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在林间小道而行，车轮子压在微湿的泥土地上留下两排显眼的车辙。
路上颠簸，鲜少外出的姑娘被晃得有些头晕，雪蚕掀开手边的车帘扭过头呼吸了下新鲜的空气，也好……
躲避那道直勾勾的视线。
慕瑶和柳拂衣带着几人行李同乘一辆车在前头引路，其余几人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车内空间不小，四周围了座位中间还能放下一个茶几。
凌妙妙和慕声二人坐在车的前端，正低声说着二人专属的小话，而与之相对的，雪蚕单一人坐在最里边，手撑着下巴发着呆。
但，其实也称不上是单一人，毕竟……她面前蹲了个跟条小狗样儿的少年。
“……哎！”似乎是终于承受不住那灼热的视线，雪蚕转回脸朝着身前的少年说道：“干什么呢，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吗？”
“车上无聊，能有什么可以干的？”少年十分认真回道。
雪蚕有些气堵，但看他的眼神能知方才那话里确实没有故意想要气她的意思，但！就是这样更让人生气，还没有地方发气。
“那小少爷就去找一些事情做，不要蹲在我面前！车里位置那么大，坐哪不好？”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十分听话的站起身，可车身摇晃，他刚站起就脚下踉跄，刚起来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雪蚕装作没看见，转过眼睛继续发呆，可面前少年摔了一下又一下，最终她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帮衬，少年也就顺势坐在她身边，脸上得意藏不住。
“切，别得意，我还不是看在你现在中毒。”雪蚕没好气切了一声。
“中毒？”
坐稳了的少年嘴角笑意下不去，听姑娘这么一说带上些疑惑。
“是啊，难道你不是中毒？”雪蚕听见份疑惑有些发愣。
“啊……你爹是这么和你说的啊，其实我的情况和中毒差不多，解释起来挺麻烦的。”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情况？”雪蚕穷追不舍。
闻言原先还笑嘻嘻的少年收敛了情绪，眼里笑意散去蒙上一层雪蚕看不懂的情感，只听他说：
“雪蚕姑娘，你知道吗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他语气里带上些神秘，半漏出的眉毛皱起，看的雪蚕都有些紧张。
“噗！”
而这份严肃没有维持三秒，笑容便再次回到了少年脸上，“瞧你那副表情，好了好了，真没什么事，你大可当这次不过是出趟远门来玩。”接着，他语气里带上些贱，“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的嘛~”
“……”雪蚕咬牙切齿，为刚还有点心疼这个人的自己感到不值！
她闭上眼假寐，不去管这个不知道是天生乐观过了头还是纯傻的人。
但她想要安静坐着，好不容易搭上话的小少爷自然不肯，他克制地拽了拽姑娘的袖子，小声说：“反正现在无聊，你和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雪蚕睁开一只眼看向少年，虽嘴上说着嫌弃，但这话回起来倒是轻快，把一“口嫌体正”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说……就说你喜欢的那个少年呗，我想听听到底输在哪里了。”
雪蚕：“你是真欠揍！”
这下是真的不想理了。
费尽心思最终惹恼了雪蚕的少年有些无措，他胳膊肘抵在腿上，撑着脸看着气鼓鼓扭过去的雪蚕，后者闭着眼势必是不会再去管这个可怜巴巴的眼神了。
接下来的路程十分清净，原只是想闭上眼躲避少年视线的雪蚕真的睡了过去，等醒来车外已经变暗，原本颠簸的山路也变得平缓。
车里依旧静悄悄，唯有一盏烛光摇曳，雪蚕在微光中看到对面凌妙妙正靠着慕声睡得香甜。
快马加鞭赶回来肯定是累的，慕声轻柔搂着妻子的肩膀，手似做无谓撑着脑袋向外看。
察觉到雪蚕的视线，昏暗里他透亮的眼睛望来，眼底对怀中姑娘的柔情还没有消散。
雪蚕被这突然转来的视线吓了一跳，身子一抖随之传来衣料掉落的声响，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一身红色的外衣。而衣服的主人现在正环着胸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睡得直挺挺一看就不舒服。
雪蚕无言拿起地上的衣服，看着那份红心里有些不好受。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不把这人拉进自己这场无终的恋情，可在今早看到一身红衣的他……
心里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年集市的惊鸿一瞥。
……
车停在一宅子前，夜里微凉，等睡梦中的几人醒来下车，雪蚕垂着头将衣服还给了还打着哈欠的少年。
高了女孩一头的少年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猜不透她的心思。
“谢谢……”姑娘的声音传来，有些闷闷的。
少年嘴角扬起温柔的笑，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这场对话很快就被掀过去，几人来到的宅子是少年家的资产，作为主人的他整理好衣着后走上前与站在门口迎接的管家对话。
这次要捉的妖少年没有给出过多信息，雪蚕只知道少年他们一家为了寻找那只妖已经花了一年时间，而恰有消息称这妖来到了这附近，只求不错此良机。
宅子他们家人不长居，现在里面只有几个下人和一位姓李的管家在住。
此刻，在外头等候许久的李管家见到雪蚕众人赶忙招呼下人帮忙搬行李，“诸位舟车劳累，老爷已经到了，在等各位，请休整片刻后前去主厅。”
雪蚕听言看了眼和管家吩咐事项的少年，她不知道此次行动他父亲也要参加，但又仔细一想作为捉妖世家，若是全靠聘用外人来帮其捉妖似乎有些不妥。
与管家交谈完，少年转身要带几人去分好了的房间，正巧撞上雪蚕没有收回的视线，他微微一笑虽然脸上面具遮掩住他的大半张脸，可那双眼睛却像是会说话，明白地传递着主人的情绪。
雪蚕红着脸撇开视线，牵过母亲的手一同入了宅子。
坐了一天车的几人都是浑身疲惫，稍微打点后几人落步主厅，还没到门口那老爷就已经前来迎接。
“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许久不见，怎么瞧着你愈发潇洒英俊了！”少年上前搭话，语气满是讨好。
而来者却不领情，骂了一句臭小子后毫不留情一掌拍在他的后背，疼得他直抽冷气。
雪蚕看他吃瘪有些幸灾乐祸，噗嗤一声没有憋住笑，随后她抬眼对上老爷送来的视线，立马收敛笑意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呼。
“你是……雪蚕吧？”男人估摸四十出头，虽然少年方才一话多是谄媚，但却没有说错——这老爷的确称得上是英俊。
岁月没有带走此人一身凌然的气质，仍能从眉目间窥见青年时一点风范。
“是，我是雪蚕。”雪蚕乖巧接话，而后看着这张脸眼里带上些困惑。
……怎么总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她莫不是真得了失心疯，现在看谁都有种既视感。雪蚕叹了口气将自己这个想法抛之脑后，随着几人一同进了里屋。
身侧，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少年，悄悄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
风吹树动，月光被云层遮挡，光影流转，带走他脸上的一抹忧愁。
*
今儿夜色不算好，天空厚厚飘着云遮住月光，雪蚕一人躺在陌生的床上，空气里全是不熟悉的气息。
虽说舟车劳累，但她脑袋却清明的很，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憋着一股子气
——她方才刚与众人进了主厅，屁股没坐热呢，就被哄着送出了门。一通下来，什么消息没听到，只有手里揣着原本放在桌上的茶点。
跟防贼似的！
雪蚕越想越不服气，脚在被子里胡乱蹬了几下，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只喘粗气。
“一个两个都和我打马虎眼！什么都不告诉我带我来这干嘛！”
她絮絮叨叨坐起身，左右睡不着也不想在屋里浪费时间。她拿起摆在床头的剑就推门而出，不料却迎面撞上门口的凌妙妙。
见她举着一只手应是刚想敲门，雪蚕就从里面把门开了。
“舅，舅妈？”雪蚕没想到凌妙妙会出现，有些诧异。
她望了望寂静的走廊居然没见到某个”跟屁虫”的影子，“你们……谈好了？”她问道。
“没呢，”凌妙妙摇了摇头，“他们讲得都好无趣，反正有柳大哥他们在场也不差我一个。”
说完她甜甜一笑，随后揉着肩颈抱怨坐久了腰疼，似乎真是受不了那氛围才偷跑出来的。
雪蚕抿唇不语，凌妙妙便自顾自继续说：“雪蚕你这是要去哪呀？”
雪蚕：“许久没练功，想去活动下筋骨。”
她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剑，凌妙妙见状眼睛一亮拉着雪蚕的小手说要跟着去看。拗不过她的雪蚕只好点头同意，两人一起到了庭院里路上有说有笑，雪蚕便也把心里那点不愉快暂时先搁置下来了。
夜色正浓，没有月光凌妙妙其实看不太清雪蚕的动作，可被长剑带动的风声却用听觉为她描绘一场盛宴。
女孩刚开始的动作稍有些僵硬，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与剑这种需要长期练习的武术来说一年的搁置仍是有些影响的。
好在雪蚕资质本就不错，再加上之前几年勤奋刻苦，耍了几下便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她刻意收着力，不让剑气伤到一旁时不时拍手叫好的妙妙。
十分提供情绪价值的凌妙妙此时叫着跳着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但这份情绪是实打实的真切，绝非哄小孩子的把戏。
从前，她很少看到雪蚕的这一面，平日带着她吃喝玩乐比较多，而雪蚕这姑娘看似性子开朗，但凌妙妙知道她总有事情憋在心里如今到了青春期，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便更加多了。
“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她心里想着，好像在昨天她还是个会为了弟弟吃醋的小娃娃，可如今却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想到这，凌妙妙不禁软了眼神，看向与夜色共舞的女孩。
待姑娘活动完，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笑着看着一旁等着自己的凌妙妙，她小跑过去拉着妙妙说：“久等了。”
随后，她的余光扫到在外头站着一人，红色的衣摆即使在无星月的夜晚也格外瞩目。
凌妙妙也瞧到那人，拍了拍姑娘的手说自己要先去找她舅舅先一步出了院子。落单的雪蚕虽然很不情愿，但等凌妙妙的身影不见了还是慢吞吞挪着步子出去，和那来人打了照面。
二人一时无话，雪蚕有些尴尬地眼神四处乱瞟，最后落到他腰间垂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朵花，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雪蚕凝神思索片刻，猛然意识到这和少年胸口纹的可不是一样的，叫什么……鸢尾花。
此外，那玉看着滑亮，一看就是呵护有加。
“这块玉好漂亮，怎么之前没见你戴过？”她有些好奇。
“啊，之前走得急，一时忘记带了。”少年没想到雪蚕会提到这个，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玉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这句话要是换成旁人说，雪蚕一定会认为是在糊弄自己，但要是出自这家伙嘴里，那十有**就是如此。
好傻……雪蚕心里想着，她突然抬眼和少年对上视线，意外捕捉到了他眼里没有藏住的忧愁。
雪蚕：“怎么了，刚刚你们聊了什么表情怎么那么古怪？”
“……”少年抿唇不语，雪蚕早有预料：“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她耸了耸肩，故作无谓，“既然少爷没事，那我便先告辞。”
言罢就绕过少年要往外走。可刚走出没两步，她的手腕猛然被人握住，手中长剑为之一振。
“干什么！”她被吓了一跳，没压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手上的力度更加深，一片沉默里他突然抬起手，在雪蚕一脸疑惑中轻柔蹭在她的眼尾。
雪蚕身子一僵，看到在那只弯曲的手指节上闪着水光。
……
她居然都没发觉，自己居然哭了。
“如果痛苦……就不要想他了。”
看着那抹泪光，少年哑着嗓子说着，而那话中意，庭院内二人心知肚明。
随后，少年将蹭过雪蚕的手指收回，放在唇边，淡淡的咸弥散。雪蚕见此又有羞耻更又错愕，她猛地将自己的手收回，道：“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现在很不对劲吗？”
一向在雪蚕面前有说不完的话的少年，此刻却只剩下沉默，许久，他叹了口气：“抱歉，之前在太仓对你做了、说了许多不得体的事和话，希望没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你现在说这些干嘛？”雪蚕有些急了，她看着少年脸上不同往日的表情，反拉住他的衣袖，“到底怎么了，你真的很不对劲。”
拉扯下，腰间的玉佩晃动，闪过一瞬光亮，月亮在此时破了云层，雪蚕看到那块原本在阴影里看着完全的玉，居然上面布满了裂痕和缺口。
……
玉养人，若是裂了便是帮人挡了一灾，此后便不可再带。
而这块玉上，数百条细小难见的裂纹遍布全身。
没关系，就算是只写给自己看，我也会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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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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