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江家来送聘礼的日子了,听说一并前来的还有江家二位公子。”
“不知传言中颇为出众的江家大公子,可否担得起这虚名?”
墨泱说这话的时候,正盘腿坐在玫瑰椅上,比划着新得的匕首,“我去替秋锦接待这两位贵客,姐姐觉得如何?”
墨澋抬眼看着她,浅笑道:“都依你。”
“姐姐不怕我礼数不周,惹得那二位公子不悦?”
“我信得过妹妹,按例我也应于宅堂中接礼,与你同去便是。”墨澋停笔,将彤管置于笔山之上,又拿来镇尺压住墨迹还未干透的图纸。
墨泱手中的利器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待落下之时,仅靠两根手指便稳稳地接住了刀刃,此时她又倏然发力,匕首在她手背上转了个圈,换到了她的左手中,“既然如此,我怎能辜负姐姐的信任,丢了墨家的颜面。”
她利落地收起了利刃,慨然道:“小妹定当不负所托。”
墨泱远远便瞧见,两个颀长的身影后,一群小厮带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陆陆续续地抬进门来。
她来的正是时候。
墨泱加快了脚步,行至为首的人面前,作了个揖道:“贵客前来,不曾远迎,失礼了。”
来人不慌不忙回礼道:“二位小姐哪里的话,贸然登门造访,多有叨扰,还望您多多担待。”
墨泱带着客套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的江淮远。
这位大公子虽然不及他身后的江洵舟生得出挑,却也是相貌端正,仪表堂堂,有一股的文人的儒雅风流在,在大方得体的言表之下,还透出丝丝威严之气。
和江家家主一样,是位一眼看不透的人呢。
“敢问您可是墨家的二小姐?”
“正是。”
“此乃家父所书《礼物状》,还请过目。”江淮远说着递上一封精致的红色帖子。
初次见面,他便一眼认出了墨泱,可见必然是对墨家有所了解的,但又非常谨慎的,并未直呼她的名讳。从这一点来看,江淮远在为人处事上,也是颇有分寸的。
墨泱接过用罗帛贴套的销金红色帖子,“有劳二位亲自走一趟,墨泱在此谢过。”
“家父已在前厅恭候多时,还请大公子随我来,喝口茶消消暑。”
江淮远躬身作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辛苦小姐带路了。”
她爽朗的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墨泱的接人待客之道比离家时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般蔑视礼教,无所拘束,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已然颇具名门之后的大家风范,言谈举止之间,还有独属于她的侠骨豪情。
墨澋暗自为她的蜕变感到欣慰,却不料墨泱转身之时,俏皮的吐了吐舌,对她做着口型:“你们二人,好好相处~”
江淮远和墨泱一走,只剩下江洵舟与墨澋默默对视,江洵舟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她的面容,拱手道:“江某见过墨小姐。”
墨澋心知他们二人亲自登门造访,一是为了表示诚意,以及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二是为了借此机会,让江洵舟先习得些机巧之术。
“公子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墨澋依言跟上,今日墨澋带他走的路,并不是他熟识的。
也许今日要见的,是什么独特的机关呢?
二人在回廊中不紧不慢的走着,墨澋淡淡开口道: “公子的脸色不佳,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江洵舟的脸色微微泛红,昨夜他确实因成亲之事辗转反侧了许久,今早为了不显示出异样,还用冷水敷了好一会。
他原本是不愿被世俗之事拘束的,但同样被束缚着的,还有面前这位佳人。
即便是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也要为了家族利益做牺牲。
他又有什么怨言呢?
况且他逐渐发现,他心底里生出一丝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他似乎很期盼每一次与她相见,闲暇之时,她的一颦一笑也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想在他们成婚以后,尽最大的可能,护她一世周全。
“墨小姐明察秋毫,江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近日家中琐事繁多,江某才疏学浅,做事不够稳重,故而有所困扰,让小姐见笑了。”
江洵舟未敢言明自己的心意,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这几日他也确实是在长兄江淮远身侧,同他一起打理家事。
“那…公子可想听听曲子,解一解心中忧虑?”
“小姐愿为我弹曲,乃是江某之幸。”
“公子不必过谦,历代所作曲谱,本就是弹给懂音律之人听的。”
“那就有劳小姐了。”
不一会儿,墨澋便带他来到了一处颇为清幽的院落。
这庭院四面环竹,青葱翠绿与黑白墨色交相辉映,林下阵阵清风吹拂,在院落中心处,有一凉亭,亭内青白色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
一路走过来,江洵舟觉得此处有一种与其他宅邸不同的玲珑别致。
此琴是上好的桐梓木打造,其声清越,泛音绝佳,听之令人心旷神怡。
空灵之调渐起,山光水色如泼墨般于他眼前渐次展开。
江面之上,雾气氤氲,烟波浩渺,偶有鹤鸣于两岸山峦,有悲怆之色。又见潺潺流水沿高台而下,坠如风起云涌,尽显沉郁苍茫之感,末了弦音落于一处,唯有寥寥琴息作为尾声,绕耳不绝。
好似骤然之间,云消雾散,天地清明。
这曲调仿佛涌动着千思万绪,却又难以明说。
“这是…小姐独创的曲子吗?江某…从未听过。”
墨璟淡淡一笑,“随手而弹,江公子不必太过认真。”
“此曲初闻音调婉转,又如江河奔流而去,终了徒留叹惋之意。”
“唯有心思敏锐,技艺精湛者,才能奏出如此动人心弦的乐曲。”
“江公子的音律造诣,可见一斑。”墨澋赞叹道。
“让小姐见笑了,只是家中小妹善音律,旁听多次,略微知晓一些门道而已。”
“小妹?”
江州好音律之人甚多,曲风多变,墨澋不知江家小姐,偏好的是哪种曲调。
曲调如人,或是婉约,或是豪放,皆有可取之处。
她正欲发问,又忽然记起前几日江府的婢女被赶出去的事,难不成这位三小姐,是个乖张的脾性?
可见江家的两位公子,都是温文尔雅的性子,不宜妄下定论。
“三妹名弦清,像母亲一样,擅音律。”
“奈何体弱,也不常出门走动。”
“母亲走的早,家中大多也是男丁,父亲和长兄忙于公务,平时也说不上什么话。我见她在府中无聊,有时会带些外面时兴的曲谱给她。”
她听着江洵舟娓娓道来,却不觉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江洵舟见她眸中有一丝落寞,及时改口道:“不过她倒是对小姐早有耳闻,十分喜欢你的词曲。”
他回想自己方才所言,猜测着:莫非是无意间提到了什么词,让她记起了令人难过的过往。
墨澋双手抚在琴上,神色黯然,“我同公子一样,家母走的早,还有一位妹妹。不同的是,墨家没有男儿,也只有靠我们两位女子打理家业,只可惜身为女子,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也无法真正的上阵杀敌。”
“作为武将世家,恐怕也是父亲的遗憾了。”
“家母还在世的时候,和父亲感情很好,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也不曾考虑过续弦。”
“我这弹词作曲的本事,也是母亲教的。”
“令妹好词曲,也许不久之后,也能同她结为好友,共同切磋技艺。”
江洵舟第一次听墨璟提起私事,还是陈年旧事,不仅感叹墨家家事的不易,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那方才弹曲子之时,小姐是想到母亲了吗?”
“嗯,公子不必为我伤怀,只是想到,母亲若是看到我嫁与良人,也就不必再多惦念我了。”
江洵舟自知这江州达官贵族之中,想要与墨家联姻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他能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半都要归功于他那能言善辩的父亲。
论起资历和才能,他当真不算有多特别,能此博得她的青眼。
虽说墨家小姐识得大体,未曾提出过异议,但江洵舟也不知,她心中是否真的有他的一席之地。
“天下父母所期盼的,无非是儿女能够得偿所愿。”
“小姐心中若有苦衷,说来便是,江某绝不为难。”
可墨澋轻轻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如若公子愿意,不妨也和小女子说说你的家事。”
江洵舟捋着思绪,缓缓道:“母亲走的时候,我还小,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似乎是突发旧疾,大夫也是束手无策。父亲…在那之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府内也鲜少提及此事。”
“虽说生死有命,但眼睁睁的看着至爱之人在自己面前逝去,此般彻骨之痛,亦是常人难以体会得到。”
墨澋的语气并不沉重,但在江洵舟听来,却是字字戳心,极致悲痛之后的轻描淡写,更是令人触动不已。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公子,你我也算同命相怜。”
“墨澋不求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这奇门遁甲之术,能够源远流长。”
江洵舟在那一瞬觉得,他的私心在墨澋眼里,是那么微不足道。
她所念的,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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