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想说,他的脸色何时好过了?
小舟拉起腹诽的宝儿就跑,边跑还得便嚷着,“哥哥可是我们的靠山,关系到我以后能不能上桌吃饭!”
宝儿嘴角抽了抽......
***
谢家祠堂里,庄严森然,谢家地位最高的九太公独当一面,位于最中央的高位之上,两列依次坐着论资排辈的谢家人。
谢淮序步入堂中,直视九太公,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竟将在场所有久历沧海的长辈都压了下去。
年逾八旬的九太公肃沉着脸,手臂笔直撑着红楠木的拐杖,力持着腰杆,板着脸直要将谢淮序的气势压下去!
堂中静极了,谁都没有先开口,还是谢老三坐在最末的位置小声提醒道:“淮序,还不见过九太公。”
谢淮序望向九太公,忽然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道:“依国礼,如今我位极人臣,九太公是否依礼先向我见礼?”
一语出现场低呼哗然,“咚”的一声,九太公手里的拐杖重重掷地,众人瑟然。
九太公清了清苍老的嗓音,沉声开口:“今日让你来,是有要是吩咐,你既知你如今身居高位,你族中兄弟尚无立足之地,等你回京便给他们在京中安排一门差事,不至于辱没了谢家门楣。”
最后一句话,显见得是要一个了不得的职位了。
这么多年了,谢家族人厚颜无耻的行径依旧秉持着。
谢淮序的母亲是京城名门望族国公明家的掌上明珠,当年他们也曾逼着明氏向娘家请职位,明氏骄傲,不愿开口,他们便肆意多番欺辱明氏,冷眼相待,冷嘲热讽,直至叶氏进门,支持谢致蕴抬叶氏为平妻......
明氏国公之女,受不得这样的委屈,最终在欺辱下郁郁而终。
他鼻子哼着冷笑了一声:“谢家子弟平庸无能,恐怕难当重职大任,九太公活到这把年岁,该有识人之明了。”
“放肆!”
“年少轻狂!”
这一句戳痛了所有人的痛脚,一个个都愤然起身厉声指责谢淮序。
九太公泰然坐着,枯黄的那张老脸浮上红色,已经气血上涌:“如此说来,你是要忤逆长辈的命令了?”
谢淮序见他动怒,一派平和:“如何?”
谢老二见九太公铁青了脸,立刻上前劝道:“淮序,不得无礼,即便你父亲在世,九太公的命令,他也是不得违背的,安排你兄弟在京城谋职,对你来说不过是翻手覆雨间的事,犯不着顶撞九太公。”
“何况,他们也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你实在没有不帮之礼。”
谢淮序投过去蔑视的一眼,谢老二顿时涨红了脸,垂下眸去,实在不敢平视他。
这一眼,彻底激怒了九太公,他怒喝一声:“冥顽不灵!请家法!”
族中长辈气定神闲地坐了回去,在他们眼里,谢淮序位极人臣就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实在狂悖的很。
下人恭恭敬敬呈上手腕粗的藤条,九太公赫然一声令下“打!”
打手举起的藤条与谢淮序打了个照面,愣生生挥不下来,发怵地后退了一步。
“废物!”九太公怒极,事已至此,也关系着九太公在族中的威望,身形上前,手里的拐杖瞬间狠狠落下,打在谢淮序背脊的声音响彻堂屋。
九太公年少时也是武将出生,如今虽以迟暮,手底下的劲儿聚于一处,也不可小觑,那拐杖又坚硬如铁,只怕常人也是要断上几根骨头的。
谢淮序却立如松竹,一声未吭,在九太公第二棍又将落下时,谢淮序已经抬手,沉力地接住了那根拐杖,眼眸掀起,似是藏着十里寒潭,叫人冷意刺骨。
堂中静极了,所有人都仿似秉着呼吸,连九太公也被这样的眼神震住了,竟生出几分惧意来。
“第一仗是看在您长辈的面上,第二仗,九太公怕是受不起。”他冷冷的嗓音犹如利剑刺破每个人受惊的心脏。
谢淮序长臂一推,九太公脚下不稳,连连向后退去,连上前来扶他的下人都没站稳,他跌坐在主位上,面色阵青阵白,再难维持着假面的镇定,嘴唇唯有哆嗦。
谢淮序的目光扫视众人,所有人都战栗一瞬低下头去。
“在座的各位若是忘了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不如面对着她的牌位,仔细回想。”
谢致蕴和叶氏自然是罪魁祸首,在场的人也“功不可没”。
谢淮序开门离开,只留下瑟瑟发抖的谢家长辈。
走至院中,谢淮序目光一滞,庭院长廊下,蹲着两个人,同样的表情,睁大了双眸怔怔地看着他。
是宝儿和小舟。
宝儿对上了谢淮序的眼神,心惊肉跳避开了。
谢淮序没有理会,径直离开。
过了好一会,小舟率先反应过来:“哥哥受伤了!我们快去给他送金疮药!”
宝儿心有余悸,闷声道:“你看他那样是受伤的样子吗?”
小舟跺着脚:“哥哥是在假装呢!夫子拿戒尺打我的手心都可疼了!还有二哥哥,被石头砸到脚都疼得吱哇乱叫的,更不用说九太公那么粗的拐杖了!哥哥一定疼死了,但是他是英雄,所以不能喊疼!”
宝儿看着小舟又急又自豪又信誓旦旦的模样,有些无语。
“快点啦!”
小舟跑回自己的院子,风风火火拿了上好的金疮药就又拉着宝儿往朔风院跑,宝儿欲哭无泪:“你自己去送药就成了,我不去也可以。”
“不行!要让哥哥知道你也很关心他的!”小舟板着小脸认真地喊着,拉着宝儿拐过月亮门。
跑下两层台阶,宝儿那句“不表现也可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猝不及防撞进了一睹胸墙。
撞得她脑袋昏沉,惊慌的眸子抬眼撞进了谢淮序深沉的目光,慌乱间,她似乎觉得谢淮序目色变了变。
宝儿醒过神来,本能地往后退去,脚后跟却就是台阶,身子立刻不受力地往后仰去。
顷刻间,宝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地又向前扑,眼见着又要撞进谢淮序的胸墙,却被谢淮序稳稳当当扶稳。
“站好。”谢淮序板着脸漠然道。
宝儿本就心慌下意识听话地站得乖乖的,小舟更不必说,两只小手紧紧贴着大腿外侧,身子挺着笔直。
谢淮序默了默,他倒也没让他们站得这么规矩。
“跑什么?”谢淮序低头问小舟。
小舟立刻道:“姐姐知道哥哥受了伤,急着给哥哥送金疮药!”说着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金疮药。
谢淮序目光投向宝儿,宝儿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舟。
“不必了。”谢淮序淡淡道,转身便走。
看吧。弄巧成拙了吧。
她低头去看小舟,眼神示意:是他自己说不用了,我们也不用送了。
谁知小舟压根没接受到她的信息,小手奋然一推,宝儿毫无防备撞上了才走两步的谢淮序的背脊,小舟嘴里还喊着:“要的要的!”
宝儿回头瞪了小舟一眼,再转过脸去,凶巴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谢淮序看了个正着。
宝儿一僵,立刻换上笑脸:“要的要的!”
刚说完,宝儿懊悔地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谁知,谢淮序什么都没说,静静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宝儿呆了一瞬,小舟已经拉着她跟进了朔风院。
谢淮序直接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坐在书案前,兀自看书。
小舟不怕气氛尴尬,噔噔噔跑过去,仰着头道:“哥哥你的背疼不疼?”
谢淮序的目光落下来,金色的夕阳余晖洒在他侧脸上,晕染着他的刀刻般地下颚线都温和了几分:“不疼。”
宝儿愣了愣,想他对小舟应该也有兄弟之情吧,至少不会像对她一样,不是冷脸,就是讽刺。
那就好,小舟也算有了依靠了。
这样想着,看着谢淮序难得的平和,她也胆子大了,低头看了眼刚刚小舟塞到她手里的金疮药,她走过去,轻轻放在他眼前,声音细软:“九太公手上力气还是有的,虽然不严重,但总是小舟的一番心意。”
小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天真道:“姐姐,不是你说怕哥哥疼,要给他送金创药吗?”
宝儿平静柔和的小脸顿时僵了僵,飞快看了眼谢淮序,他目光幽然静静看着她,莫名的,宝儿就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连忙瞪向小舟,小声道:“别胡说。”
“这么说,小舟在撒谎?”谢淮序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宝儿心头一滞,若是承认,他会不会觉得小舟经常撒谎?这是品行问题。
“没……没。”
“姐姐,你不要害羞,快给哥哥上药吧。”小舟拉着宝儿就往谢淮序那儿推。
宝儿使了全身力扎根不动。
“男女授受不亲,哥哥伤在背上,我不能给他上药。”她很一本正经地说着理由,仿佛越是正经越能压下心里的慌乱。
小舟不理解:“有什么关系,上次我肚子上长了个小痘痘,你还脱了我的衣服给我上药,我不是男人吗?”
“......你是男孩子。”
“有什么不一样?”
宝儿不想在这种时候跟小舟纠结这个问题,咬着下嘴唇,额角都急出汗来了,下意识竟转过脸去望向他。
谢淮序不知为何自己听着他们这样没营养的话没有制止,只是在宝儿目光望过来时,那眼中不自觉隐含的无奈和求助,令他目色微变错开了与她目光的相触,淡然道:“这点小伤用不着擦药。”
宝儿松了一口气,遂低下头去,虽然他只是不想让她触碰,但却也解了她的围。
关于牌位的事,她心中绕了绕,觉得若是此时开口,会有点得寸进尺的嫌疑,她不是敏感的性子,可在谢淮序跟前,总是自在不起来。
只能行了礼牵着小舟的手起身告退。
“关于你娘的牌位......”
宝儿前脚刚踏出的门槛,立刻缩了回来,转身时力度过大,整个裙摆都在飘荡起来,衬着她脸上染上的希冀,真像是要振翅的蝴蝶。
谢淮序目光移向手里的书册,慢条斯理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小舟的母亲,为了小舟的将来,我会让她享有该有的权利。”
这么说,阿娘不用做孤魂野鬼了!宝儿毫不藏匿的欢喜,顿时令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她跑到谢淮序跟前,本想道谢的话,脱口时却成了惊喜的惊叹:“原来彦希说的纵横考虑是这个意思!”
谢淮序目光一顿,从书册上掀眼:“彦希?”
宝儿点头:“沈彦希,你该认得他,他很聪明的,先前他说你不会将我娘的牌位移出谢家,我虽然信他,但总是还是有些担心的,原来他真的说对了......”
“没事就退下。”
谢淮序冷冷打断了她的兴奋,宝儿顿了一瞬,却因为太高兴,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伤心,高高兴兴福了身退下了。
直至宝儿走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静得谢淮序的心情反而有些浮。脑子里出现沈彦希这个人,他对这个人的小时候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葬礼上沈彦希看着宝儿和那日在后院安慰宝儿的样子,十分清晰。
倏然,他沉着脸合上了书。
谢某人:我保住了你娘的排位。
宝儿:彦希真聪明!
谢某人:?????
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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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杖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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