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寿康宫,一向是大齐奉养太后的所在。
此刻,寿康宫的主人,当今天子的母亲王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一卷册子。
她的年纪不过四十有余,容貌堪称端庄,因为保养得特别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但是那种通身的气派,却让任何面对她的人不敢小觑了。
这就是大齐第一世家王家的气度,也唯有像王家那样的世代簪缨之族,几百年昌盛的望族,才能培养出来如王太后这样的气质。
王太后盯着那卷册次,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整个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当值宫女、内监的呼吸声,都竭力地轻而又轻。
“吱呀”一声殿门响,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一个穿着高级女官服色的中年女子,昂首由外入内。
她的年纪和王太后的年纪相仿,隐隐有股子颐指气使惯了的劲头儿,却在走到王太后的面前时,垂下头,整个人都恭敬了起来。
“太后。”中年女子向王太后行礼,声音不疾不徐。
因为是跟惯了自己的人,王太后对于她的细微语气都洞察于心。
“你回来了,红英。”王太后的表情淡淡的。
“是。”红英面有愧色。
“不顺利吗?”王太后问道。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的风度也没有损耗半分。
“是。奴婢们无能,没有阻拦住。”红英说着,跪伏在地。
王太后脸上的淡然倏忽消失,眼中带出了几分怒意。
却也只是转瞬消失。
“罢了,或许是天意吧!”她终于从那卷册子上抬起头来。
“请太后再容奴婢们一次,这一次一定……”红英祈求道。
“算了。还能如何呢?”王太后倦倦地摆了摆手。
殿内的侍女、内监们会意,皆躬身退出到了殿外,并将殿门紧闭。
殿内只剩下了王太后与红英两人。
“起来说话吧!”王太后看了看犹跪在地上的红英。
“是。”红英起身。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太后问道。
“回太后,原本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行事的,结果被常胜侯出手打断。”
“简铭?”王太后面色微沉,“他如何会出现在那里?此刻……他不该在边关吗?”
“这个……奴婢愚钝。”红英道。
红英将事情过程详细说了。
王太后轻呵:“他们倒是有缘。”
红英不敢接口。
“你说,简铭此刻会不会已经到了宫中?”王太后突然问道。
“奴婢不知。”红英垂下头去。
“哀家也没指望你知道!”王太后道。
接着又叹道:“哀家身边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哎!皇帝怎么能这般胡闹呢?堂堂天子,白龙鱼服倒也罢了,竟然当街如个市井破皮般,对一个年轻女子那般!如今还明目张胆地要把那女子接入宫来!哀家若是由着他这般胡闹,将来到了下面,怎么见先帝?怎么见列祖列宗?天家的颜面又何在!”
王太后说得入情,眼圈已经红了。
红英也听得心中不忍。
她是太后的陪嫁,侍奉了太后几十年的老人,寿康宫的一应庶务多年来皆由她安排做主。几十年下来,早就成了与太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
王太后说是身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其实很多事红英多得参与。
此刻,也正是她替太后分忧的时候。
“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红英略有迟疑。
“倒是说说看!”王太后催促道。
红英于是低声对王太后耳语了几句。
王太后听着,初时蹙眉,后来便笑了:“这主意倒也不错。只是……怕有些伤和气。”
红英跟惯了她的,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顾忌,便赔笑道:“太后与陛下到底是亲母子,天下哪有开解不得的母子呢?再说,陛下素来孝顺,太后与他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他能不明白太后的一片苦心吗?”
“就你会说话!”王太后轻嗤一声,语气中并无责备。
想了想又道:“你马上派个妥当人出宫,知会兄长,就说是我的意思,让菡儿有些准备,别到时候慌手慌脚的。”
红英闻言,怔了怔:“太后的意思……恐怕陛下会有抵触……”
“急什么!哀家又没说现在就操办起来婚事!”王太后斥道。
接着又冷笑:“哀家给了郑氏的儿子亲王的好处,皇帝还能跟哀家梗脖子吗?先稳下皇帝,菡儿的事且徐徐图之。哀家还不就不信,这大齐皇后的名分,能落到郑家的头上!”
季凝终于入了宫。
身后厚重的宫门吱呀呀地阖上,季凝的一颗心也沉郁了下去。
也许,这道宫门一阖,阖上的便是她的一生。
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情绪,季凝由那两位嬷嬷引着下了车,在一溜偏僻的所在停下。
“这里是入宫的诸位秀女暂居的地方。贵人便请先在这里委屈两日,会有宫中的姑姑教导规矩。老奴们已经知会过了,不会有人难为贵人,贵人只要安心住着便好。”两名嬷嬷向季凝解释着。
季凝只能道了多谢。
眼看着两位嬷嬷离去,季凝眼底划过若有所思。
她面上没有分毫变化,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思考——
季凝看得出,此处虽说是入宫秀女暂居的所在,但看这院子空旷萧索的程度,只怕住得离她最近的待选秀女,也要隔着几重院落吧?
季凝毫不怀疑,此刻就算是她大喊几声,都不会有除了她和玉篆之外的第三个人听到。
这么一想,季凝越发觉得此处的可怖来。
像是一个刻意准备好的圈套,只等着她钻进来……
还未等主仆二人收拾停当,院外便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而且,还有明显的人声:“爷,还是回吧?”
是个公鸭嗓子的年轻的声音,带着祈求的意味。
“回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不耐烦地骂道。
那两道声音,尤其后面的那道声音,太过肆无忌惮,季凝在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若说那道公鸭嗓的声音还让她稍有迟疑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确定来者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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