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那会,梁诗宜高考时被重男轻女的家里人关了闹钟,藏了准考证,没考上好大学。
堵着一口气,她直接背井离乡外出大城市打工,在一家品牌服装的工厂当起了厂花。
十八岁时结识了在隔壁百钠光学大厂做技术的郁近生,两人情投意合,坠入爱河。
郁近生高大健壮,相貌俊朗,若不是家庭原因,他在校园估计能混个温柔校草的名号,也不至于早早辍学出来打工,供养弟弟读书。
但他学习能力很强,很有理工头脑,厂里很多老技术师傅都很欣赏他,也愿意带他,做了四五年下来,月薪不比那些大企业的白领差。
郁近生一直以来都与弟弟郁近寒相依为命,后来就多了个梁诗宜。
两兄弟幼年丧母,父亲带着所有积蓄跟小三跑了,只留下主城区老街的一栋老破小。
他们刚谈恋爱那会,郁近寒才十二岁,身高只到她的肩膀。半大的孩子,眉清目秀,身形单薄,年少老成,性格孤僻。
郁近生很疼爱这个弟弟,郁近寒也很依赖哥哥。
郁近生叫他喊她姐姐,他就乖乖喊姐姐,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安安静静的,聪颖又懂事。
梁诗宜老家也有个弟弟,会吸血的那种,但论性格论乖巧远不及郁近寒的千分之一。
所以她很喜欢郁近寒,几乎拿他当亲弟弟那样地宠,把无处可放的姐爱,全都给了他。
三个人住在那栋老房子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相依为伴的春夏秋冬。
郁近生给了她很多在原生家庭中没得到过的爱和呵护。
过马路时他会拉着她的手,让她走在里面。
每天下班,他都会给她捎各种各样吃的喝的用的玩的。
一到周末,他会带她和弟弟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去名胜景区,去逛大商场,吃大餐,路过什么档口她多看两眼的东西,他会立刻给她买。
那时候的年轻人没什么理财存款的概念,该吃吃该玩玩,偶尔节假日甚至还出省到处旅游,反正钱花光了再赚就是了。
直到梁诗宜21岁那年意外怀孕,两人才稍微有了点安定下来的念头。
郁近生自觉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
他让她辞了工作,没让她做什么家务活,即便白天工作再累,晚上回来也给她端茶倒水。
他的工资除了给弟弟学费和生活费,没敢再大手大脚,其它的全数给了她保管。
梁诗宜想和他领证结婚,可娘家压着户口本不肯给,还勒令她必须跟他断了。
于是,年轻气盛的她,直接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她不在乎什么名分,什么婚礼,冲动也好,感情用事也罢。她只想要纯粹幸福的爱情,来治愈自童年到成年后都未曾得到过的爱,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过点简单快乐的日子就够了。
可即便是这样,上天还是觉得她罪孽深重,给了她一颗甜枣,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年的春暖花开,郁近生在厂里与人发生争执误触机器出了意外没救回来。
那一天,梁诗宜只觉得天都塌了。
家里没了主心骨,她一蹶不振,孩子两个月大,小叔子还不到十五岁,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半夜里。
宝宝再次嗷嗷大哭,她长发凌乱,目光呆滞地盯着孩子哭却无动于衷。
心底的抑郁达到极致,几欲崩溃时,身形清瘦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他动作生疏地抱起孩子,轻声地哄着,熟练地冲起了奶粉。
小宝一喝上奶后就不闹腾了,双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湿润的眼睛紧闭着,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还挂着泪痕。
郁近寒低垂着头,手握着奶瓶,黑亮柔顺的碎发落在额前,和小宝一样的安静乖巧。
梁诗宜看着他与郁近生七八分相似的侧脸,片刻间恍惚不已,眼睛也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她忍不住伸出手要触碰他的脸,呢喃出声,“近生.....”
郁近寒手一顿,抬头看向她,神色复杂,“姐姐。”
现实劈开虚幻,眼前的脸庞逐渐清晰明朗,却不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她眼眶里盈满的泪水唰地从脸颊滑落,一滴滴地濡湿了衣襟。
梁诗宜缓缓收回手,泪眼朦胧,破碎又难过。
郁近寒看着她,清秀的脸庞还很青涩,但漆黑的眼里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梁诗宜听到他处于变声期暗哑又认真的承诺,“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明明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明明是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哥哥,悲痛之余,还能说出这样令人慰藉的话....
好歹自己还是个成年人,有什么坎迈不过去呢?
疼痛最能让人成长,那一夜间,她和他仿佛都长了好几岁。
郁近寒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开始处处帮她,照顾她。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帮忙带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拖地,搞卫生。
有人帮衬着,互相扶持着,梁诗宜也逐渐振作了起来。
她的脸色和状态恢复了很多,不再整夜地失眠落泪,忧愁思念,自怨自艾了。
逝者已逝,生者苟活,她开始思考未来。
百钠厂管理部的人一开始是闪烁其辞的,但后来就一口咬定没有争吵,纯粹就是机器故障和意外,甚至还开始拖欠郁近生的赔偿金。
梁诗宜就抱着孩子,联动郁近生附近大伯一家等亲戚,带着郁近寒去厂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
人的都没了,她还顾及什么面子?
她必须要为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带着孩子和郁近寒好好活下去。
百钠老板本来想能拖则拖的,奈何梁诗宜太能闹了,还喊来了新闻焦点,在镜头面前抱着孩子声泪俱下,博同情,用媒体和外界舆论施压。
老板派了人去撵他们,却被郁近寒抄着钢管不要命的架势给吓退了。
少年虽然稚嫩单薄,却目光寒冽,有着一种猎豹和毒蛇结合体般阴冷戾气的眼神。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有家有室的,惜命得很,没敢怎么动作。
最后经过各方周旋,百钠光学厂只赔了三十万。
一条人命,一身的本事,原本能创造远超三十万物质价值和家庭价值的,可一场意外,最后就只值三十万。
多么可笑可悲?
可不甘又如何,愤懑又如何?卑贱到骨髓里的普通人,最终也只能将所有受到的不公和苦楚,打碎了牙齿往下吞。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没有更现实,只有更残酷。
梁诗宜抱着孩子在工厂门口跪地痛哭,清丽柔弱的女人颤抖着纤细的身躯,看起来无比的崩溃和无助,看得附近的保安和工人都禁不住的同情。
郁近寒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支离破碎的背影,手握成拳,攥紧的力道手背青筋凸起。
他猩红的眼睛带着水汽,却没有落泪,也没有疯狂,抬眸盯着百钠光学那金光闪闪大气磅礴的招牌,眼底氤氲着阴鸷又诡异的暗光。
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有生之年,他誓必将百钠连根拔起,推平崩碾,烧毁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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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梁诗宜带着个奶娃娃和半大的孩子相依为命,举步维艰。
他们虽然没有领证,也没有举办婚礼。
但郁近生还是掏空积蓄给了她远在大山里的娘家一笔礼金,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们私定终身的那一刻,梁诗宜就注定是泼出去的水。滋润也好,干涸也罢,都是她自己的命了。
如今未婚先孕还丧了偶,传出去都是声名狼藉的不光彩。
好在城市的风气远比穷山恶水的山村要开明和包容。
梁诗宜住的一带并没有遭遇太多的冷嘲热讽和针对,反而邻居街坊还挺帮衬的,还有郁近生大伯一家时不时的关照,日子还算过得去。
郁近寒走读,白天上学,傍晚按时回家,周末几乎不出去玩。
他接替了哥哥的责任,换煤气,修水管,扛水桶,通厕所,一些简单的重活他都能干了。
为了方便晚上帮忙带娃,他晚上就直接睡在了梁诗宜的房间。
躺在了之前哥哥月子期间陪护的那张单人折叠床上,中间隔了个过道,床头柜堆满了婴儿用品。
上半夜小宝哭了,他起来抱着哄,换尿布,泡奶。
下半夜梁诗宜自己搞定,两人都能有足够时间休息。
多个人帮衬让梁诗宜总觉得郁近生并没有离开她,生活依旧可以过得下去,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缝纫机踩得很好,以前在工厂一边打工一边自学服装设计。
宅家带娃的日子里,她经常买质量好的面料布料回家,学着网上的模型,起先买纸样,后来就自己打版,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就自己裁剪。
大到,床单,窗帘,郁近寒的衣服,自己的碎花裙,小到孩子的小衣裳,尿布,袜子,基本都是她做的。
虽然比不上商场的时尚华丽,但胜在舒适,简约,实惠。
老街附近有家名叫‘岸芷汀兰’的成衣店,专门定做西服,旗袍,衬衫等正装服饰。
老板娘叫岸兰,三十来岁,妩媚大方又很会做生意,梁诗宜跟她很熟,平时叫她岸姐。
岸姐送了她一台闲置的电动缝纫机,有时候店里定制单多的话,就让她拿回家帮忙加工,每个月也能有一笔收入补贴家用。
金秋十月,霖城的天气很凉快,气候宜人。
电动缝纫机运作时发出唰唰有序的声响,梁诗宜低眉敛目,专注穿梭于手下的车线之间,没注意到郁近寒放学回来了。
少年的身高窜得快,刚上高中的他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只是长手长脚的依旧有些清瘦,举手投足的气质都比同龄人要稳重一些。
他一进门就把书包挂在墙上,转头看向她,轻轻地喊了声,“姐姐。”
这些年来,郁近寒还是习惯喊她姐姐。
梁诗宜没来得及跟郁近生领证,郁近生也没来得及让他改口喊她嫂子。
后来乱七八糟的生活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她也懒得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了。
梁诗宜没抬头,嗯了一声,“厨房里煲了糖水。”
“好。”
少年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去厨房,而是去卫生间洗了洗手,然后出来客厅抱起坐在围栏里天真无邪地啃着硅胶玩具的小宝,坐在沙发上逗他玩。
郁小渔九个月大了,白白胖胖的,大眼睛圆溜溜,小嘴红润润,抱出外面几乎上人见人爱。
郁近寒双手握着他的腋下,肉肉的小脚丫子踩在他大腿上一边蹬得起劲,一边咔咔地咬着小拳头歪头笑,很是可爱。
郁近寒一改在学校里沉闷寡言,如沐春风地笑了起来。
“高中生活适应吗?如果你觉得来回跑不方便就住校吧,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的。”
梁诗宜一边随意说着,一边起身拿着熨斗熨了一下刚做好的一件剪裁得当的西服成品,抖了抖,满意地点了点头。
话音一落,郁近寒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他几乎立刻拒绝道。
“适应,不觉得不方便。”
他不可能丢下她们两母子不管,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逍遥自在的。
“好吧。”
梁诗宜没多说什么,其实她私心也不想他住校。
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就像她亲弟弟一样,除了郁近生,他是她唯一能亲近又依赖的人了。
而且有个男的镇守在家,晚上睡觉都能踏实一些。
梁诗宜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过来接过郁小渔,对他微笑道,“去喝糖水吧。”
小宝一到妈妈怀里就往她胸前拱,闻到奶香味,就立刻哼哧哼哧了起来。
郁近寒‘嗯’了一声,眼角余光注意到小宝的脑袋拱着女人丰满的轮廓,口水濡湿了薄薄的衣料,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梁诗宜知道孩子饿了,抱着娃进了卧室喂奶。
她的奶水还算足,半奶粉半母乳,随着孩子月龄大了,逐渐加了米粉,夜里就不用起得那么频了。
梁诗宜睡眠质量自从郁近生离开后一直变得很差,经常做噩梦,每个梦里都泪流满面。
混混沌沌时,她总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珠,抚摸着她的脑袋。
就好像郁近生就坐在她床边,温柔地看着她,安抚她安心入睡。
梦境既真实又梦幻。
可每当她欣喜地想去抱他,一挣扎醒来,床边却空空如也,只有旁边郁近寒安静熟睡的侧脸。
梁诗宜呆呆地看着少年青涩的轮廓,有时候她多么地希望,郁近生就躺在那,没有魂飞魄散,人走茶凉。
可入了冬的夜晚就是格外的寒冷,冷得人心空落落的,好像早已没什么盼头的生活,还是逼得人不得不坚强地活下去。
房间里的窗户就开了一条缝空气流通,时不时有丝丝凉风拂入。
梁诗宜回过神来,把穿着睡袋满床滚的小宝扯了过来摆正睡姿,又起身给郁近寒掖了掖被子,这才重新躺下入睡。
几个月后,孩子能睡整觉了,梁诗宜就提出让郁近寒搬回他的房间睡。
一来男女有别,二来高中学业繁重也需要一个好的睡眠。
郁近寒先是愣住,沉默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结果他刚搬回去第一晚就发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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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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