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市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闷热的空气弥漫开来。
直到9月3日才放晴。
时钟走到九点二十六分。繁星闪烁,四处灯火通明。
苏时羽正坐在办公桌前揉捏鼻骨两侧。
原本属于温琪的初稿校对工作,但她为了早点下班陪男朋友过生日,便拜托苏时羽帮忙完成。
温琪是苏时羽的发小,两人每天形影不离。直到高二,苏时羽因为一些变数转学,但两人的感情没有因为这个而变淡,并约定一起考淮大。
苏时羽学的是美术专业,温琪学的是汉语文学。大四实习,苏时羽和温琪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淮北图书大厦。
淮北。故名思义,位于淮市中心的北边。
淮北图书大厦共有12层。而编辑部门在1楼。
刚好,苏时羽是美编,温琪是责编,离别多年的好友在此地重逢。两人还一起在大厦附近的天边雾小区合租了公寓。
温琪在大二时谈了一个男朋友,今日是她男朋友的生日,可她的初稿校对次日就要送到作者的手上。
温琪便在苏时羽面前撒泼打滚,说:“男朋友生日哎,一年只有一次!
“小羽毛,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最好了。”温琪眨巴眨巴她含泪光的眼眸。
真是个戏精。
苏时羽抵不过温琪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下来。
她使出全力摁下“Enter”键,将邮件发送至作者的邮箱。
幸亏作者的文笔不错,没有太多改动,苏时羽仅用两个小时就把剩下的内容校对完成。
她摘下金框眼镜,仰天长叹,转了一圈办公椅,然后起身,走向落地窗。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她迈步走出编辑部,走出大厦。
街上灯光如昼,犹如银河璀璨。
淮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苏时羽推开DozDen的门,门边上的铃铛发出空灵的响声。昏黄的灯光弥漫着神秘的氛围,玻璃杯与冰块的碰撞声回荡在空中。
苏时羽走到吧台前坐下,冷棕色的齐肩卷发,黑色修身长裙,勾勒出柔和的线条轮廓,身姿窈窕,腰肢纤细柔美。
依旧是长袖。
深邃如海的美人眼,泪痣如落下的星辰点缀在眼角。她的鼻梁高得恰到好处,一抹妩媚的红唇藏着淡淡的忧伤。
调酒师见苏时羽,流畅娴熟地将调酒壶中的酒精准地倒进酒杯中:“试试?”
苏时羽勾了勾唇角,伸手捏着杯柄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鲜艳的口红沾在杯边。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她挑眉,轻轻点头表示称赞。
调酒师无声笑了下,说:“好喝吗?”
苏时羽放下酒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边的糖边。
她昨天做了新美甲,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估计是为了搭配今日这身黑色长裙。
苏时羽不紧不慢开口,声音清冷细腻:“玛格丽特,‘鸡尾酒之后’。以龙舌兰酒为基酒的鸡尾酒,有近二十几种的调制方法。
“我猜,你这里加了柠檬汁、君度和特基拉酒。
“沈斯年,少放点糖浆。
“太甜了,我不喜欢。”
沈斯年用抹布擦拭着桌子,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虎牙,眼睛眯成细长的小溪。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清洗抹布。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包湿纸巾,拿出一张白净的湿纸巾。然后拉过苏时羽的手,轻轻替她擦掉沾在指纹上的糖。
苏时羽满意地看着被擦干净的手指,随后又欣赏自己黑色的美甲,勾起妩媚的笑,问他:“为什么你总是随身携带湿纸巾?”
“因为习惯。”
淮北图书大厦很人性,不强制加班,每周双休。
恰好明天是周末。
每到星期五,黑暗笼罩淮市,月亮操纵星星光芒的时候,苏时羽都会出现在DozDen,都会喝得烂醉如泥。每当这个时候,沈斯年都会打电话寻来温琪,让温琪接她回家。
有一次,一向好脾气的温琪忍不住破口大骂:“苏时羽,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我真怕有一天我接到的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小羽毛,你傻不傻啊?”温琪热泪盈眶,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紧紧抱着喝醉的她。
苏时羽似乎觉得玛格丽特不足以让她上头,特地让李斯年换成了龙舌兰。
她一杯接着一杯,悲恨、思念跟着酒一起下肚。酒的余味,仿佛在口中燃起一团熊熊火焰,火焰灼烧着喉咙,灼烧着胃,直至每一滴血都在沸腾。
酒,炽热如火。心,凛冽如冰。
身体的炽热和酒吧的冷气相互碰撞,被灼烧的只有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苏时羽双手捧着下巴,翕动着睫羽,嘴里不知在喃喃什么。
沈斯年如往常一样,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可这次拨的,不是温琪的号码。
奈何酒吧嘈杂不堪,苏时羽听不见愈发接近的脚步声。
她侧头看向一旁,发现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身材颀长,三七背头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身黑色西装,眼神凛冽,气势逼人。手背的青筋微微迭起,细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吧台。
男人正端起威士忌,微微仰头,喉结滚动着,露出完美的下颚线。
一杯威士忌下肚后,将直视前方的目光移到苏时羽的嫩唇上。
苏时羽艳丽的口红早已随着龙舌兰一起进入胃里,唇色如水蜜桃般粉嫩诱人。
苏时羽笨拙地从高脚椅下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吧台,愈发频繁地眨着迷离的双眸。她伸手想要触碰男人,却不想一个没站稳,扑到男人身上。男人双手接着她伸来的手臂。
她抬眸对上男人深邃不见底的墨色双眸。
良久。
她又垂下头去,不自觉地拔高音量,嗓音委屈:“沈斯年,沈斯年。
“我好像又梦见他了。
“我好像又梦见他了……”声音越来越弱。
男人腾出一只手,捏着苏时羽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不是梦,就是我。”
苏时羽闭着双眸,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威士忌淡淡的烟熏味和浓郁的木头香气绕鼻。除了威士忌的味道,苏时羽还闻到了属于男人那股独特的体香。
是香槟玫瑰的味道。
苏时羽说过,她最喜欢香槟玫瑰了。
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人。
苏时羽醒来的时候已经艳日高照。
一睁眼,就感觉头顶传来一阵刺痛。
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忘得一干二净。
该死,又断片了。
不过有一件事,她敢笃定——温琪接她回的家。
苏时羽捂着疼痛难耐的头,起身洗漱。她闻到黑色长裙里,那股独特的香槟玫瑰香味,带着淡淡的烟熏味。
她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洗漱。
二十分钟后,淅沥沥的水声停止。
苏时羽已将黑色长裙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真丝睡裙。
她踏着拖鞋走出房门。
温琪正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逗流星。
流星是苏时羽六年前在小巷捡到的一条中华田园犬。
那是个初秋。苏时羽刚放学,路过一条小巷,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流星。流星身上有被咬的痕迹和未干的血迹,似乎是被大型犬撕咬过,右耳被咬出了一个半月形状。
她将流星送去宠物医院,一直折腾到黄昏。
最后,她询问苏晋华能否将它留下。苏晋华同意了。正巧那一天,电视银幕正播放着偶像剧,内容是男主与女主坐在帐篷外看流星。
流星这个名字就这么来的。
温琪见苏时羽从房间出来,眼眸发笑,朝饭桌扬了扬下巴:“小羽毛醒啦,快吃午饭吧,还热着呢。”
温琪与苏时羽的风格恰恰相反。如果苏时羽是冷艳美人,那温琪就是可爱甜美。
温琪浑身充满正能量,清澈灵动的眼眸灿若银河,长到及腰的雾蓝色头发,比165的苏时羽矮十公分。
她非常热衷于穿搭。与苏时羽的衣柜清一色的黑相比,她像是私藏了很多彩虹。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唯独没有黑。
温琪跟在苏时羽身后一同来到饭桌,坐在苏时羽的对面。
苏时羽垂着眸安静吃饭。她还是感到头部隐隐阵痛。
是断片的痛,还是过往的痛。
温琪兴味盎然说着昨日的生日会。
五点,整点整秒,温琪拎着包直接冲出淮北图书大厦,直冲蛋糕店。
温琪的男朋友是计算机系的学长,社交圈很广,所以那天来生日会的人很多。直至午夜,一行人在KTV门口风流云散。
“小泽直接送我到楼下,唱K唱得我累死了。”
苏时羽吃饭的动作一顿,神情微怔。她注意到温琪说的是喻泽直接把自己送到楼下。
她抬眸对上温琪的视线,脸色愈发难看。
温琪问:“怎么了?菜不好吃吗?”
苏时羽语气冰冷,带着几分试探:“你说喻泽直接把你送到楼下。
“你没来接我?”
“没有。”温琪坦率表示。
“谁送我回来的?”
温琪顿了顿:“许荆棘。”
昨夜,温琪小酌了几口,但没到醉的程度。
她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门铃响起。
见沈斯年一晚上都没有打电话给自己,她便天真以为苏时羽没有喝酒。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瞳孔地震,血液加速循环,大脑在此刻宕机。
她瞪大眼睛看着许荆棘良久。
许荆棘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西装外套披在怀里熟睡的苏时羽。宽肩窄腰,爆发出男人的荷尔蒙气息。他的袖子挽到肘关节,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线条。他单手抱着苏时羽,另一手拎着黑色高跟鞋。
苏时羽环抱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脖,小腿轻晃着,娇艳似火的红色趾甲油夺目耀眼。
半晌。
许荆棘声音阴冷:“地址没错吧?”
明妥妥的疑问句,到他嘴里却变成了肯定句。
温琪支支吾吾半天,大脑愣是组织不出一句话。她只好让到一边,指了指客厅的沙发,撂下一句“麻烦你了”便跑进了卫生间。
水“哗哗”地流下。
温琪不断地用冷水冲洗脸。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自己的眼睛,呼吸变得粗糙。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庞大的信息量。
许荆棘居然从隔着好几个市的禾州来到淮市。
许荆棘还记得苏时羽。
2016年的三月,岳城。
“小羽啊,别太伤心。
“她只是太累了,太想你外公了。
“对于你外婆来说,这不是痛苦的。”
苏晋华颤着双唇安慰着哽咽难鸣的苏时羽。他一夜白头,模样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深冬时节,冰天雪地,外婆驾鹤西去。
苏时羽无法接受,一个夜晚让温婉慈祥的外婆变成了小小的方盒子。
陌上尘归处,栀子花开时。
人归尘土,唯有栀子花在开放。人生苦短,万物皆有生死。人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即使外婆已不再人世,但她给苏时羽留下了珍贵的记忆和爱。
天空繁星闪烁,最亮的那一颗,是外婆。
告别宴上,苏时羽疲惫不堪地坐在饭桌前。
这几天,苏时羽一直跟着苏晋华打点家里的事。若不是温琪一家帮忙,父女俩恐怕要忙到脚不沾地。
凛冽的风不断捶打着苏时羽的肩膀,刺骨的寒渗进她的每一个器官。她捂着疼痛难忍的上腹,弯下腰,试图缓解疼痛。
奈何都是无用功,苏时羽感到视线渐渐模糊,浑身无力。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
最终,她晕倒了。
“是血管神经性晕厥。最近苏小姐的饮食和心情怎么样?”
“饮食没有问题。只是她外婆刚走,对她打击太大了。哎。”
“胃是人的第二情绪器官。当人心情过于沮丧,过于焦虑的时候,就会出现胃痛的状况。胃痛严重时,会导致血管精神性晕厥。多关心苏小姐,告诉她不要过于难过……”
苏晋华听完医生的嘱咐后回到病房。
苏时羽已经醒了过来,她坐在病床上,臃肿的枕头枕着后背,头侧向窗户。
大雪仍然未停,悲伤依旧持续。
站在病床前的少年见苏晋华回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走出病房。
苏晋华疲惫地坐在病床边,看着女儿的消瘦的背影,不禁心头发酸。他亲爱的女儿又瘦了好多,消沉了好多。他颤着鼻音:“小羽,还疼吗?”
苏时羽的头仍然没有动,打着点滴的手悄悄捏紧被褥,故作坚强:“爸爸,我没事。”
明明爸爸最辛苦,可到头来自己还病了一场。
我真不像话。她想。
苏晋华抬手擦去滚烫的眼泪,笑着转移话题:“刚刚送你来的小伙儿,他叫许荆棘,是爸爸老友的儿子。
“这孩子也是可怜,老友不在了,今天是他姑父带他来参加告别宴的。”
许荆棘。
荆棘。
是身披荆棘的他,还是被无数荆棘刺伤的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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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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