了支队面子。肖恩无话应对,方彗忙出来接话打圆场:“确实,从您的角度看案子,跟从我们的角度比起来,肯定有不同的地方。能有机会借鉴您的经验,对我们也是一种提升嘛。”
晚高峰拥堵的车流一路蜿蜒,警车走走停停总也开不快,后排的两个年轻人连轴转了多天,顶不住倦意,在车上打起了盹。路从辜从后视镜瞥了他俩一眼,轻声对应泊说:
“开了一天庭,你要不也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醒你。”
应泊摇摇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刚才的话你别介意,他本身没有恶意,也不是针对你。”路从辜还记挂着刚才的事,应泊哑然失笑,说:“我都知道——何况他也是为你考虑。”
他沉吟片刻,温声道:“而且,他说得有道理。后面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听从你的安排。”
“跟我讲讲钱文焘这个人吧,待会儿该怎么跟他的家人交涉?”
临近平舒城区,应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斑驳的灯火,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他这个人……市侩气很重,结下的仇家不少,但背靠公家的人脉,一般也没有人敢动他。这次的事如果真的与他有关,想必他也已经第一时间打过招呼,至于杀人这么大的事有没有人愿意帮他压,就得另说了。”
“公家的人脉?”
“嗯,你应该已经想到是谁了。”
路从辜的神情变得微妙:“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林勇超要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了。”
后排的两个人是被对面来车的远光灯晃醒的。肖恩睁开眼睛吧唧吧唧嘴,往车窗外看了看,嘴里嘟囔着:
“我上天堂了?”
应泊回过头:“醒了?我们快到了。”
进入区城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车辆行进在一条崎岖不平的窄道上,因为这里四处都在修路,只好跟着导航绕行。道路两侧是灰暗破败的老旧平房,中间夹着一两家小饭馆和成人用品店。隔上很远才能看到一盏路灯,方圆几里内,除了警车发动机的轰鸣与冬夜凛凛的寒风,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肖恩还是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车窗上:“现在也不算晚,他们好像已经休息了。”
方彗问:“应检,你说你在这里待过几年,觉得怎么样?”
“我们现在在东城,东城发展得一般,西城发展得还可以。物价和房价比市里都低很多,工资也相对低一些,但是各种公共设施都不齐全,生活上多少不太方便。”应泊答道,“印象最深刻的是传销太厉害了。办的案子十个里有八个都是传销,我为了办案还在传销群里卧底过,睡觉做梦都是听传销组织讲课,头疼。”
“还剩两个呢?”
“那两个是帮信和组织卖/淫。不过这两年传销打击得差不多,基层院里大概是帮信更泛滥了。”
车一路颠簸着驶出了这一路段,突然明亮起来的周遭让路从辜都忍不住轻出了一口气。应泊像个导游,事无巨细地指示着一路上的建筑:“这是这里最大的商场,那是我当时住的地方。看到那个广场了吗?后面的两排大楼就是法院和检察院。”
不得不说,气氛热闹一点,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路从辜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那么烦躁了。
平稳到达大队门口,门卫向单位请示后开门放行。大队长兼任区公安局副局长的林勇超已经等候在里面,见路从辜下车便满脸堆笑着上前来:
“吃了嘛,路队?先进去坐坐。”
路从辜并不理会他无端的谄媚,单刀直入发问:“还没联系上钱文焘?”
林勇超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看见副驾驶上又下来一个人,穿着跟他们都不一样的制服。
“这是……应、应……”他一时没捋明白要用什么称呼,“你、您现在……”
“市检察院提前介入本案,我代表市检参与侦查工作。”应泊到两人旁边站定,“林队长对此没有异议吧?”
不出意外的话感觉又要高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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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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