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狂风呼啸,无形的剑气充斥天地,寒意纵横凛冽。
谢济微独自站在崖上,纷飞的衣袂下长剑剑身光滑如镜,剑尖泛着一星寒光。她略微抬头,将剑横于身前与双目平齐,静静地看着剑身。
——然而剑身里倒映着的并不是她的脸,而是一方遍布红光、挤满了人的空间。拥挤着的人面目扭曲,断手残脚,甚至看不出来人形。它们推搡着向前,向谢济微伸出残缺不全的手,却像是被封在了剑中,无法触碰到她。
然而谢济微的衣袍上,却浮现了一个又一个血色的手印,仿佛真的有看不见的恶鬼在她身旁。她放下剑,凝望着前方,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几不可闻,同一刻,悬崖上方忽然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缝!
黑红色的浓雾瞬间沿着缝隙倾泻而出,和谢济微的剑气碰撞、厮杀,裂缝随着雾气不断涌出而扩大,随即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抓住了裂缝的边缘,紧接着是手臂、肩膀,一具白骨从裂缝中爬了出来。
谢济微抬头,只见那具白骨也正好低头。它和谢济微对视了几秒,空洞的眼眶骤然燃起一点猩红的火光,下颌骨稍微动了一下。如果它脸上还有皮肉,那应该是一个嘲弄的微笑,然而谢济微根本不在意,她的身形快如闪电,一眨眼间便已经来到裂缝面前,一剑斩出!
白骨下意识想躲开,然而它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长剑划过它的脖颈,整个头颅瞬间飞了出去!然而剑势没有半分受阻,紧接着劈到了裂缝边缘,连带着整个裂缝的扩张也停滞了一瞬。
但也只是阻止了那一瞬间,随即大片大片暗红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更加疯狂地涌出来,裂缝深处传来似鬼般怒号的声音,越来越来的白骨抓住了裂缝,从裂缝中跳下来,向谢济微扑过去。
纵横的剑气迅速分解跳出来的白骨,然而远远赶不上白骨出现的速度,很快谢济微的身边已经挤满了骷髅,只是始终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阻隔,一直无法触碰到她。但是那层结界越来越弱,最终“咔嚓”一声轻响,碎掉了。
与此同时,谢济微抚过长剑剑身,在剑尾轻轻一点。那一瞬间她向来平静的神情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难过,随即这柄长剑从剑尖开始,骤然出现无数的裂纹,一直向上蔓延到剑身,随后铮然一声,裂纹迸裂,长剑碎成了千万片迸射出去,每一片都如明镜般光滑,倒映着谢济微的身影,飞快切割着白骨和裂缝。
谢济微早已与自己的剑人剑合一,这样的“碎剑”之术几乎凝聚了她毕生的功力,白骨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在碎片中化为了一道道黑烟;而大部分碎片刺进了裂缝深处,立刻遏制了裂缝的扩张,甚至使其开始一点点收拢起来。
然而谢济微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她慢慢闭上眼睛,任凭身体往下坠落,浓雾疯狂地包围着她,拉扯着她,身体里的剑意和雾气厮杀着,把她的身体毁得千疮百孔。就在雾气就要完全吞噬她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谢济微!”
但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下一秒,雾气将她完全包裹,与外界隔绝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谢济微慢慢睁开眼睛。
黑沉的天空下着细雪,雪落到光秃的树枝、陡峭的山壁、干枯的地上,白茫茫一片。一片雪花轻轻掉在她的面颊上,她轻微地眨了一下眼,雪花很快融为水,从她的脸上滑落。
她扶着身旁的树干坐了起来,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兵戈相交的声音,正在向这边靠近。忽然一个人闷哼一声,随即另外一个人惊呼道:“师兄!”
只见两个人从山壁后面转了出来,一男一女,看上去年龄都不大,少年的肩膀处受伤了,血液浸湿了衣襟,顺着他持剑的手滴不断往下流;少女扶着少年,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然而神情也异常疲惫。
两人看到前面靠坐在树上的人,俱是一惊。然而很快就发现这个人身上毫无灵力痕迹,似乎只是一个凡人。两人对视一眼,少女扶着少年坐了下来,抽出背后的长剑,对谢济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躲在石壁后,剑上浮动一层灵力,显然准备伏击。
少年担忧地看着少女,其实两人对上那个怪物没有胜算,否则也不会被追杀至此。但是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显然不是修士,恐怕眨眼间就会被怪物撕成碎片。他二人一心修道,万万不能苟且逃生,看着凡人被残忍杀害。
谢济微没有动,实际上她也动不了,刚刚醒过来的身躯冰冷僵硬,甚至连声音也被冻结。“死而复生”之前,她的经脉早已寸断,如今不知过了多少年,她的一身修为已经随着残破的身躯化为虚无,加上现在情况未明,只能静观其变。
石壁后面咯吱一声脆响,紧接着一具白骨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没等它看清楚,少女便连出三剑!她修为尚浅,然而这三剑却凌厉非常,将白骨逼得退后一步。然而白骨却一手抓住了剑刃,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将剑往后一拽,另外一只手指骨变长变尖,向着少女心口位置抓去。
少女踉跄几步,一直攥紧的左手忽然摊开,只见掌心处赫然闪烁着金色的阵法纹路,随即一掌拍到白骨的胸口!金色的纹路瞬间蔓延到白骨全身,将它钉在了原地。
那一闪而过的纹路倒映在谢济微的瞳孔中,她微微蹙眉,只见虽然控制住了白骨,但是面前两人不见松懈,仍然警惕地盯着白骨。果然不过片刻,白骨全身关节发出脆响,随即重新动了起来。
这时两人已经距离白骨有一段距离了,少女收剑回鞘,手掌掌心金光闪烁,正是她刚才伏击白骨时,藏于手中的阵法。
正当阵法快成型时,忽然听到背后一人道:“不对。”
少女一愣,背后那人继续道:“乾坤无极、泣血盈如……最后一笔,应当是履上下,以斩无常。”
少女听出来,这说的正是她使用的阵法,只是结阵的那一笔,却和她用的截然相反。这个阵法乃是除魔阵法,由仙盟传自各门各派,据说可以使邪魔——也就是白骨分崩离析,但是她用出来,却只能控制住白骨一瞬。难道阵法真的不对?
白骨尖锐的骨节破空而来,已经逼近到她的眉心,她余光一扫旁边的少年,只见他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而自己的丹田位置已经开始隐隐刺痛,显然到了极限。
只是犹豫了一瞬,她手间的阵法顷刻成型,轰然拍出!金光一闪,那追了二人许久的白骨,竟然就此崩塌,化为一堆粉末,又被轻轻一吹,消失在了雪地中。
少女松了一口气,连忙半跪在少年身旁,掏出一枚丹药让他服下,看他伤势不再严重,才站起来,看向刚才背后那人,却愣住了。
谢济微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半靠在枯树上,静静看着二人。她的面容秀美昳丽,即使脸色因为久病未愈而苍白异常,仍然难掩那种惊心动魄、超脱凡世的美。
少女很快回过神来,作揖道:“多谢道友相助,在下青溟山薛盈之,这是我师兄薛雁。我们外出巡逻,不知为何误入禁地,一路被怪物追杀,幸得道友相助,否则我们恐怕就要殒命于此。”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据谢济微所知,青溟山附近并没有任何禁区,或者说在她“生前“并没有听过任何地方被设为禁地,而修士更不会在外巡逻,只会外出历练。
——看来在她死而复生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足以令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闪过许多念头,但是面上分毫不显,只是道:“在下易如书院谢微,被仇家追杀误入此地,已经困在这里许久了。”
薛盈之内心的疑惑降低了不少,易如书院专教阵法、符咒,收的弟子不设门槛,因此许多散修曾进书院学习,也自称是书院弟子;而这个禁地古怪异常,她只不过待上半天,却察觉灵力运行滞涩,如果时间一长,恐怕就会如谢微一般,灵力尽失。
薛盈之问:“道友可知如何离开此处?”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谢济微却点头道:“此处乾坤颠倒,星辰反转,只需与平常方向反着走,一路往南,便能去到青溟山境内了。“
薛盈之抬头一看,只见天空繁星闪烁,北斗七星格外亮眼。她心里其实对谢微有七八成信任了,于是扶起薛雁,道:“此处凶险,道友可愿与我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谢济微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了。
一旁的薛雁似乎清醒了一些,低声道:“……谢微……破厄仙君……谢济微?”
薛盈之的神色微变,立刻抬头看向谢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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