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慈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遇到许丁的,彼时中年男人坐在车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镜框下缘压着脸上突出的肉,怎么看都觉得不合适。
他悠闲地做着自我介绍,从姓名到财产状况,到最后表明来意:“林慈小姐,今天贸然打扰主要是想和你谈谈情感方面的问题。先前和林所长赵教授谈过,很可惜没谈拢。”一声轻哼,墨镜下的嘴角勾出蔑笑,“我这人无论做生意还是要人,都喜欢明确的答复。”
男人语气里的不屑和威胁让林慈不适,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慌不得,她镇定地开口:“许总想去哪儿谈,等会儿我还要开会。”
“听说你们学校的有个茶室,就到那儿去吧。”许丁说完话就将车窗玻璃升起,与此同时副驾驶下来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一身西服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图书馆和茶室一南一北,许丁坐着汽车飘飘然去了,林慈想了想准备去骑不远处的共享单车,可刚拿出手机,下车的男人开口了:“林小姐,我们老板愿意等。”
话说的委婉,言外之意是不准她使用交通工具。林慈垂下眼,心里明了男人是来监视自己的,于是顶着初夏不那么炎热却依旧浓烈的太阳走了半小时的路。原本白嫩的脸颊因此染上绯红,汗水也涌上额头,不过未等落下就被抹去。
在推开茶室的沉重木门时,林慈停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和记忆让她越跳越快的心脏逐渐趋于平静。身侧监督的人与她仅半步之遥,她猛地转身,男人意料之中的后退两步。
“林小姐?”男人眉毛粗长,稍微一皱就连在了一起,刻薄的模样就这样被削弱几分,可说出的话依旧不好听,“许总虽然看起来和善,但也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林小姐既然答应,就不要想着……”
趁他说话的功夫,林慈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方觉槿的电话,只是男人动作也快,拨出和挂断几乎是同时。
男人握着手机看到通话页面最顶上的名字,不由感到懊恼,许丁来时再三叮嘱过,不要让人联系到方觉槿。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拿走手机,可他看到人后觉得不过是个瘦弱女生,给再大的风也翻不起浪,于是没拿手机,甚至人也装得绅士不少。
“进去!”男人看起来干瘦,手劲却不小,拧着人的胳膊生疼。
林慈是被硬拽进茶室的,踉跄好几步才勉强跟上男人。她环顾四周,期盼看到熟悉的身影,可一圈下来,不是喝茶的茶客就是奋笔疾书的学生,都不是她要找的人,直到楼梯上出现一抹婀娜身影。
林慈下巴微抬,视线随女人而动,直至她到跟前。
“请问两位有预约吗?”女人声音轻柔,手落在林慈的肩膀,似亲昵似熟络,“我记得你,你很久没来看书了,今天……”话说到这停住,她看向一旁的男人,双眉上扬,“和家里人一起来喝茶?”
“跟你没什么关系。”男人已经没了耐性,语气也是恶狠狠,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向许丁交代。
女人还想说什么,林慈已经先她一步,说道:“今天不是来看书的。最近我们学院要举办晚会,所以想找弘光的许总谈谈赞助的事。先走了。”
先到许久的许丁已经摘下墨镜,他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的人工湖,外头的夏花姹紫嫣红,颇有和照拂它们的古树一争高低的意味。他摇摇头,放下喝了一半的茶,也正视起晾了快小十分钟的林慈。
“林小姐。”开始便是语重心长,同时推过刚刚被夺走的林慈的手机,“我想方觉槿并没有那么重视你,连女朋友的电话都不回一个。”他坐车离开后发生的一切被尽数道来,包括楼下和女人的对话。“你们学院需要多少赞助?我许某人别的可能不多,但钱还是有不少,区区一场晚会不在话下,如果你高兴,再办个四五场都不成问题。”
雄浑的笑声让清幽的雅间多了一丝浮躁。林慈用指腹在桌下无声的敲打,尽管她一言不发,也没能让对面的人失去兴头,甚至越说越来劲。
许丁的口若悬河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许是他心情好,大手一挥让人去开门,也不看来人就说:“老板娘,我们这可不需要陪茶的。”
林慈的眉头狠狠皱起,抬手握紧了一旁未动的沏满茶的杯盏。
“许总,我今天可不是来陪茶的。”熟悉的男声让许丁几人全部偏头,随后脸色都有些古怪。
气氛无端开始僵持,直到许丁开口问:“什么风把我们马特助吹来了?”
马思博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骂许丁不要脸,揣着明白装糊涂;脸上却挂上笑,边说边走到林慈身侧:“您怎么能悄眯着找我们方总的女朋友呢!且不论城郊的地在不在方总手上,就算是在,那也只占小头,最终决策权还是在老方总手上。您请我们林小姐喝茶有什么用,找老方总才是硬道理。”
许丁厚重的眼皮耷拉着,根本不用特意隐藏情绪。只听见声音不复刚才那般轻浮,多了丝沉稳:“方总没和你一起来吗?”
“您不知道吗?”马思博的反问阴阳怪气,颇有些报仇的意味。
许丁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找林慈,就是得了方觉槿不在南嘉的消息。人都不在本市,而且豪门出来的公子少爷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待女人如衣服,方觉槿虽从来没有传出此类绯闻,但天下乌鸦一般黑,哪能就他出淤泥不染,从未响起的电话也像在证实这一猜想。
既然是猜想,便有千万种可能。
很不幸,许丁的猜想完全错误,甚至与正确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
连着两声尴尬的笑,许丁从座位站了起来,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西服扣,走到马思博面前,像长辈对晚辈般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代我向方总问好,等他回来一起吃个饭。”接着话头一转,视线看着从进来开始就一句话没说的林慈,“林小姐,是我冒昧了。但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毕竟他关键时刻也不是那么靠得住。”
听到这话的马思博是真真切切翻了个白眼,第三人称用了像是没用,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就在他腹诽时,林慈已经将包拿起,平静的道谢从她嘴里说出,仿佛许丁的突然来访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转身准备离开。
“林小姐!”马思博语速很急,声音大了不少,“是方总让我来的。”
林慈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也谢谢他。”
“不是。”马思博没帮人处理过情感问题,还是上司的情感问题,解释起来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到最后也只说了句‘方觉槿去邻市出差,没办法赶过来。’
“马特助。”林慈停顿了会说道:“我能这样称呼你吗?”马思博摆手,说她怎么称呼都行。
“你别紧张,我没有生气。”她露出无奈地笑,此时正好阳光顺着窗户打进来,它斜偏落于女生耳后,映得柔顺黑亮的马尾灿然一新。
“如果不急,喝杯茶再走。”这次开口的是女声,从门口传来,“我们好好认识一下。”
林慈默了片刻便点头说好,毕竟人家刚刚才帮了她,过河拆桥这种事她做不来。一旁的马思博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下楼才下一半就急忙拿出手机‘通风报信’。
【方总,事情已经解决。许丁走了,林小姐被茶室老板留下来喝茶。】
方觉槿的电话来得很快,但只有一句话:“等我来了你再走。”
林慈被女人虚挽住手,两人一起走到最当头的雅间。推开门,谈谈的安神香争先恐后涌到鼻尖。“你先进去,我泡茶上来。”
女人走得很快,而林慈动了动鼻翼,一个转身半撑在扶手上。她眼神无焦距的落在楼下某个有着书灯的茶桌,思绪也在神游,直到手机振动。
“喂。”
“怎么了?声音有气无力。”对方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语气没有任何过渡就从喜悦转为担忧,“还好吗?”
“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不过解决了。”林慈深呼了一口气,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林慈……”电话那头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林慈先他一步,“我们俩朋友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的,真没事。”
【我在赶回来的路上。】
收到方觉槿短信的时候,林慈正在喝茶。
“刚才吓坏了吧。”女人泡茶手法娴熟,动作不紧不慢,“不过放心,觉槿都会解决好的。”
“对了!”她右手拍了一下脑袋,左手将茶碗里的水倒尽,笑眯眯地说:“还没自我介绍呢!”接着伸出手,“我叫方柔,是方觉槿的姑姑。”
林慈有些木讷地回握她,然后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
“林慈?那赵馨是你什么人?”
“我妈妈。”
方柔的笑容更热切了:“那没错了!怪不得我见你第一眼就面熟,真是好孩子。”
突如其来的叙旧是林慈没想到的,靠着上一辈的交情。方柔的丈夫和赵女士是同系老师。
方柔喜欢做甜点,经常让丈夫将做好的甜点带去给系里老师,她自己也经常去学校等丈夫一起下班,这一来二去系里的老师差不多都认全了。聊到后面,方柔下楼拿了块香草蛋糕给林慈,说是今天上午刚做的。
林慈吃着蛋糕喝着茶,桌下的腿无意识的轻轻晃动。对面笑意盈盈的人虽是刚熟络起来的长辈,沟通上却更像是同龄人,一些热门事件和网络新潮都知道,反倒她的冲浪网速是2G,常常接不住梗。
两人结束交谈是因为方柔要去接丈夫下班,林慈也想就此回宿舍,却被方柔再次留下来,挽留她的还有兼职生送上来的炸鸡、薯条以及不和谐的牛奶。
方柔走之前是这样说的:“牛奶是觉槿硬要我给你的,不然它应该是可乐。”
林慈端起温热的牛奶抿了一口,随后便一面整理开组会要用的资料,一面吃零嘴。很久没这么三心二意过了,感觉还不赖。
在检查最后一遍PPT的时候,方觉槿来了,步履匆匆的来了。
“还好吗?”男人脸上的慌乱明眼可见,完全颠覆以往的沉稳淡漠。像安抚又像保证,他说:“有没有被欺负?是我的疏忽,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林慈没反应过来,幻灯片还在一张又一张的变换,直到鼠标无论怎么滚动都是‘谢谢观看’四个大字。一声清脆的鼠标响,她回神,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讶,视线距离则随着男人的走动渐渐缩短。
“还好。”她回答了唯一记得的问题,桌上的手机屏幕因苏悦发来的消息而自动亮起,一眼扫去消息内容看不清楚,偌大的数字时间却打眼。她默了片刻说道:“马特助说你出差去了……短信里面……怎么……”
怎么这么快。从她进茶室,到他来,共两小时还不到。
方觉槿认真地看着眼前人,一路上因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为她而勾起的最隐秘角落的无助,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慰藉。他松掉紧绷许久的神经,笑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道:“事情解决完了。”
林慈也露出笑容,一边收拾电脑和茶桌上横七竖八的纸张,一边让方觉槿坐。
男人在对面坐下,原本含笑的眼沉静下来,脸上也是许久未见的严肃。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林慈一顿,原本收拾的动作停下来,所有东西聚拢后被放在了一旁,她打断了男人要说的话,清透的声音中带了些调皮意味:“许丁这个人报复心很重,让我在太阳下走了快三十分钟。而我……”一双眼睛转得圆溜,是方觉槿没看过的灵巧,“而我的报复心比他更重!所以,你帮我让他下次再太阳下走四十分钟。”
“林慈。”方觉槿看着女生的眼睛,那双他第一眼就觉得清澈又明亮的眼睛,今天也一如往常。于是摒弃了继续道歉的术话,他顺着她的话允诺,“下次让他在太阳底下走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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