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背后的声响,叶悬玲回过头,眼前这人跟刚才不是同一件衣服,手里也只拿了一把剑,身姿挺拔,靛蓝色回云纹金丝束腰直裰,面容郎俊,乌发垂顺落肩头,那双灰色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只一眼,叶悬玲便回过头,继续看着台下唱戏小生。
三七瞧着她们所坐位置并没有多余的凳子,便识趣将位置给空了出来,站在叶悬玲旁边。
叶悬玲观察着她的动作,有些不理解:“三七,你这是?”
“给东家让位置。”
是的,东家。纪厌是三七的东家,自然是要听他的。她心里早有个底,师傅也有给她提醒,他不是个寻常之人。但他似乎有意隐瞒,她曾经目睹纪厌乱葬岗杀死一个人,她救了他,他执意留在安平,莫不也是想除掉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派三七来,名义上是保护,教授武功,还救命之恩。实际上就是来监视她的?想看她究竟会不会将他杀人的事说出去。
但这样也说不通,直接将她杀了不是更好?
“小叶子,很听话呀。”纪厌坐到她对面,撑着下巴目光专注一动不动看着她。
叶悬玲没有避开他的眼神,淡淡说道:“纪大人定下的地方,我怎会不来?”
纪厌微微挑眉,眼底划开笑意:“你在怪我?”
叶悬玲:“?”
纪厌递给三七一个眼神,示意她下去。随后他拿出一个木盒,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她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方形金边的盒子来到她面前,叶悬玲又狐疑地看着他,并没有动作,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街角有家蜜饯铺子,随便买的。”
叶悬玲还是没打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将这盒子推了回去:“多谢好意。”
“为什么呢?”纪厌垂眸,纤长的眼睫挡住他的眼底的晦暗,语气更不像面馆前一样锋利:“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还有事要问你。”叶悬玲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说着。
“有事问我,就一定要拒绝我吗?”纪厌垂头,额前的碎发扫了下来,手指不安地摸着木桌上的纹路。
注意到他的动作,叶悬玲端正身子:“为什么要将三七带到我身边?”
纪厌凑到她面前,对上她的眼睛:“你怀疑我在监视你?”
“没有。”叶悬玲道,“怎么会呢?”
楼下戏台还传来幽幽唱声,喧闹嘈杂交织着琵琶乐曲,听的人抓耳挠腮。纪厌坐正身子,眼睛有些无神看着她:“你害怕,三七是我找来监视你的人,因为你害怕,所以你一直闭口不谈信任与否,但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她自己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无非就是纪厌与三七俩人身怀武功,要真斗起来,同归于尽就会是最好的结局,她没有一个办法能让自己活下来。
但叶悬玲还是从容不迫:“烦请纪大人为我解答,我究竟害怕什么。”
她不能死,她还得报仇,还未替安平孤魂索要一个公道。
楼下坐着的听众一下子炸开了锅,哀嚎,痛哭,场地混乱,也有些许人声在下面喊道:“啊啊啊死人啦死人啦!!”
俩人似乎是很有默契一般,朝对方忙慌看了一眼之后,又迅速移开目光,投向楼下。
这个场景实在熟悉,叶悬玲站起身往楼下看,一群听戏人瞬间往周围散开,她才得以看见那处躺着的人,嘴角还在往外渗出黑血,趴在木栏处顿了两秒,叶悬玲飞速下楼。
她觉得这个人的状态,像是被下了毒。她来到这人跟前,迅速为其把脉,半晌松开了这人的手腕。已经死了。
她没再去触碰这尸体,只是静静地观察他的状态。
“交给仵作吧,你是大夫。”纪厌走到她身前,平静说道,“已经有人去报案了。”
片刻之后,官府带着仵作来查,要对整个戏楼的人进行盘问,尸体则是被一些人带了回去。一部分官差便对戏楼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勘察。
也许只是普通的命案,叶悬玲没太放在心上。询问到她时也是如实回答。
班头走到纪厌面前,语气毕恭毕敬:“这位上差大人,我是本地的班头,大人是在淀海办案?若有需要,大人尽管吩咐。”
纪厌停顿片刻道:“等会将勘验文书,给这位叶大夫看看,她是我卫中随行医官。”
班头斟酌了一下迟疑道:“是。”
叶悬玲看向的眼神迷茫,不清楚状况,但她并没有在此刻将心里的话说出,趁着班头和官差查问其他人时,她将他拉到一边:“什么意思?”
“你也觉得死者状况很熟悉,怎么还要问我?”他笑着在一旁坐下,“此人与安平一事有关。”
叶悬玲敛眉:“你是如何知晓?”
纪厌弯起嘴角,向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叶悬玲没有犹豫,整个身体往前移了两步,上半身往他那个方向倾了倾。
“叶小郎中,要真想知道,不如就来我卫做随行医官?”
叶悬玲没有好脸色,平静地移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纪大人,怎得连撒谎都不会了?”
她本以为能在他嘴里听到有用的信息,结果只是邀请她去做工。纪厌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朝周围巡视片刻,周遭的百姓都是一脸担忧惊恐。
他低声道:“跟我来。”
叶悬玲心里有所顾虑,但也没有拒绝,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官差眼底,他应当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行为。她随着他来到二楼的单间,内里布局随意,几台琴摆在中央,看起来只是戏楼的练功屋。
她看着他坐下,眼底浮出波澜:“纪大人究竟发现了什么?还要单独说事?”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淀海吗?”纪厌轻声道,“当时我让你不要去查安平案,因此你怀疑我,质疑我,认为我与安平一事有关。我很疼。”
他的最后一句话,含糊糊的,拖着尾音,眼睛却悄悄黏在她身上。
叶悬玲避开他的眼神:“这些我并不在意。”
纪厌收回目光:“我说安平,你在意吗?”
叶悬玲笃定:“你知道。”
“安平案绝不是靠一个县令或者太守就能轻易将其彻底击溃,一个活口也不留下。”纪厌端正态度,“你去刊州府时,可曾看见过傩面?”
“傩面?”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他们是一个团伙。”纪厌道,“你知道折疡靠什么传播,那我现在告诉你,江南多雨,前两个月正值珠水秋季,而一处县却因山火无人生还。”
半晌,纪厌慢悠悠开口:“你觉得,这是什么?”
叶悬玲眉心一跳,不可置信:“你是说?”
折疡随息而染,渗入肺部,造成损伤,由内至外。肺部主气,左右呼吸,理论中,肺属金。
山火蔓延,火势猛涨,反而火克水。
叶悬玲沉着的眼眸突然有了光晕:“天人合一,五行人祭。”
纪厌听到这话,惊讶地笑出声来:“这么快?”
“但这难道不牵强吗?”叶悬玲抢过话,反倒问他,她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随便拎两件事出来,都能和五行扯上关系。”
“你信不信,淀海是第三处?”
此话一出,叶悬玲竟然没理由反驳,纪厌口中说到的傩面,刊州太守手臂上就有。更何况这里三七曾经在大金佛堂后看见过携带傩面纹身的尸体。
而就在刚才,那台上的戏子,手臂上就有一个。
这究竟是不是一回事?
沉思着,纪厌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叶悬玲喊住他:“那你不觉得的这些东西都太明显了吗?就像故意引着人去找寻?”
“那就跟我走。”纪厌道,“去看看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个意外,究竟是不是五行之三,是不是冰山下露出的一个尖儿。”
戏楼人众多,尸体被抬到衙署旁的验尸棚内,戏楼一处已有官差将其围住,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太多变化。三七听从纪厌的安排仔细观察戏楼的每一个人以及角落。
俩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路上嘈杂喧嚣,对比起来俩人与此地就像明暗交界线般鲜明,就像是寒冬腊月两只仅剩耀眼温热的灯火。
“不问了吗?”纪厌打断短暂的沉默。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叶悬玲很喜欢用反问,将问题抛到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根据答案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纪厌问,“我很希望你能相信我。”
昼短夜长,在这寒月总是入夜很快,家家户户以及点起灯火,光影交错,映照在人们脸上。但两人却没什么表情。铺子檐下,还有人卖力吆喝着自己的商品。
俩人的衣物布料交擦而过,叶悬玲甚至能感觉到他衣物下暗藏着的温度。
“我在想,我用什么去信任你。”
话语间,叶悬玲微微偏头悄悄地去观察他的神情。
如果他对自己没有杀意的话,她一定会为他感到难过的,毕竟他长得相当好看,就像寒日雪光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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