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的一切感官都消失了,像是困在幽暗的海底,抑或是某个被世界遗忘的虚无之地。
时间停止了吗?世界还在吗?我还在吗?
不知过了多久,何念终于不再纠结,她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消融在这无边混沌之中。
突然,一声轻柔的“念念”划破飘渺而来,如同圣音灌顶压入四肢百骸。何念先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继而又恢复了呼吸,随后五感渐次回归。
“你是谁?”何念问。
没有任何回答。
虚空逐渐褪去,如同浓雾消散,那个熟悉的喧闹世界回来了,周围人群熙熙攘攘、路边快餐店的大喇叭播放今日店庆促销、小孩子滑着滑板笑着从身边经过……
“叮”的一声,手机的日程提醒把何念从梦中叫回了现实,趴在桌上的她睁开了朦胧睡眼。
房间里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把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桌上一支红烛孤零零地燃烧着。
何念拿起手机,日程提醒显示【14:30,预约人:甜甜】。
何念坐起,呆望着眼前的微渺烛火,又想起刚才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再回想,梦境便如照片般干瘪扁平,可唯独那声轻唤血肉丰满温度尚存。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经常梦到这声呼唤?她是我的同类吗?想要告诉我什么吗?为什么她的声音如此亲切温暖,像是从宇宙洪荒就相识了一样?
咚咚——两下敲门声响起。
“大师,我来了,之前约好的,可以开始了吗?”一张面色憔悴的脸从推开的门口探了进来,随后来者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何念微微点头,神色恢复平静,说:“进来吧。”
屋内光线昏暗,可厚重的窗帘外,灵台市四月中旬的晴朗下午天光正亮,草长莺飞的春天总给人以好事将至的期待感。
然而,一辆疾驰的黑色越野车上,开车的孟川却眉头微凝。
“川哥,监控录像里看,这个何念也没干什么啊。”副驾驶座的小年轻问完扶了扶歪七扭八的眼镜,一只眼镜腿还用胶条缠了两圈。
“的确没干什么,全程她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就一句话,一个马上失去理智的彪形混混就老实了,你不好奇吗?”
“她会不会是AI?听说现在有钱人家里的AI管家跟真人没有区别。”
“联合政府对于AI的应用有明确规定,所有AI都有识别芯片。而且AI公司的目标就是赚钱,做家政做客服甚至做护工都没有问题,哪个公司脑子有坑会给自己的产品加载‘管闲事’模块。”
孟川瞟了一眼坐在副驾的小年轻,又说:“再说了,咱们不是查到这个何念的背景资料了么,履历完善,真实存在。”
小年轻又推了一下眼镜腿,说:“我一直以为古早公元纪年时代的各民族血统,到现在已经混合得差不多了呢,毕竟现在人均混血,可她的长相吧,怎么说呢……”
“跟她的履历一样,充满违和感。”
“对对对!就是违和感!”小年轻点头如捣蒜。
“所以我倒是挺想会会这个何念的……就是这儿了,下车。”
孟川两下打轮,车就稳稳停在了一栋二层建筑门口。
下了车的孟川摘掉墨镜,棱角分明的脸在阳光下格外英俊,他盯着酒吧招牌,深邃的眼睛微眯:“梦川酒吧,呵,跟我有一腿似的。”
说罢,二人推门而入。
酒吧的大堂四白落地,摆放着七八套木色桌椅,每张桌上水杯大小的花瓶中都立着一两枝鲜花,看来是走清新雅致风。这装修在整条酒吧街算是比较寒酸了,不过也可能由于是下午,大堂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
吧台前,一位大波浪长卷发美女正隔着吧台跟调酒师说笑,妆容分外精致,修身包臀短裙勾勒出了曼妙身姿,与她卷曲的长发一起描摹出女性的柔美。
孟川径直走向吧台,掏出了证件:“安全司二处,孟川。何念在吗?”
长卷发美女停下了说笑,看了看证件,说:“何念在,不过现在没空。孟司官找她有事吗?找我也可以啊。”说完,她便盯着孟川的脸,眼神妩媚,风情万种。
孟川直视着美女,没有丝毫兴致:“我找她了解一些情况,她人在哪儿呢?”
美女指了指吧台过道对面的一个房间,说:“在小包厢里,有客人预约了一个体验项目,还没结束。”她看孟川的眼神像是要把他钩一个趔趄。
孟川不为所动:“光天化日,有什么体验项目得在小包厢里做?看来得让我们三处的同事来好好查查了。”
“孟司官想多了,就是个普通的陪聊……喏。”美女的修长手指在吧台电子菜单上指了一项。
“古法问情,什么乱七八糟的,呵。”孟川看着菜单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向小包厢走去。
小包厢的门虚掩着,孟川和小跟班静静站在门外,屋内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一个女声响起:“我每次生日他都很花心思,我不是说花钱,而是说花心思,大师,您懂花心思吗?”
“我懂,你已经举过好几个例子了。他给那个女的准备的惊喜也很花心思,你明明已经看到了。”大师的声音很淡定。
“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真的,大师,您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回心转意吗?只要他回心转意,多少钱都可以的。”女孩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
“他不是一时鬼迷心窍,他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直至对你彻底厌倦,”大师笃定地说,“其实你自己早都发现了,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比如,上次有个小猫头像的人给他发照片,你不还是不敢点开吗?在怕什么?”
孟川一怔。
女孩开始激动起来:“我不是不敢!他那阵子项目很忙,客户很多,有的客户非常难搞。”
“客户再难搞也不会只在深夜联系他,你查过两人通话记录的。”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半晌,大师轻轻地说:“抽一张吧。”
又过片刻,大师的声音再度响起:“开到荼靡花事了,缘分尽了。”
这次传来的是女孩的抽泣声。
女孩抽泣了好一会儿,大师才说:“不用担心,你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
“真的?!要过多久?怎么遇到的?帅吗?”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太多就会机缘有变,反而遇不到了……一个小时了,时间到了。”大师的语调从头到尾都很平缓。
听到“天机不可泄露”,孟川轻轻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小跟班说:“回头得让三处的兄弟好好做做反诈宣传了。”
“大师,我能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说。”
“您的假发和美瞳链接可以发我一下吗?黑发和黑瞳真的很有神秘感!”
“不是假发,我也没戴美瞳。”
“咦,现在还有这么纯正的东方血统吗?”
“……”大师无语了一秒钟,委婉地提醒说:“时间到了。”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大师!”屋内女孩说完这句,轻快的脚步声从小包厢内传来。
很快,门被人从内一把拉开。刚出小包厢的女孩差点撞上站在门口一侧的孟川,她一抬头,脸上泪痕斑驳。
女孩先是一怔,继而红着脸低下了头,娇羞地连说对不起,孟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女孩又呆站了一会儿,眼神时不时飘向孟川,最后可能是看孟川实在没有想聊的意思,才悻悻离开。
目送着女孩走远,孟川转过身来敲了两下敞开的房门,咚咚。
屋内的“大师”神情泰然,身着朱砂红广袖古装,飘逸非常,乌黑的头发松松散散盘在一侧,只戴了一支素簪,配上桌上的红烛,氛围感拉满,活像是某东方古画中才有的场景。
何念闻声抬头看向门口,她与孟川对视不到一秒,旋即目光一转,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道具纸牌。
“我一周只约三场,每场一个人,而且只接受女性提前预约,抱歉。”
“安全司,孟川。何念,是吧?我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请你配合。”
听说是安全司的人,何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坐。”
孟川和小跟班进屋拉开椅子,何念从茶盘中又取出两只杯子,开始给二人倒水,全程动作平缓,眉眼低垂。
屋内陈设简单,没有太多装饰,只有何念身后墙上挂着一副毛笔书法作品,上面两个大字“问吉”。桌上的熏香还没燃尽,青烟袅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
孟川坐定,直到何念倒完了水,他才开口说:“你这是cosplay?”
“我这是沉浸式体验。”
孟川点了点头,又说:“嗯,加上你这正宗东方血统的长相,确实体验得很沉浸。”一边说着,孟川一边静静观察何念。
“想问什么可以直说,本店不提供免费闲聊服务。”
“行,不闲聊,那聊聊你的业务。刚才出去那女孩,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发现男朋友劈腿了?”
“她自己说的。”
“我在门外听了半天,可没听她提起过。”
“可能你没听全吧。”
“确实有可能没听全。”孟川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心理学上更有可能的是,这种情况下,她会拼命证明对方仍然爱自己,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什么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她男朋友那些所谓还爱着他的破事儿。对于对方已经变心的各种事实,即使外人一眼就能看透,她也只会自欺欺人地回避,她绝不会主动提及这些残酷真相。”孟川死死盯着何念。
何念顿了一下,视线依旧看着洒在桌上的烛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孟川掏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上的人光着头,目光凶狠,骇人的人字型大疤贯穿全脸,与他线条并不流畅的脸框组成了个歪七扭八的“囚”字——亡命之徒的典型长相。
何念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不认识,没见过。”
孟川又从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看角度和画质,应该是摄像头拍摄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光头混混先是骚扰隔壁桌的浓妆女顾客,随后二人爆发激烈争吵,然后光头混混一把薅起女顾客的头发就往门外拎,正当女顾客拼命挣扎时,一位黑发姑娘从吧台端了杯水走过来,二话没说整杯水都泼到了光头混混脸上。
趁混混冷不防被水迷了眼松开手,黑发姑娘把女顾客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就站在混混面前定定地直视着他。
混混暴怒,抄起桌上啤酒瓶子狠狠砸在地上:“臭娘们,找死啊!”
黑发姑娘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混混的眼神像神观世人般波澜不惊。半晌,她对混混只说了一句话:“今晚的货还没送完就惹事,想断手断脚了?”
拎起铁拳要锤爆黑发姑娘的混混听到后竟然怔住,然后像马戏团猛兽遇上了驯兽师,慢慢收起拳头,犹豫片刻,又回到了座位。
孟川收回手机,盯着何念的目光格外犀利:“别说画面中的不是你,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何念继续垂着眉眼看着桌面,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有点印象了。”
孟川死盯着何念,目光如孤刀寒刃异常犀利,他字字清晰地地说:“他死了,而且断手断脚,跟你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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