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罗锅
县城矮矮的、旧旧的、小小的，黄土的城墙，几间灰瓦的平房围城两条街，就是县衙了。
县衙前有一条寺前街，众乡绅筹钱中间铺了一溜青石板，两侧是砖，再往外的平地上仍是黄土。骡子马拉的车慢悠悠地从青石板上踏过，发出咔哒咔哒的蹄铁声，从马屁股那里掉下一团团青色的粪蛋儿，被染成黄褐色的白布袋子兜住。
寺前街往前走有一片挺大的场院，地铺的平平的。每逢初一十五，就是县里定的“大集”，周边所有乡里做买卖的、摆摊的，都来了。
在寺前街上搭着满满的帐篷、摊子，卖馄饨的，卖汤面的，卖衣裳手绢的，卖线头荷包的，卖梳头油的。杂耍的，踩高跷的，打镲的……
在这群热闹非凡的人群中，最不起眼的，是在场院的一角上，总蜷缩着个跛脚的老头。这老头嘴里牙都豁了，笑眯眯的，吧嗒地抽着旱烟，也不多说话。他前面立着一块木头板子，样子已经经过风吹雨打几十年头了，上面用炭灰和红颜色大字写着：
“祖传秘方，专治罗锅、驼背。”
罗锅是本地对驼背的称呼，本地的人下田的多，成日弯着腰，到老了蛋白质和钙质又摄取不足，很容易驼背。罗锅儿这个词似乎有点戏谑的，不是很好的意思；但是这字儿又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写着，仿佛叫人自己没了趣儿，觉得是自己多想。
你若是天天路过寺前街，你会发现着老头儿根本没生意，都不知道他做这个营生怎么糊口。但是又瞧见他天天定海神针似的吧嗒着嘴抽烟。
*
这天，寺前街一个消息传开，那简直仿佛晴空里一个白雷，正好劈在了寺前街正上面，大家嘴里议论纷纷，都得知了这桩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冯员外他老爹死了。”
“冯员外老爹？”
“就是那个，成天在街上溜溜达达的，人家管他叫老冯罗锅。”
“老冯罗锅老死之前，背佝偻的，头都快夠着地面啦！趁着这老冯罗锅还没咽气，他的孝子贤孙就给他换上了柞蚕绸的寿衣，仿佛背上顶了个大包似的。
等到老冯罗锅彻底咽气，冯员外叫了和尚道士做了法师，要往金丝楠木的棺材里头抬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这老冯罗锅的背太驼，棺材里头放不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呢？这棺材可是冯员外花了大钱，要给祖坟改风水、冒青烟、添福寿的！这老爹摆不进去，岂不是大大犯了忌讳？”
“这时候，治罗锅的老头出来了。他道，他有法子，就用那祖传的治罗锅法子，保准能行，只是，要趁热，再晚一刻钟，就不行了，神仙都没法治。另要冯员外十吊大钱。”
“十吊钱？这可真是不少啊！”
“只见那治罗锅老头，抽了两口旱烟，拿出来他祖传的法子——两块门板！
他将冯员外的老爹的尸身夹在两块门板之间，整个人站上去，口中念念有词，腿也不瘸了，就在上面跳起来——还用装了木头的假脚在上面踩来踩去，跳了一刻钟——
生生把老冯罗锅的尸身折腾平了。
你别说，过了两刻钟，老冯罗锅的尸身就开始尸僵了——到了夜里，过了六个时辰，那真是硬邦邦，直挺挺的，一点儿也看不出罗锅了！
冯员外还真拿出十吊大钱，敲锣打鼓地送给了治罗锅老头。”
从此，这老头的木板招牌上，铺上一块缀着金丝的红布，上面用金线绣着八各明晃晃的大字:
妙手回春，手到病除。
这治罗锅老头还拿出一吊大钱，给自己搭了个门面，做出杏林圣手的架势，坐堂卖狗皮膏药、红铅粉和大力丸了！
*
治罗锅的家发了财，俨然成了县上的富户。这一天，寺前街上治罗锅的店前面，停了辆马车，两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拴在停马石上。马车四壁都漆得崭新崭新的，上面兜着绣花的帘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寺前街的人们口中又开始传开了，不知道治罗锅的这次又交了什么好运，要发什么财。
原来是邻县牟地主家儿子，生下来就天生不足，大小背后鼓了个包。
小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包，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他这包比一般驼子鼓得靠下一些，头倒是能抬起来，只是到底背后一个大包，瘦小，常叫人背后笑话了去。
人家背后都叫他“牟驼子”。
这小牟驼子自小体弱，三岁才会走，五岁才能开口说话，是个头也矮，也有点傻。无奈牟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千尊万贵的儿子，家里用人参汤、鹿茸草吊着，活到了十六岁上，还是尿床，仿佛膀胱漏了不听使唤。家里赶紧连买带骗，给娶了一房家里闹蝗灾的西边村的老婆。
这老婆比小牟驼子大两岁，虽然糟了饥荒，但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儿。只可惜拜了堂进了洞房，盖头一揭开，发现新郎是个又瘦又小的驼子。新娘子痛哭流涕，高低不让这小牟驼子进屋。
小牟驼子不能行人事，牟家没能继承香火，可把地主和地主婆愁坏了。就想求医生给一道猛药，将新娘子麻翻了，叫小牟驼子霸王硬上弓，留个种。
当地的医生康大夫摇摇头，说老朽能力有限，你们另请高明吧。
这流水似的花了大把银子吊住的香火，地主婆岂能轻易放手？她嘴上两颗大痦子瘪了瘪，怒道：“给你花了这么多钱，竟然说没有办法，简直是无能！我就不信了，要我儿子治好就那么难——我偏要将他整治的成个体体面面的利索人！”
康大夫道：“少爷的病是胎里带的，好好将养着颐养天年就是福气了，何苦还硬要行人事呢？耽误人家姑娘终身。老子说，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地主婆嘴上没说，心里道：“我就不信，找遍天下神医，治不好我儿子的病？我偏要折腾好，教你康老头看看你的无能！”回头就把康大夫辞退了。
听说这县里有一个治驼子圣手，药到病除。地主婆如获至宝，赶紧求着来了。
治罗锅老头吹了半天自己的神医能力，推销了一大堆自己那能壮阳的大力丸、包治百病的龙虎膏药和药到病除的红铅粉，满面春风地将客人送走，口中道：“包好，包好！”
随即就让店里新招的学徒们，用大骡子车拉上他“祖传秘方”的两块门板，往牟家庄去了。
到了牟家庄的场院上，庄里的佃农、长工、短工、妈子丫鬟，一股脑地全围上来看，只见一个来路不明的“神医”要将傻少爷小牟驼子绑了，放在两块门板中间。
无论这小牟驼子再怎么傻，也明白这不是好事，挣扎着，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地主婆滴了两滴眼泪：“良药苦口利于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儿啊，为了治好你的病，这点苦，就捱了罢！”
这治罗锅老头抽了两口旱烟，养足精神，就跳上门板，欢乐地蹦跳起来。
满心以为这次能挣一百两，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跳了一会儿，这小牟驼子的惨叫也停了，声也没了，气也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
新娘子看不下去，跟婆婆说：“还是叫人看看吧？”
一移开门板，只见小牟驼子屎尿拉了一裤子，人也瘫软了，场院上一阵骚乱，众人们乱喊乱叫，赶紧去把辞退了的康大夫请回来。
康大夫医者仁心，给小牟驼子擦干净屎尿，发现人已经瘫了一半了，下半辈子别说行周公之礼，连双腿都站不起来了。
地主婆跪在地上大声控诉，说治罗锅的不要脸，骗他们的钱，要他们的命！
治罗锅地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了：“我只保证能治好他的罗锅，至于治死还是治活，管我什么事！
你看看他，这不是一辈子都躺的直挺挺的了吗？”
*
解释：
【先天性脊柱裂】
新生儿神经管畸形。
美国新生儿发病率1：400。
发育时神经管闭合不全，可以是皮肤包裹式的，也可能是开放式的。
皮肤包裹式可见背后一个包，内有内容物。皮肤可以是正常皮肤，也有可能伴生颜色不正常、多毛或血管瘤。
按照内容物，分为脊膜膨出，脊髓脊膜膨出，和脊髓膨出。
其中脊髓从椎管膨出的越多，越开放，预后越差。尤其是开放式脊柱裂，可能导致裂处有一个大洞，脑脊液渗出。
可能会导致由脊髓中枢损害导致的尿失禁、下肢无法控制等症状，也可能导致中枢神经系统脑积水、感染引起的脑膜炎而致死。开放性脊柱裂如不及时治疗，婴儿很快可能在一岁前死亡。
轻度隐形脊柱裂预后良好，无需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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