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04号房。
鱼飏抵在门上,感受着均匀和缓的呼吸声和由笑引发的微颤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过来。
门外的人似乎心情不错。
他接着等,外面传来了徐德勇的叫骂摔门,易正的退让和林妙妙的变故,然后尘埃落定,万籁重新归于沉寂。
结果门口的人还没走,反手敲响了他的门——
“叩叩叩。”
“听得还开心吗,小鱼哥?”晟乾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尾音缱绻,咬字颇为玩味。
鱼飏:“!”
鱼飏一个激灵,抿唇板脸倒退两步,然后伸手栓上了第二道锁。
门外的晟乾:“……”
“行,你最好一晚上都别开……”听见上锁的声音,晟乾满意地眯起眼睛,吹着愉悦的小曲回房去了。
门内。
鱼飏虽然表情云淡风轻,心情却异常复杂。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晚上开门会死?那是今夜整段时间还是某段时间,又是因为什么举动才会引起危险?他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可惜从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异常的被迫害妄想令鱼飏无法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偏执得就像试图从血色石头中提炼再生之法的狂热炼金术士,荒谬得多少有些愚蠢。
自从进入这傻比地方来,他就被剧情的浪潮裹挟着向前跑,一刻不得停,为了不连累叶藏的性命,他必须跑得比夕阳下的梅勒斯更快。
然而血液里的躁狂因子早就蠢蠢欲动,它们簇拥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伺机卷土重来。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下一刻狠狠斩下。
“怪物。”
一道尖细又冷漠的声音在静谧中突然响起。
它听上去有些熟悉,可能来自哪位故人,但鱼飏早就忘记了,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捂起耳朵蹲下身子。
不出所料,随之而来的便是像电视机信号出现雪花时伴有的呲呲噪响,房间里就像闹市的清晨一样慢慢热闹起来,似乎有无数的人在窃窃私语,然而他们口中的音节总是模糊不清,等鱼飏捕捉到诸如“蠢货”“罪魁”一类的词后又像恶作剧般噤声消散,甚至没有让他说一句“不是这样”的余地。
它们挤在脑海的一隅。
房间里因常年潮湿而散发的霉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纤维燃烧的糊臭味和肉类燃烧的焦香味,黑烟慢慢攫取了他的呼吸。
他开始出汗,试图快速撕扯掉自己的上衣,然而注定会失败,滑脱的长袖紧紧勒住他的脖颈,窒息感更加强烈。
火燃得愈发大了。
他听见恸哭和哀嚎,他听见重物坠楼的声音,一阵尖锐的警笛过后,统统转变成了讥笑和痛骂。
瞳孔紧缩,不停抽搐,视线里只有在火中慢慢融化的世界,鱼飏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切建筑和人物都在大火里扭曲、抽象。
从余烬里爬出来的,只是怪物一样的他。
只是怪物,怪物,怪物……
高山下堆满了西西弗斯的尸体,烈火里残留着菲尼克斯的遗骸。
……
鱼飏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双手反搭在浴缸两边,双膝跪地,正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把上半身尽可能淹进水里。
等他把头从水里拔出来一看,血水混了满缸,一块疑似是凶器的碎片随着他的动作飘飘悠悠浮到了水面上。
头仍在爆炸性地疼痛中,精神和生理上。
一旁的镜子被脑袋也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砸出了巨大的蛛网纹。
鱼飏:“……”
赔不起。
鱼飏四处寻找他的大衣,结果只看见几块支离破碎的黑布静静地躺在浴室门口,身上挂的这几丝毛衣像是丐帮的战袍,也快一命呜呼没法再穿。
鱼飏:“……”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明天,哦不,可能是今晚,当他打着赤膊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时,鱼飏实在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说自己干了两瓶伏子和熊瞎子solo去了?就算他确实不怯一战,但别人也没人信啊,何况在这哪找替罪熊去?
再说……
镜子里的人漫不经心地脱去上衣,躯干后自左肩到后腰,一片皱缩、凸起、暗红亮白相错的皮肤宛如地狱烈焰灼烧的图谱,其中扭曲的纹路就像一张张正在嘶声竭力嚎叫的鬼面。
它们对上那人歪侧着头向后投来的视线,像汲取了生命力般迫不及待地在他眼里扭动起来。
那人悲喜莫辨,保持着沉默。
苦痛被碎裂的镜面复制成千亿份,这则诡谲的消息会平等地向各个方向传播开去,它蔓延的速度不会亚于病毒,而鱼飏必须紧紧将此捂住,扼杀每一个泄露的可能性。
好累,快点结束吧。
鱼飏转过身来,一道狰狞而新鲜的伤疤赫然从咽喉而下,一路越过胸膛,直到贯穿小腹。
造成这道伤疤的时候,锋刃不顾衣物的阻挡,悍然在这具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留下更加惨不忍睹的痕迹。凶手当是恨极了,才会如此残暴。
鱼飏低头看向手掌,手心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痂。
啊,原来那个凶手是我啊,他想。
伤口在慢慢痊愈如初,痛苦却从未消散半分。
“不死鸟”第一次完全发动,鱼飏死在自己手里。
鱼飏曾是主治医师口中安静的病人,他从不往小臂上乱刻乱画,逻辑正常,思维敏捷,他说他讨厌痛苦,所以不会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
然而医生没有被他的烟雾弹迷惑从而掉以轻心,反而加强了对他的管控。
三个月,鲨鱼撕下伪装,第一次朝人类露出了獠牙。
他偷了餐厅的铁勺,花了三个月将勺柄磨尖,试图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太阳穴。
未遂,被四个护工摁在床上,绑上了束缚带。
从此,餐厅的铁勺末端多了条细链,同餐盘连在一起。
又过了很久,他在放风时偷偷解开了草坪洒水胶管上的尼龙扎带,在回病房后系在了自己脖颈上,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勒到了最紧,把自己勒了个青筋暴突,被正在轮班看监控的护工及时赶来救下,转入高压氧舱治疗。
又八月后,一个金黄、苦涩又死而复生的秋天。
青城病院发生重大事故。
隔壁病房539床的小姑娘,因床头塑料花瓶经曝晒脆化、护工看管不力,得以用花瓶碎片自刎。
鲜血爆炸一般溅了满墙,在灿烂的夕阳下如同一封怒绽着凤凰花的书信。
只有沉默的538号病人能看懂。
他望着早上,不,准确来说是五个小时前被笑得那样好看的家伙送过来的苹果,忽然挂心起病院外的公路上那满程的凤凰花,开得还是不是那样的热烈。
他有点庆幸这里的气候古怪,连花都是晚半季开。
院里没有停尸房,从殡仪馆到这也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刚好能赶上花最漂亮的时候。
小姑娘也漂漂亮亮地走吧。
下午七点三十五分,山风抖落着花雨,绚丽灿烂的落日准时落下,少年站在防盗窗后无声送别了自己的故友,和自己的第一段人生。
鱼飏安分了许久,似乎是孩子的死亡重新勾起了他的迷茫,那封凤凰花信实在太过震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然而渺远的目标和空旷的希望不足以支撑起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需求,他只是踩着摇摇欲坠的悬梯,在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中,试图把自己送回陆地上。
他需要一股扎根在大地上的力量。
他需要一粒种子。
再一年后,他出院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握住了他的手,他以为这就是那个能将他拉出泥潭的人,蓦然回首,原来自己做了回水鬼,害了人家满门。
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危险性。
三进宫。
他的精神又崩溃了些,彻底抛弃了温文尔雅的伪装,沦为了歇斯底里的野兽。
似乎彻底被疯狂的底色同化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变得不再那么容易接近。
他对医护人员的折磨从行为无法管束,过度到了精神上的攻击。他经常会在没有拘束衣的深夜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门边开始用脑袋撞击门板。
不哭不闹不喊不叫,闷闷的,别提多掉san了。
某天在内门未上锁的情况下,更是试图从防盗铁栏杆内钻出来,在缝隙极其微小的情况下成功探出半个身子,然后被卡住,医生叫来了消防队。
他的话变得更少了。
顶着一针镇静的剂量仍然夜以继日风雨兼程地撞门板,每次被制止后,也只是安静地坐回原位,然后寻找着下一次机会,似乎只是在提醒医护对他的管控。
出于安全考虑,医生们没有再加大安眠和镇静的剂量,只是安排了一场又一场心理咨询。
他在对话中学习,在交流中模仿,很快套上了另一张正常人的皮。
然而没有安全感,极难接受催眠治疗,情感淡漠,语调单调,在幻觉或妄想时伴有强烈的自毁倾向等异常点,还是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鱼飏从稀烂的回忆中抬起头,在镜子里用力用双手扯出一个笑脸。
算了,现在也挺好的,因为大概不能再更糟糕了,被拖着走就拖着走吧,无所谓了。
除了狰狞的烧伤屹立不倒外,胸口新添的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已经消失了,如果不是这战损风格的浴室,倒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放掉血水,收拾碎片,冲洗浴室,一气呵成……然而还是不忍直视。
鱼飏又犯起愁来——真的赔不起一点啊!
他转念又想副本游戏是系统的,旅店是副本游戏里的,浴室是旅店的,四舍五入这损失最后挂到系统头上,那还赔个鸟,砸它个浴室而已,它也不亏血赚!
最后,鱼飏还是善良地从门口的碎布里摸出仅剩的一张半“百元大钞”,压到了洗手台上,就算是完成了对这个破浴室最后的哀悼。
现在轮到衣服又该怎么办,难道扒谁的一身吗?叶藏一个半步成年,他抢小屁孩的衣服穿也不合适,别的人又不熟,也不能指望他向陌生人开口,只剩下……晟乾?
不知为什么,晟乾刚才的一番话现在疯狂在他脑子里回荡,感觉怪怪的,又说不出为什么。毕竟他是在暗中提醒,虽然人怪了点,但多少是一番好意。
所以鱼飏暂时既不想阴阳他试探他的底细,也不想求他帮忙服了他的软。
就这么维持诡异的平衡也挺好的。
鱼飏把目光转移到了系统全息屏上,商店依旧是灰色的,背包里只有那只未激活的铁盒子。鱼飏把它取出来细细观摩。
所谓的激活到底是怎样一个过程,需要一把钥匙?还是……一串口令?
“黑克丝的魔盒。”鱼飏支腿坐在浴缸边嘟囔,“能变出件衣服么?”
他上上下下把盒子看了个遍,破铁盒被封得严严实实,也不像有钥匙孔的样子。
难道是语音?鱼飏打算试试,回忆了一圈名字,他先是试探地喊了喊:“黑克丝?”
无事发生。
“艾利……艾利戈一?”
毫无波澜。
回想老婆婆抽风的几个瞬间,忽地福至心灵,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艾玛!”
淡淡的金光闪过,道具名称后的标识变成了【已激活】。
鱼飏:“……”
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这狗屎运终于也有被他碰上的一天啦!
写的有点沉重。但大家看的不要太沉重啦,这毕竟是一个,故事。嗯,都过去了,斯人已逝,逝者如斯,大家都要一起努力活下来呀!后面还会有名字很爆炸的公会,和很燃的剧情的!这里就……小刀一手,小刀一手(擦汗),后面爽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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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旅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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